也许,现在脑子里是乱的,可我只想到大厅里去,那里没有这么黑。
当我回到大厅里时,宾客已经稀稀疏疏,剩下的人都望着我。若无其事,我甚至准备去拿一杯红酒,这时,突然听见,三楼发出巨大的玻璃碎片声,
“你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是虞澍的怒吼。低下人都面面相觑。我放下杯子向三楼走去,
“抗抗,”还是身后的何铎,
“你别跟着我,这是我家!”瞪他一眼,我转身上了楼。
37
门缝一束光拖曳在我的脚下。我看见里面满地玻璃碎片,看来能砸的都被他砸了。
是谁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六年里,他有过这样吗?那个沉稳圆滑的虞澍———“哥,这不公平,不公平!——…”是虞景!他在哭?!
“有什么不公平,这将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还有什么不公平?!值得你这样,你这样!我的好弟弟,好弟弟——…”他的声音,伤透了心,“不公平!哥,我从没想要一切,从来没有!我只是需要一个证明,证明我可以和你并肩力行,‘虞腾’的一砖一瓦里也会有我的心血,我的努力!而不是他一个外人——…”“那就一定要这样?证明一切就需要这么多的记者来?你看见了没有,你看见抗抗没有!她被他们——…”“那也是因为你只会一味的偏袒他!何铎,他算什么东西!你明明知道他背着我们和垄特家族有瓜葛,他和我们玩儿阴的,你还要偏着他!他凭什么,凭什么!”
“虞景啊虞景,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段公布于众的何铎宁蓝的录象是怎么来的,你从那时侯就开始利用抗抗,利用她。————你怎么这么糊涂?是真不知道我的用心怎么?何铎是个很好的帮手,他会为你将来——…”“哥!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他妈的什么何铎!‘虞腾’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怎么想,你心里只有抗抗,只有抗抗吗?她一个疯子值得你为她这样,值得吗?!”
“虞景!!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文抗抗,她就是个疯子,她就是个无可救要的疯子!!”
“砰!”骨骼撞击的声音。愣在那里的我只听见虞景通彻心扉的哭喊,“哥!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你为了这么个疯子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吗,何铎!何铎!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妈妈是被文抗抗这个疯子撞死的,为什么要所有的罪孽都让虞澍来背,为什么要让我们虞家来承受?!!——…”虞景的嘶喊,回唳在整个空间,他是要让谁听到,是我吗?
我是疯子?
罪孽?
疯子?
疯子————推开了那扇门,看见了虞澍通红的眼,看见了虞景流血的身体————“小景,你说谁是疯子,我吗,不是,我不是,我只是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家,我没有疯,你看,我好好的,”“抗抗!”
虞澍要过来拥住我,我推开了他,执意走到虞景的身旁,为他擦去不停流下的血,他的眼睛上都是血,他看不见我的样子,我不是疯子————“听我说,你听我说,”我靠近他的耳朵,“我只是没有了爸爸,没有家,我不是疯子,不是的,哦,我会开车,我会开的很好,不会撞死人,不信,你跟我来,跟我来,”牵着虞景的手,我拉着他直往外走,我要开车,我要开车给他看,我不是疯子,我会开车———
番五
(何铎)
“雨初歇。帘卷一钩淡月。望河汉、几点疏星,冉冉纤云度林樾。此景清更绝。谁念温柔蕴结。孤灯暗,独步华堂,蟋蟀莎阶弄时节。
沈思恨难说。忆花底相逢,亲赠罗缬。春鸿秋雁轻离别。拟寻个锦鳞,寄将尺素,又恐烟波路隔越。歌残唾壶缺。
凄咽。意空切。但醉损琼卮,望断蔗瑶阙。御沟曾解流红叶。待何日重见,霓裳听彻。彩楼天远,夜夜襟袖染啼血。 ”
这首秦观的《兰陵王》被她含在嘴里别有一伤凄苦。这样的女孩,这样伤的词————
她靠在车窗边,望着天空,就象迷失在妖兽都市里的一只小鸟,在异乡的霓虹中寻找家园。这张写满谜题的年轻面孔有着让人沉沦的气息,她能够同时把单纯和丰富、通达和迷惘,不事雕琢和灼华四射在这张脸上完美统一,尽管,现在那上面有一道可怕的伤痕,依然耀眼。
可,就这么一张美丽的脸,曾经,我是痛恨的。我恨不得这个女孩儿死。
是她,让我和宁蓝失去了母亲,让我们没有了家。
我家境虽贫苦,但,我从未怨天尤人,在我看来,命运还是公平的,它让我有一个不学无术的赌徒父亲,却让我拥有一个温柔善良勤劳的母亲,这只会让我更加珍惜我的母亲,敬爱她,感激她,永远守护她。可偏偏———
在我们终于摆脱了无赖父亲的纠缠,和母亲妹妹辗转来到多伦多开始新生活,一场无情的车祸夺走了我的母亲,那时,宁蓝才十四岁,我甚至大学还没有毕业。
当宁蓝哭着要妈妈,
当想起母亲满是鲜血的脸庞,
我恨,恨那个女孩儿!她的一时超速快感夺走了我们最亲的人,我们所有的幸福!
我甚至想到了和这个女孩儿同归于尽。当时,虞澍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想多做辩解,你如果执意要一命还一命,我就跪在你的面前,请便。只是,我希望你在下手前,能多为你的妹妹着想,她还小,需要你的照顾。我给你下跪,是有真心的忏悔,为我的妻子,只希望你真夺去了我的命,就不要再纠缠她,永远不要见她。”
是的,我放弃了,宁蓝只有十四岁,除了我,这个世上她再没有别人,再没有别人了————
虞澍说他会担负我和宁蓝的一生,谢谢我留下了他一条命,可以继续陪着他的抗抗。
后来,我才知道,文抗抗是个严重精神分裂症患者,她是在吸毒过量,情绪极度失控下超速行驶。许久以后,虞澍曾经对我说,他很自私,他甚至感谢我的母亲,那场车祸救了抗抗———这个男人,哭了。
番六
(何铎)女孩儿静静地站在门口。门缝间一束强烈的光投射在她的面前,里面,是激烈的争吵。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许迷惘,也许心伤。独自承受。
这孩子很有韧性,我从没有见过她哭,眼里的倔强其实有时比显现的脆弱更让人心疼。
文抗抗,就象上帝最精致的玩具,不小心跌落人间,一个人的宠爱突然变成百万千万。她身上有少年人的放肆,点缀着优越感、冒险、狂妄、偏激、叛逆,可是,也保留了最单纯的质朴与热情。
这孩子是有灵气的。她言语少,看起来孤高冷漠,可每每————“路易十五的爱妾蓬巴杜夫人原本是税吏官的妻子,长相平凡,1745年的巴黎市民舞会时她将有麝香的手帕夹在掖下,故意让手帕掉在国王的面前。捡到手帕的路易十五被这种性感香味刺激得无法自己,蓬巴杜夫人就这样被他迎入凡尔赛宫。就象动物一样,人类也靠体味来辨别、吸引异性。”
她可以把虞澍才从巴黎寄回给她的昂贵香水塞进秘书处一个因为失恋而哭泣的女孩儿手里,“具有四轮驱动的活力;对工作坚定不移的执着;从低级职位仰望高层;不找借口只重结果的态度;在人和数字方面运用务实的魔法。这五大成功关键你如果都拥有,还怕老板炒你的鱿鱼吗?”
她会追下15楼给一个刚刚从学院毕业来“虞腾’面试却未被录用的女孩儿打气,甚至,“据估计,到2020年,光中国20至45岁男性将比女性多300万左右。这意味着,以烹饪而论,假设口感和营养学上理想的菜肉比例是一块萝卜夹一块肉,那么,当100块萝卜里夹了115块肉的时候————那叫我们能吃得下去?”
一直一本正经。可就这样,可以把一个一直因为生了女孩儿看婆家脸色而心情糟透的女员工逗笑。
听说,她嫁给虞澍时19岁,后来也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听说,她是山东人,也许本性里就有豪爽不遮掩的一面,她大半部分时间被虞澍带在身边,就在公司里,她喜欢站地远远地听公司员工聊天,说话。她喜欢看书,虞澍开会,她可以窝在一旁的小沙发里安安静静看一整天书————我有时侯觉得,这样的女孩儿应该拥有很多朋友,可是,她的世界里好象只有虞澍————“——何铎,他算什么东西!你明明知道他背着我们和垄特家族有瓜葛,他和我们玩儿阴的,你还要偏着他!他凭什么,凭什么!————”“———文抗抗,她就是个疯子,她就是个无可救要的疯子!!————”“————何铎!何铎!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妈妈是被文抗抗这个疯子撞死的,为什么要所有的罪孽都让虞澍来背,为什么要让我们虞家来承受?!!————”屋里,虞景的声嘶,我听见了,她也听见了。
女孩儿终于推门走了进去。我的心里突然象被什么东西生生掐了一下:她会怎样?
宁蓝是汶科的女友,汶科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那次只是一次普通的聚餐,和西夫纬的案子毫无关联。
这些,我有必要和虞景说吗,我根本不用在乎他对我的态度。
可现在————只是看见女孩儿沉寂的背影。我后悔了。
一切,确实可以避免的。
(三阶段番外 完)
41
“象抗抗这样的孩子,有点问题可以原谅,况且二十出头的女孩没有问题,多半会被认为是没有魅力和业余生活的——…”模模糊糊想着以前是哪次宴会,一位风度翩翩的老贵族慈蔼地望着我跟虞澍说。虞澍当时吻了吻我的发顶,什么也没说。
也不知怎的,现在突然想起这些话。我还握着虞景的手,他的手心里都是汗,被我握住的指骨僵劲着,又轻忽着,象怕惊扰到什么,“抗抗,”我回过头,一丝发绞进唇角。我望着他,虞澍的眼底又是那种如水的润泽,总能让我不由自主的沉溺,“你要带着小景去哪儿,你看,小景受伤了,他还在流血,”我淡淡地看向被我握着的男孩儿,他定定地望着我,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眼里的情态伤逝极了。我紧握了握他的手,又伸手过去抹他嘴角的血渍,“小景坐在我的车上会很安全,我送他去医院,”我微笑着看了眼虞澍,牵着小景继续往前走,“抗抗,家里就有医生啊,小景的伤包扎一下就可以了。你想开车,我陪你去好不好,”我再次停住,回头看着那里的虞澍,他还站在那里。我又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有让我心定的魔力,就象每次我在学校犯了错,文小舟赶来学校看着我的第一个眼神。
我缓缓地点点头,慢慢松开小景的手。可错愕的,小景却又拉住了我要缩回去的手,身体仿若有千斤重地慢慢跪下去,拉着我的手凑近他的唇边,轻轻吻着我的指尖,“对不起,对不起————”哭泣着,虞澍走过来牵住了我的左手,被他牵引着,被握住的右手从小景的唇边轻轻滑开,我终于看清跪在那里的男孩儿眼角不住滑落出的泪水————“小景很伤心,”一边被牵着走,扭头还一直望着那边跪着的越来越远的身影,“他那是疼的,”风里,虞澍的声音那么遥远,“你不是说他包扎一下就好了吗,会有那么疼吗,”我疑惑地望着他的侧脸,棱角俊美地如刀锋般扎人心,“有些伤是要疼一辈子的,”他的叹息如此轻,如此冷。我垂下了眼,竟然也跟着他淡淡地说了句,“是啊,有些伤是要疼一辈子的。”
车里,一直没有声音。
我专注的开着车,他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
敞蓬大开着,在这无人的环山公路上疾驰,狂野的野风吹乱了我的发,我的眼中漾着水样的迷离,注视着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无垠夜色————再次踩上油门,我微扬起头,三分邪恶地望向我身边如夜色般优雅的男人,“我是个疯子,还撞死过人,你不怕我带着你去死吗,”“那是我的荣幸,”他只是轻抬手抚过我颊边的发丝,迷人的微笑泛着宠腻的光泽,我冷笑,继续踩大油门。
在急速的驰行里,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轻盈了,灵魂仿佛触摸到天际————是的,虞景说得对,我是疯子,我不应该认为自己的脑子有多正常,就象我没有认为这个世界有多干净一样。
也许,让脑袋沤成一团浓浓的沼气,然后被那些杂陈的往事和记忆点燃,在莫名的伤感和难言的痛苦中慢慢焚烧、消失,纯绿色地不给大地留下一丝骨灰,是一个疯子最好的自处方式,于是,我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揭开郁结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