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希发动汽车,迅速的调头。
桑塔纳边儿上的男人关上车门,其中一个跑上前,离三米远的时候跟严希招了招手。
严希本能的踩着油门就蹿了出去。
这个时间段路上车不算太多,因为刚过了中午上班的高峰期,在路上开到四五十迈还是可以的。
桑塔纳没有追上来,严希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过于小心了,可依旧尽量加速,等上了机场高速才想起来给石久打电话这档子事。
石久的电话现在能打通了。
严希接起来一时间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石久先开了口。
“喂?”
严希声音艰涩:“我要走了,出去避一避。”
后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会回来的,也会给你打电话。”
“……。。哦……你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电话那头的声音在严希听来有点欲言又止,“我在开车,不太方便说,一会给你回电话。”
挂掉电话,严希眼看后视镜里出现几辆警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抓自己的。
可这种念头没持续两分钟,追上来的警车便开了扩音器,一边念严希的车牌号,一边让他靠边停车。
车里的人顿时心神大乱,踩着油门就开始跑。
警笛尖锐,严希手脚开始哆嗦。
干律师这一行,严希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跑看守所,监狱。也就经常能看见那些被常年看守的穷凶恶徒。
从那些人眼里反射出来的世界完全就是另一个地方,麻木而绝望,墙外是人间,而他们就是被搜罗起来的鬼。
严希那时候总是反复的告诫自己,要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千万别弄到这步田地,即便有一日真是报应到了,也定宁死不进监狱。
也绝对不上法庭。
虽然自己也曾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捍卫过,意气风发过,却从不相信过这里。
捷豹性能还是不错,加速非常快,很快那些警车都被甩成了小点,严希不太清楚自己开到多快,右脚都麻了,想着也许再过一会就能把后面人都甩掉了。
这机场是是去不了了,那边肯定有警察在等着自己。
倒不如直接开着车走高速,去别的省市,不走国道高速,最好是走省道,省道没那么多收费站,警察驻点少不说,也可以绕弯子。
反正不能让警察抓到,与其在牢里面躲猫猫死,还不如活着在外面逃。
但警察也不是吃素的,这边撵不上,早就打了电话给相关分局,严希才开了十分钟就又看见在前面等着他的路障。
三辆警车整齐码成一排,连线儿都扯上了。
摘了帽子扔在一边,严希脸色发白,嘴唇微抖。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想起的事很多。
犹记得小时候听母亲说父亲那些事,感慨之余,就觉得法院是个特别厉害的地方,打击犯罪,惩处贪赃;律师也无比的正义,维护司法,担当道义。
也记得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跟着无数热血青年,在团会上齐声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无限幸福无限荣光。’
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
这些年在艰难中前行,自己憧憬过,也确确实实的失望过。
曾拯救不了无辜,也无力掀开罪恶。
到后来一意孤行的堕落,有今天自己并不委屈,也觉得罪有应得。
眼眶略微发热,严希看着自己冲不过去,就在离前面警察还有五十米的时候猛的一打把。
车体便毫不控制的朝路边的隔离带撞去。
轰的一声巨响。
严希面朝上,虹膜里满是这头顶的万丈阳光,
温暖和煦,照祖国繁荣昌盛;也炎烈刺目,照自己穷途仓惶。
84
石久把市长送到地方之后赶忙给律师打了个电话。
结果这家伙直接关机;也不知道干啥呢。
放下电话,车载广播的音乐忽然暂停;插播一条紧急广播,说是机场高速那边发生车祸拥堵;通告市民如果赶飞机最好另行择道;或者提前出行以免耽误航班。
石久回忆着刚才市长的表情。
那家伙脸拉那个长啊,坐那儿就跟个短腿儿驴一样;一句话不说;下车的时候还摔了一下车门。
石久看他那样也挺烦。
以前光觉得市长脾气好,处事波澜不惊,挺大气;可现在也觉得他墨墨迹迹的;连个态也不表;有屁都能硬憋成个嗝的架势。
不过市长不表态其实也没大碍,反正自己在他那边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
表面听着是律师好心帮自己平事儿,反过来就是说律师玩完了我也跟着栽,那老头都要成精了肯定听的懂,他再想办律师之前肯定会寻思寻思。
拐出一个路口,石久拿起手机重新给律师打电话,还是关机。
石久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
自己已经请了假,回单位是不用的,本打算去找律师,结果就送市长这么一会功夫律师就找不着人了。
是没电了还是已经登机了啊?
石久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就给曹玉龙打了个电话。
这小子好像正睡觉呢,接起电话嘴都直瓢,支吾半天石久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说啥呢。
石久卯足了劲喊了一嗓子:“曹总醒醒,有事找你,你认识交警么?”
曹玉龙似乎吓着了,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操,你急什么,老子昨天值班一晚上没睡,刚他妈躺下你就折腾我,我上哪儿认识交警去?”
“赶紧起来,我真有急事儿……机场那边不是刚出了车祸么,我就想知道车牌号,没别的事。”
“……你他妈……不会自己开车过去看啊?”
“我现在在市区呢,开过去估计车早拖走了吧,麻利儿起来,你这辈子睡觉时间三十好几年呢,不差这十分半分的。”
“……行了行了,等会我帮你问问。”
挂掉电话,石久踩着油门先回了一趟家。
呼哧带喘的往上跑,结果开了门律师果然不在,地板擦锃亮,连个毛儿都他妈没给自己剩下。
把石久气的,摔了门就下楼,还不小心跟个放小学的小崽子撞一起,撒了一地的糖豆儿,噼里啪啦的。
石久忙蹲下帮他捡起来,结果这小玩意张嘴就开始嗷嗷嚎。
石久一看他哭了也不捡了,直接从钱包里抽出钱塞他手里:“行了,别哭了,我也想哭呢,你要再哭咱俩就对着嚎,到时候你妈肯定打不过我妈,这么着,我赔你你重新买一袋儿,咱俩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别延伸到上一代了啊。”
那小孩儿瘪着小嘴憋回去,眼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叔叔黑个脸往外跑。
石久上了车,急急忙忙往律师所里开,中途给他打了两个电话还是关机。
路上堵车,石久就在后头使劲的按喇叭。
灰蓝的天幕尽头染了一层红霞。
石久放下电话,自己都觉得自己挺有意思的。
去了律师所律师也肯定不在,可自己又能上哪儿找他呢?
石久很生气。
这回要是找到这个逼一定皮带蘸凉水抽他一遍,这么玩意儿,自个儿常年暗地里作妖作习惯了,也太他妈不管不顾了。啥都不跟自己说行,他有自己的注意也行,要走也行,别话还没说利索呢就没影了,他当他还是早些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呢,好歹也是有炮友的人啊,多让人担心啊。
正着急的时候曹玉龙电话便打进来了,张嘴把车牌号一报,石久就彻底消停了。
听电话那头没吱声,曹玉龙就自顾自的说,
“这事太巧了,我不是寻思我有个同事认识交警么,结果我刚跟他把这事一说,我同事直接告诉我不用问了。说这场车祸是机场那边逮捕嫌犯呢,那辆捷豹在高速上连撞了五六下最后才停下来,隔离带给撞的没样儿,车也基本上报废了,不过好车就是好车,等警察过去检查的时候,直接把人从安全气囊里拖出来,一点事没有,就是吓坏了……还说身上光现金就十多万,这年头犯罪分子可真有钱啊……”
“那人是车主么?”
“哎呦,那我还真没问……”
后面开始鸣笛催促,石久便把车停到路边。
“那你能帮我问问被逮捕这人叫啥么?”
“行啊,咋了,你认识?”
“我认识车主。”
石久静默片刻,后又开口,
“车主叫严希,是个律师,挺高,长的挺好,手指细长,左手背上有颗痣,他对象……很伤心……正玩命找他呢,如果……要真是他被抓起来了……你就帮我去公安局看看他吧,能说上话就告诉他别害怕,要是说不上就算了,我这边想办法。”
曹玉龙没觉可睡,也不用上班,话里就有点想跟石久闲聊的意味。
“挺高?那我看可悬了,八成就是啊,这一撞可挺轰动,咱市多长时间没这么猛的料了,我好几个同事一听说这事都往机场公安分局那边跑了,说是有任务,其实也就是好奇,之前我打电话那同事就去了,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半天,”
说道这里曹玉龙喝了一口水,
“嫌犯就是个挺高的小年轻,同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给铐暖气片上了,你不是公安局的人,不知道这里的道道儿,看这架势,估计分局那边的人要先讯问他再送看守所,这犯罪分子啊,你不给他点苦头尝尝,嘴丫子都一个塞一个的硬,铐暖气片听着没啥,其实很遭罪,你想啊,警察不让他蹲着,他只能猫腰站着,一般人猫一下腰不会觉得啥,猫上一天你试试,保证你这辈子再也不想鞠躬了……”
石久打断他:“谢了哥们,你还是再帮我问问吧,最好过去看看,也不一定是不是呢”
曹玉龙也笑了笑:“跟我客气啥,咱哥们谁跟谁啊,改天你请我吃烧烤行了。”
挂了电话,石久在晦暗里揉了揉脸。
想了一会,接着便发动汽车。
帕萨特嗡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85
虽然当时车速不算太快;可五十米的距离也不见得能刹得住,严希不想撞警车便踩着刹车打方向,没成想撞了一下隔离带车就失控了;连撞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擦了一点警车的车头。
捷豹的前车盖子完全掀起来了;发动机严重变形,但是驾驶室是完好的,把人从车上扯下来发现没事,气的一个警察当场就给了严希两脚。
裤子上两个大鞋印子;严希看着就难受,总想伸手弹弹灰,无奈手被反拷着,怎么也够不到。
机场公安局这边严希从来没跑过;所以也不熟,在车上坐了二十分钟,严希缓过神,想着商量人家让自己打个电话,便试探着说了两个分局局长的名字,毕竟不趁人少的时候动点手段,等回局里人多就更不好办了。
结果小警察冷冰冰抛过来一句老实点,严希就没再说话。
被带到公安局,早有一拨人在那儿等自己,有个大个儿进来环视四周,看了一眼严希,笑眯眯的。
“这不是严大律师么?前一阵子我还去中院听审了,您内官司打的牛啊,这有半个月么?怎么还进来了?”
“他还上过电视呢,我妈整天在家里看,光说这个律师小伙子长的帅,别说,严律师本人比电视上还耐看啊,就是现在怂了点。”
“这年头,越出名的律师越喜欢知法犯法,前一阵子那个汪志强不就是个例子么,现在还在看守所蹲着呢,有三个月了吧?”
“行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扎堆。”
……
严希臊的要命,整个过程都低着头。
被铐了半天的暖气片,跟动物似的被慕名而来的人观赏,到后来终于进来一个黑胖把闲杂人都轰走,接着又把严希带到一个值班室。
紧接着便进来两个讯问的警察。
因为之前被人通知过,所以严希差不多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事被逮进来的。
严希是干过不少违纪乱法的事,可自己连送钱都很谨慎,打官司就更不可能留什么把柄,这不坐在椅子上听了半天也听出点门道来,总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案子,疑点有是有,现在当事人忽然蹦出来指正,这都是明摆着市长在弄自己。
凡事都有代价,自己早为刀俎,今为鱼肉,虽然眼下上了案板,严希却是一点也不想任人宰割。
自己就是律师,深知公安局扣不了自己多长时间,隔天就必须送到看守所,所以这帮人肯定会抓着这个时间狠审自己,只要挺过去,到了看守所见了律师就一切都好说。
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除了要见律师严希就没多说过一句话,一帮人审了一个点一无所获,脸色也难看了许多,有个小年轻想动手,却给旁边的人按住了,说这个案子上面很关注,不能有明伤。
严希听这话心里一悸,正想开口说刑讯逼供违法,可想了想还是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