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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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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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的晚上,就可以听到远远近近的都是炮竹的声音,官邸里的管家周泰早就领着仆人将各重院子都收拾干净,游廊里挂着五彩灯笼,落了叶的树枝上缠着锦绸,扎的花团锦簇,大厅里早就陈设了许多盆景,敏如领着黛缇走进厅里.就见二小姐瑾宣正帮着虞太太摆弄着一盆金盏玉台水仙花,瑾宣一见黛缇,就迎上来笑道:“五弟妹来了.快趁着现在腰软,给咱们弯一弯拜个年。”
  黛缇微微一笑,“二姐又开我的玩笑。”
  敏如也笑着,望着虞太太道:“母亲,我听说琪宣来信了。”虞太太叹了口气道:
  “这个孩子脾气真是拗的很,信里那几句话啊.也只是安好匆念。”敏如笑道:“只要小妹平安,咱们就放心了。”
  旁边周泰就从厅外面走进来,对虞太太道“太太,年夜饭都摆上桌了。”
  虞太太点点头,转过脸来对敏如几个微微笑道:“昶轩今天晚上宴请从余州来的江学廷,他们在那里把酒言欢的,这年夜饭只能你们陪着我吃了”
  这话说完,虞太太就领着敏如几个到餐厅吃饭.瑾宣特意地把黛缇让到了虞太太的右手边坐着,黛缝就要让,虞太太笑道:“不用客气,坐着吧。”黛缇这才坐下了吃了没几口,虞太太便望着黛缇,笑道:“我在正厅里刚供了一尊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待会吃完了饭,你别忘了去拜一拜。”
  黛缇低着头,戴耳垂上的金镶玉耳坠子在表领上不住地晃动着,珠影趺宕,她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点一点头。
  君黛缇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房间里照旧是静悄悄的,只有摆在一侧的大落地钟的钟摆在她的眼前来来回回地摇晃,地毯厚的如海绵,她穿着一件蓝孔雀加棉旗袍,明媚端庄,一个人慢慢地坐在床上,床那样大,被褥都是崭新的,被面却是冰凉的。
  门外传来管事的朱妈说话的声音,“少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她忽然哆嗦了—下,仿佛是害冷一般,下意识地就伸手到床旁边的柜子上,拿起电话就打到枫台去,接电话的是他的贴身副官吴作校,她不知为何紧张得牙齿都不由自主地打颤,声音酸涩,“他还在忙?”
  吴作校沉默了片刻,客气地回答道:“少夫人,总司令已经休息了。”
  君黛缇缓缓地放下电话。
  床的一侧摆放着一幅双面锦绣屏风,上面绣的正是一幅山中雪景,精细秀致,她转过头去,望着梳妆镜里的自己,插在发髻上的镏盒簪子稍稍地斜了,她伸手过去将它扶正,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很完美了这才慢慢地放下手去,默默出神。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曾送给她一册《红楼梦》,她那时非常喜欢外国的歌剧,对于这样的古代文学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随便翻了几页,却单单记住了里面的那一句话: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她那时候并不十分懂,现在难得全都明白了,可惜却偏偏迟了。
  江学廷在金陵参加完就职礼,连夜乘专机赶回余州,到了余州已经是夜里一两点钟,一下飞机就见到了来迎接他的周正海,他劈头就是一句,“她怎么样了?”周正海知道江学廷问的是谁,忙就答道:“叶小姐这几日很安静,有瑞香贴身照顾着,没什么异常。”
  他点一点头,坐着车冒雪就往小公馆去,汽车到了轮渡,就直接开上了船,那船荡荡悠悠的,周正海笑着道:“江院长这一趟可谓是春风得意,国内的大小报纸都登了您在就职典礼上的风姿,都说院长您是党内第一清廉人,威望远播。”
  江学廷阴沉着脸色.半晌“哼“了一声,“成家父子越是这样让我,倒让我越是担心起来,我知道他们有的是手段,恐怕还没使出来。”
  周正海笑道:“这一点江院长倒不用担心,西北军就在咱们手里,大不了来一个硬碰硬,谁也别想自在。”
  江学廷点一点头,那船开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余州南岸,船身靠岸,连着船上的车都跟着一晃,震的车身上的雪花都落了下来,司机把车子开到岸上,就往小公馆开去,雪下得扑扑簌簌,汽车一直开到公馆楼前才停下。
  江学廷走下车来,顾不得脱身上的大衣,就往楼上去,一推开睡房的门,扑面就是一阵暖意,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躲在露台的窗帘后面,仿佛是害怕一般,用小手指扯开窗帘的一角,悄悄地往外看,看几眼,又缩手回来,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他叫了一声,“平君。”
  她回过头来,望见了他,竟是莞尔一笑,赤着脚朝着他跑过来,如流云扑面,扑到他的怀里,孩子般天真地笑,“你看,外面有好多花……白色的花……”
  江学延笑着说:“我特意从金陵赶回来陪你,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她使劲地摇头,“我不要吃。”
  他望着她,她神采奕奕,双眼璀璨如星光,忽然指着他大衣上还未融化的雪花,笑嘻嘻地道:“花儿……花儿……”
  她伸手去摸他大衣上的雪花,他握住了她消瘦的手,温柔的笑道:“别动,冷得很。”
  她缩回自己的手,咬着指头痴痴地笑,他脱掉大衣,才将大衣挂在衣架上,转过头来就望见她忽然跑到紫檀木衣柜旁,趴在地毯上用力地往衣柜下面看,他道:“你找什么?”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着道:“这里面藏着东西,我看见了。”
  他走上前去,将她从地毯上拉起来,温声道:“不管它。”她还想去柜子下面寻找,却被他拉在怀里,江学延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双手相扣着她的腰,她只是着急去柜子下面找东西,伸出手来一根根地把他的手指头往外掰,好容易掰开一根,却又被他合上了,她发起急来,双手用力地去掰他的手。
  她低着头,乌黑的头发瀑布一般的垂下去,就有一些小碎发露出来,贴在洁白的颈项间,江学延慢慢地靠近她的颈项,小心翼翼地亲吻她温暖的肌肤,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专心地去掰他的手指,似乎这才是她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月亮慢慢地从云彩里闪出来,漆黑的夜空里只有这么一轮银盘,因而显得越发的明亮,窗外露出一片寒浸浸的白色,睡房里的热水管烧的极热,屋子里一片暖意,摆在格子上的官窑花瓶里插着一枝折枝白芙蓉,彩绘隔扇上映着它那一点姿势,蜿蜒婀娜。他的呼吸慢慢地有些急促起来,低下头来去亲吻她的面颊,她不高兴的伸手去推他,他的收一动,轻易地就把她不老实的两只手都给紧紧地握住了。
  江学延半夜醒来的时候,手往旁边一伸,床的一侧竟是空空的。
  他倏地就惊出一身冷汗来,慌忙从床上起身,窗外的雪光照到睡房里面来,雪亮一片,房间里并没有她,房门开着一个缝隙,走廊里的光顺着缝隙透进来,他顾不得什么,穿着睡衣就奔出房门去,楼下侍从室里正在值班的侍卫都被他惊动了,周正海得知了情况,慌就将所有的侍卫都派出去找,自己从侍从室里拿了一件大衣给江学延披上,跟在他身后连声道:“江院长不要急,叶小姐一定还在院子里,大门有哨兵,叶小姐若是走出去了,一定会被发现的。”
  院子的雪已经积了很厚,连同花园里的树木都被盖成了白色,院灯全都打开,洁白平整的雪白被来回搜寻奔忙的侍从踩得乱七八糟,深夜的天气极冷,呼出的气息眨眼间就变成了一片白雾,江学延皱着眉头道:“天这样冷。”
  周正海忙道:“江院长快进屋里,我们总能找到叶小姐。”
  江学延怒道:“少废话,快给我找人,她要是冻坏了一点我唯你是问!”
  周正海这才明白江学延担心什么,忙就领着几个侍从往园子里走去,忽听到远处有侍从喊道:“找到了,叶小姐在这里。”
  江学延快步走过去,就见叶平君蜷缩在一棵树下,这样冷的天气里,她竟只穿着薄薄的一条睡裙,赤着脚,头发上全都是雪花,脸冻得没有颜色,全身都冻僵了,江学延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平君整个的裹起来,她缓缓地从大衣的缝隙里望着他,眼睫毛上挂着闪亮的冰渣,口齿不清地道:“热,热,好热啊……有火在烧我……”
  她不住地哆嗦着,陷入铺天盖地的幻觉中,周身都是火在烧着,江学延拿衣服裹住她,她就想往外挣,只是手指都冻得没有了知觉,江学延将她往屋里面抱,她依偎在他怀里,仰面望着从夜空里飘下来的雪花,她将苍白冻僵的手慢慢地伸向深沉的夜色,嘴角浮现出一抹温婉动人的浅笑来,低而微地念了一声,“花儿……”
  他怔了怔。
  有儿时的记忆,恍若在墙角盛开的玉簪花,在他的眼前一幕幕闪开,烈日炎炎的下午,他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采了满满一捧的玉簪花去找她她躺在簟席上睡午觉,他趴在窗口上使劲地叫她的名字,“平君,平君……”
  她被他吵醒,一骨碌从簟席上爬起来,用力地揉揉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他手中满捧的玉簪,她笑靥如花,灿烂如阳光,指着他的手里的玉簪,“花儿……”
  那样恍若梦一般的现实,断开了,又重新被他硬生生地衔接上,他沉醉在那样的梦里,梦里她灿烂的笑靥是他重新拾起来的依恋,她在他的怀里抽搐着发出难过的呼吸声,他却是一脸的恍惚,怀中的她依然温暖.暖的仿佛是团火炭,滚烫地贴在他的心口上,他只要这样的梦境,永远都不要醒过来才好。
  转眼就是早春二月,虞昶轩升任江南金陵政府中央军总司令,率师北上。
  时萧军主力正与扶桑军在新平岛一线激战,江南虞军趁此机会,攻占江北隘口虎阳关,这一举更引得国内一片哗然。
  时任金陵政府国府主席的楚文甫与行政院长江学廷顿时成为了众矢之的,江学廷在其位却不能谋其政,骑虎难下,一方面无法节制虞军,有苦难言,一方面更是成了替罪羔羊,生生地为虞昶轩背负了“乘人之危,不仁不义”的骂名!
  虎阳关虞军指挥部内。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桌面上摆放着一页卷宗报告,上面写着“九军副总司令顾以纲私吞军费,中饱私囊。临阵抗命,延误军机……电饬在项坪口就地抢饬在项坪口就地抢决……”办公桌的侧面摆放着一张牛皮沙发,沙发下面一地的烟头,虞昶轩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双脚交叠着放在茶几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副官吴作校的声音,“总司令,金陵江院长派来的人要求见你。”
  虞昶轩眼睛都没有有睁,“叉出去!”
  那门外就没了什么声音,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终于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拿过那一页卷宗,迅速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他这一个名字签下去,顾叔的命就算是没了,但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眼下金陵政府那帮子大员正是对他极为注目的时候,他若在这个时侯徇私,岂不是落下一个口实!
  况且顾叔现在颇有倚老卖老的意思,居然敢违背他的命令,私自调动项坪口的军队,顾叔虽是看着他长大的,但总是父亲的旧臣,现在就敢对他这样的轻视,留着下来总是一个祸患!
  早晚要除掉!
  他想到这里,瞳眸里的光渐渐地冷起来,随手按了下桌子旁边的电铃,就有机要室的秘书长汪济走进来,他将卷宗扔给汪济,漠然道:“马上去办。”
  汪济拿着卷宗走出去,另有秘书来送战略报告,虞昶轩拿着报告一页页地翻过去,机要室的秘书来来回回,前线军报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送上来,到了下午两点多钟,在与高级幕僚开过会之后,虞昶轩就领着各军将领马不停蹄地直奔虎阳关前线察看军防工事。
  虎阳关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自古就是军事重镇,虞昶轩亲自来察看的,正是江化一线新筑的工事,谁料到了实地一看,工事偷工减料,简直只是敷衍的土堆,就连机枪掩体都不具备最基本的隐蔽性,副官吴作校直接带了几个人把负责修筑工事的第二十八团团长孙毅诚捆成一团从工事里拖出来。
  孙毅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魂飞魄散地哀求道:“总司令饶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虞昶轩面无表情地掏出自己的佩枪,抬手朝着孙毅诚的额头就是一枪,孙毅诚立时扑倒,脑浆涂地,再无声息,虞昶轩转头望着一旁满面悸色的二十八团副团长,淡淡道.“明天早上这个工事若不变个样,你就自己拔枪崩了自己的脑袋吧!”
  他转身朝着工事外面走,几个副官和侍从官一路跟着他,警卫总队的人都持枪行进,面容肃冷,再连着将二线工事都勘查完毕后,整个下午都是在这一片曾被战火和硝烟横扫过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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