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我们先回去了,周末联系。”
倪芯跟苒诺告别的时候,声音依然是沙哑的。
疲惫不堪的苒诺乘着夜色走进了小区,他看见一个人影迎了上来,苒诺心里异常忐忑,等走近一看,原来是古兵,苒诺心里的忐忑丝毫没有减弱,她不知道古兵又要玩什么新花样,5年多没见,他剃了个光头,脑勺后的疤痕愈发的狰狞、明显,他指间夹着一支香烟,拦住了苒诺的去路:“怎么?不认识我了?”恶心的酒精味喷涌而出。
“有事吗?”
“我要结婚了,希望你能去参加我的婚礼。”
“恭喜你。”
“我现在特别幸福,有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天天在家等着我,你怎么样?要结婚了吗?”
“还早。”
“如果当初我们不分开,现在结婚就是我和你了。”
“你想太多了,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
“凭我们以前的关系,我没印帖子给你,亲自跑这一趟,你能答应去参加我的婚礼吗?请客名单上,我最希望能去的就是你。”
“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多谢你的绝情,让我学会死心,自从你那爱贪便宜的表妹没和我联系以后,我这边就断了你的消息,也不敢来打搅你,怕你男朋友打我,这次我是真心来邀请你的,事实证明,你不要我,有的是女人要我,我找到了幸福,也祝你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幸福。”说完古兵上前一把抱住了苒诺:“我很想你,知道吗?”
苒诺出于本能去推,却推不开他,古兵的嘴凑了上来,苒诺用劲一脚踢向古兵的小腿,挣扎开去,又一脚朝古兵的裤裆踢去,古兵疼得蹲了下去,苒诺心里又慌又怕,气喘吁吁的冲古兵吼:“你放尊重点,别喝了点猫尿就跑这来发疯,别和我装你活的精彩,过得幸福,也别祝我幸福,你没有那个资格!”说完,就往自己家的单元门跑,小腿肚子抽筋也顾不上了,上了50多级台阶,脚又给崴了一下,她忍着疼,一步一步往上挪,她不敢回头,巨大的恐惧感笼罩着她,等她哆嗦着双手,打开电子门,迈进门去,电子门在她身后厚重的响起啪的一声时,她的心跳才慢慢平静下来,她靠着冰冷的大门,眼泪哗一下就流了出来。
流 年
何其满终于调离了现在的岗位,她没有被调去采样,而是去了综合车间的水泵房,无论她被调去哪里,苒诺认为,只要不与她共事就是最好的结局。
工作上的事苒诺已经能应付得绰绰有余了,尽管呆的时间不长,但她已经感觉到这个科的管理非常混乱。科长向天歌是湖南人,方言夹带普通话,家乡味很浓,苒诺与他交流常常是倚靠其中的几个词组来猜测整句话的意思,向天歌在技术业务上应该是很优秀的,但在管理上,秉承的是老好人的做法,没有魄力,管理意识也不强。
在供矿一队,队里要下一个指示,通常是队长下达给后勤专职人员,再由后勤专职人员下达给各班班组长,班组长再通知自己的班员,如果有人遗漏未接到指令也有据可查。可在计划企管科下一个指示,常常是乱成一锅粥,拿延时、加班来说,有时候,科长刚通知完,有的班员又主动轮番打电话通知,班员通知完,班长又来通知,一个延时或加班,有时能接到5、6个不同的人打来的电话,有的时候又压根没任何人通知,等岗位上的人按时下班了,岗位上找不到人了,向天歌的电话才姗姗来迟的响起,通常有两种理由,第一种是让人通知了,但那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通知到;第二种是他太忙了,一忙昏了头,就给忘了。
刚开始,苒诺有任何问题都直接向科长反映,向天歌每次都答应得特别痛快,可答应是答应了,后续就没动静了,到后来,苒诺也懒得向上级汇报了,自己能解决的就靠自己,自己不能解决的就上供矿一队搬救兵,好在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无怪乎是打印机出现异常,色带换了不到一周就被卡得伤痕累累;取暖设备出了故障;屋子里显示器亮着,过磅显示器和机箱却不亮……
熊倩这天心情不好,找苒诺诉苦,因为电脑的速度问题,矿部在年前终于把开票的其中两台电脑换成了新的,19寸液晶,新配置的机箱,可新鲜劲还没过,矿部负责电脑的曾天抱着一台旧电脑和机箱把老磅房的新电脑给换走了,说是换给矿长夫人用,熊倩有一个坏习惯,喜欢在自己不爽时摔门,这一摔再加上几句抱怨的话,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苒诺,我那天也没说什么,就把矿长夫人得罪了,也不知道是谁传到她耳朵里去的,以后,当哑巴,什么都别说最好。小鬼多得很,防不胜防。”
“那天都有谁在屋子里啊?”
“除了曾天,就我和采样的人。”
“你听谁说你把矿长夫人得罪了?”
“反正有人跟我说,乐矿长家老婆现在看到我脸色都不好看。”
“不管是谁,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万一根本没有的事,别人故意挑事来让你生气呢?”
“不会的。算了,不说了,反正你记住,以后别招惹当官的,别在外人面前发牢骚,省得被一些小鬼拿去说事,被夸大其词不说,还招人恨。”
苒诺对熊倩这个人的看法属于中立,不好也不坏,一开始光是旁人对她的评价就让苒诺有些望而却步,贪婪、抠门、斤斤计较、不能吃亏、需要你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能说,不需要你的时候装作不认识你……真的接触下来,苒诺觉得熊倩不是那种心计多的人,可能有一些守财奴的意识,是个非常节约的人,延时的盒饭曾经吃一半,留一半到第二天中午,苒诺听说过熊倩曾经为了争加班和人家大吵出口的往事,也略闻她看见别人请一天假,一定会立马也请假的历史,在她和熊倩共同上班的第一天,她就主动对熊倩说:“等以后加班有钱了,你想加,我的都让给你加,好不容易到周末,我愿意休息。” 苒诺对熊倩的看法,一开始并不好,她们一起工作时熊倩暴露出来的懒惰和滑头让苒诺深知她的厉害,苒诺也因为没答应帮她加没有报酬的班而遭遇过好几次重重的摔门,但原则上,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面上过得去,不咸不淡的处着,应该是纯粹的工作关系,直到有一天,熊倩推心置腹的跟苒诺谈到了自己去世不久的父亲,苒诺这才惊奇的发现,那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伪女人也有柔软的一面,熊倩的眼睛里蓄着泪水:“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我爸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我妈结婚后生下我们5个女孩,小时侯,我爸是重男轻女的,我怕我妈受委屈,从小就让自己养成了男孩子的性格,我觉得我有能力保护我妈,所以我一直很要强,我不能让我爸看不起……很多人说我是男孩子性格,这是实话,我从小被当成男孩养,能不男孩子气吗?那么多年,我爸没敢小瞧我妈和我们5姊妹,其实,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女孩还贴心一些,他从生病到走的那天,一直是我们5姊妹忙前忙后,他那宝贝儿子,没怎么管过他……我爸走之前已经疯了,乱摔东西,乱骂人,已经不认识我们了,可还不是我妈我姐在旁边照顾他,我这远了,也只能周末回去,现在想想,我爸走的时候,太可怜了,瘦得皮包骨头,住院期间也没少遭罪……”
就在那一天,苒诺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坏人,只要内心还拥有一个柔软的落脚点,就不会成为朽木不可雕的恶棍。有的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与周围的人接触时,恨不得将全身的刺竖起来,其实,他们未必是生性多疑,未必是不好相处,或许仅仅是因为曾经的一些经历,或许是这个社会迫使他们成为了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性格改变命运,命运也同样改变着性格。
新磅房的收矿任务在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瞬间减弱,资源告急,曾经最辉煌的地方现在成了最冷清的地方。每天的民矿收购少则为零,多则五、六十车,苒诺眼睁睁的看着现场的矿产资源只出不进,越来越少。某一天,苒诺坐在磅房里,看窗外稀零几辆车过路,脑袋里突然跳出了一个词——萧条,整个人有了一种落寞的感觉。
尽管新磅房的工作量低了下来,老磅房和装矿站这两个点的任务可一点也不轻,加班、延时依然是家常便饭,苒诺被供矿一队的旧同事戏称为霉豆腐,但凡她在哪个点,哪个点那个礼拜就特别的忙,产量优秀的同时那个礼拜必然要加上一天班,连新磅房那么冷清的地方,苒诺一换上去,居然总能碰上直供高铝,直供高铝就是不经过破碎,用电铲在配矿堆场直接装外运矿,周一到周五碰上也就算了,周末还常被安排来加班给直供或铁矿开票。刚开始苒诺还不以为然,到后来发展到她一轮到老磅房,驾驶员们就嚷嚷着因为苒诺的到来,这个礼拜必然加班,苒诺无语的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不知道是自己运势太背还是工作运太好,供矿一队的副队长建议她去黔灵山拜拜佛,烧烧香。
苒诺浑浑噩噩的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周而复始的签名、盖章、开票,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仅仅是简单,还太呆板了写些,她害怕日子长了,自己会成为一个只会开票、发呆,虚度光阴的机器替代品,一下子诚惶诚恐起来。她开始带大本大本的书到单位看,开始思考与反省,她在这一段时间里,变得异常敏感,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在这个山和树多过人的地方,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工作了那么长时间,居然一无所获,回头看看她走过的这8年,她茫然无措的意识到这刻板的生活充斥了8年时间里在KG一铝大部分的空气,她有点失望,有点绝望,为逝去的那八年,为不再年轻的自己。
赵鹏远带着倪芯到苒诺的单位时,苒诺正轮到装矿站这个点,一个并不宽敞的平台上停了20多辆解放车,尾气、灰尘、噪音……这是赵鹏远对苒诺工作环境的解读:“没想到你们这这么落魄,没有一点上市公司的风采。”
“有时候,名声大,未必就事事如名,你不能拿这儿跟你的公司比。” 苒诺找了块抹布,到水管边搓了一把,把墙角的沙发擦了一遍:“如果不嫌脏,就凑合坐坐。”
倪芯率先坐了下来:“苒诺,你甘心在这干?”
“比起外面的尔虞我诈,这里应该不算太糟糕。”
“可这的条件确实太差了,我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不会知道你的工作环境这么艰苦。” 赵鹏远也坐了沙发上:“去我那,至少比这强。”
“你今天来这,该不是为鼓励我跳槽这么简单吧?你以前可从来没想过往这跑。”苒诺狐疑的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我一个朋友,正筹备开矿业公司,这不正缺人才吗?你们单位有什么优秀人才,露个底,到时候他会找人来接洽,高薪挖他过去。”
“你多久把猎头公司的活也揽自己身上了?”
“跟你透个底,我准备入股,否则也不至于那么上心。”
“我们单位正提倡一岗多能,看来你这私企老板也不甘落人后,你不是只对你现在的工作充满热忱吗?这要让我们领导知道了,不太厚道,我一个小工人,管理层谁真有本事哪能轮到我知道?你这回真是问错人了。”
“那你觉得我入股靠谱不?”
“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现在这矿产资源越来越值钱,不过我听同事说,在氧化铝,我们KG一铝供过去的矿常常不合格,可私企老板的矿一到那,就算是烂泥巴也能验出高铝的指标,其中的猫腻可想而知。”
“这年月,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稀奇。”赵鹏远一副见怪不怪的做派。
“怎么会突然想到入股做矿生意?”
“金融危机我老豆那亏了2千多万,我想如果投资得当,能挽回一些损失,也让他别小瞧我。”
“算了吧!我们单位从去年开始就因为金融危机月月扣钱,要真那么好赚,你眼前看到的至于这么惨吗?”
“私企和国企是有本质区别的,私企不会养饭桶,有能力的上,领导阶层绝对是能独当一面的,就算是走关系进来的,也绝不会安排在重要岗位;国企就不同了,多数是裙带关系,大锅饭,管他什么东西都敢往核心岗位上放,反正企业被玩跨了,亏的也不是他们自己。我朋友做过调查,如果你们盛远KG这样的企业被他收购,给他两年时间,可以让大家的收入翻番。”
“唉……提到收入,我们就更惨了,我初中的班长,说我现在的收入还不如他们公司楼下的民工,人家一天的收入好歹还有150呢,我一个月加困难补助才1600多。我们一起毕业的同学,有单位有组织的,现在就数在盛远KG的收入最低。”
赵鹏远走近那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