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不想叫他们爸爸妈妈怎么办?”念念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这个问题问得很坦诚。
“不用勉强,等到你想叫的那一天再叫就好了。”费曼迪接受教训,不再逼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念念的表情有几分狐疑,费曼迪知道他是在怀疑会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
星期日乔思雅过来的时候,费曼迪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女人。那个意气风发爽利干练的优雅女人,此刻像一夜间老了十岁般的憔悴。看得出她出门前是化了妆的,但干燥的粉粒遮不住她失眠后眼底的淤青,深色眼影挡不住哭过后眼泡的浮肿。
而且看得出,这一个多月乔思雅瘦了很多。费曼迪心里有些讽刺的笑,想不到失去了孩子的女人会减重,得到了孩子的女人一样会掉肉。
孩子在不远处玩,两个女人坐下来说话。
乔思雅没点茶,叫了一杯浓缩咖啡。见费曼迪盯着她杯子里的黑水看,她挤出一丝苦笑,“这几天没怎么睡好,再不喝点咖啡顶着,怕你这会说什么我都快听不清了。”她指指耳朵,“这边才进去,那边就冒出来了。”
费曼迪笑了笑,“带孩子辛苦,你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乔思雅垂下眼睑,“你说的对,念念这么大了,我尚且觉得带孩子不易。想你当初把他从襁褓大小夜夜哭闹,拉扯到这么大,着实是件壮举。”
费曼迪听着她的感叹式赞美,却听出了极度无奈的情绪,她安慰道,“念念很乖的,我带他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费力。”话一出口,她才觉得好像这样说有点不妥,希望乔思雅不要听者有心才好。
“是么?”乔思雅淡淡笑道,“我现在觉得,这孩子说不准还真是和你有缘,和我缘浅。”她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晃动的黑色中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当初我一心只想做回母亲,把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补偿他,可经过这段时间,我才明白,你想给,也得孩子愿意要才行。”
面对一个无助的母亲,费曼迪从自己的立场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孩子突然换了环境,必然需要一个适应阶段,给他点时间,持久战也说不定。”她知道自己的安慰十分苍白,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劝慰的,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有多难,有多痛。
“曼迪,”乔思雅突然抬起头来,费曼迪只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隐忍和伤痛的。
乔思雅停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我看到孩子和你在一起这么高兴,想我大概把他要回来是错的。念念和我在一起,他难受我也难受。如今我想,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把他领回去好了。”
费曼迪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理智却让她停下来思考面前的选择,内心里波涛汹涌。
她注视着乔思雅,想要进一步判断她话里的诚意到底有几分,面前却仍然只是那个困倦疲惫心力交瘁的女人。
“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不迟。”费曼迪缓缓开口,乔思雅面露惊讶,她本来是料定对方会痛快应承的。
“我说完这些话,你若还是想让我把念念带走,我二话不说。但是从今往后你也不要反悔,即使反悔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哪怕是和思远反目。”她表情严肃,乔思雅不禁怔住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忍着心被掏空了的痛同意把孩子还给你吗?只是因为我理解你作为一个孩子妈妈的心情。当初你是因为产后忧郁症才抛弃了他,天大的不是,但因为你病了,情有可原,家人原谅你,我和思远体谅你,只差孩子还没有理解你。”
“就剩这最后一关要你自己去努力了。大家都安慰你做好心理准备,打一场持久战,持久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的?一个月,一个星期,还是一天?如果你的耐心真的只有短短一个月的话,我这就把孩子领回去给你省心。”
“我不是……”乔思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我自私一点,只从自己的角度考虑,我今天不会和你说这些,我真想立刻把孩子带走,再不要和他分开。”费曼迪有些激动,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可从孩子的角度考虑,我才苦口婆心的开导他,告诉他你们有多爱他,教他去适应新环境,结实新朋友。如果一下子又把他领回去,那这一番折腾算什么。今天他可能开开心心的跟我走了,可日后他懂事了,一定会想,为什么我亲妈抛弃了我两次。”
一席话说得乔思雅满面通红,羞愧难当,“我真的欠考虑了,我只是看他那么粘你,跟我却那么疏远。看着他每天抱着你的照片哭着入睡,我心里跟刀割似的。”
“时间会战胜一切,你用心和孩子处得越久,他给你的感情回馈也会越多。总有一天,他对你的依赖会超越我的。”费曼迪苦笑。
交接的时候,念念抱住了妈妈的腿,之前讲得好好的道理,在分别的这一刻又化作了两行泪和紧紧攥住衣角的小手。
乔思雅轻拍着他的背安慰说,“下个月我就带你去J市看妈妈。”念念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
萧桐开车把费曼迪送到了首都机场,剩下她一个人后,才觉得疲惫和孤独感袭上来。她垂首坐在国航贵宾室里,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在心里骂自己是天下头号傻瓜。前一刻还头头是道的教育别人,这一刻却想孩子想得要命。
把机会拱手送出去,她希望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可在这场纷繁复杂的关系里,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费曼迪告诉自己,只要长远上对孩子好,那就是对的。
低头沉思的当口,一双优雅的女士半高跟鞋踱步到她跟前停下。费曼迪顺着蓝灰色呢子裙下那双优雅的小腿向上看去,不觉惊讶于眼前的来者。
沈娟出门必定是精心打扮的,今天也不例外,特别是她要去面会儿子的心上人。她对引领她进来的空乘小姐微笑点点头,空乘便知趣的退下去。
“曼迪,希望我没有吓到你。”她一开口便是亲切的长者风范,“想避开思远单独和你聊聊,又总找不到机会。”她在费曼迪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别怪思雅他们,是我硬要问了你的航班号追过来的。”
费曼迪微笑着恭敬的叫了一声“伯母”,心里感叹道,念念的事情还没忙完,看来乔思远这一头又有得计较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觉得费费很傻吗?某薇觉得以费费的性格她必然会这么做。她就是一个心里没有太多自己的人,唉~
☆、放弃
“时间有限,我就不多说题外话了。”沈娟看看贵宾室里的红色电子钟;“今天我来;主要是想和你谈两件事。”
费曼迪微微颔首,“伯母您请讲。”
沈娟优雅微笑;“关于念念;我想思雅和萧桐已经表达了他们最深的谢意,对他们来讲;或者应该说对整个乔家来讲,你都是我们的恩人。念念当年被思雅……”她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可念念能遇见你;是他不幸中的万幸。”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和该做的事情而已。”在念念这件事上;费曼迪从没有过一丝居功的态度;甚至在乔家人面前她也没有。
“我和思远他爸爸也由衷的感谢你,上次在爷爷那里匆匆忙忙的,也没顾上和你好好说话。”沈娟说的是送回念念那一天。
费曼迪微笑不语,等着对方继续亮牌。
“得知思远正在和你交往,我和他爸爸是很高兴的。”费曼迪本以为接下来是难听的话,没想到沈娟说到他们积极的态度,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您这么说让我有些受不起。坦率讲,我一直认为自己在各方面条件上,是配不上思远的。”费曼迪也不掩藏自己的想法。
“怎么会呢?”沈娟的目光很慈爱,“你是个好姑娘,相貌好,有学识,不仅心地善良还心胸开阔。念念这件事前前后后的处理,也让人一丝挑不出来你的不是。思远这孩子还是很有眼光的,他会喜欢上你,我一点也不吃惊。”
费曼迪抿了一下嘴唇,“伯母,您匆匆赶过来,就是为了夸奖我吗?”她还没有被赞美冲昏头。
沈娟微微一笑,费曼迪只觉得似乎看到了乔思远的沉稳和乔思雅的干练。
“不知道思远有没有和你讲过,我怀上思远的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出台前夕。那时候因着你伯父的工作关系,我比别人早得到风声,几乎是卡着线把他生出来的。”
这事费曼迪听说过,她还听说谢明森家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谢明佳的出生,谢司令当年被通报批评,三年未得晋升。
不过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费曼迪露出不解的神色。
沈娟继续说道,“因为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又因为是个男孩,从一出生思远就被上上下下的寄予了不少希望。他逐渐长大,自己也渐渐懂得肩上的担子。后来我和他爸都反省我们或许一早给他压力太大,又忙着给他减压减负。可那会我们发现,这孩子并不是因为被人期望才那么优秀,他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料。”
沈娟脸上掩不住骄傲的色彩,费曼迪想,任何一个拥有思远这样优秀儿子的母亲必定都是骄傲的。
“曼迪你大概会觉得我在王婆卖瓜,让你见笑了。可我说的也是实话,都说三岁看到老,是不是那块料,一早就有了定论。和他从大院一起玩大的几个孩子各有各的长处,可论从政做大事,思远确实是一枝独秀。”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思远很优秀,他在J市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的。”费曼迪真心实意的说道。
沈娟点头表示赞同,“他是个做大事有野心的孩子,这野心不是乔家传下来的,不是我和他爸强加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的,你能明白吗?可是,想做大事必须要先占到高位,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有权力,可以发挥的能力就受到很多限制。既然决定在这个圈子里生存,遵守游戏规则就是最起码的底线。”
费曼迪渐渐明白了沈娟今日的来意,她一开始就知道来着不善,却不曾想人家笑容下的一字一句,只为把她捧到高处,然后让她把世事看得更清晰更明了罢了。
她想起乔思远那句“在功名和你之间,我选你”,心头又热起来,她不卑不亢的迎上沈娟的目光,“我想,关于这个问题,思远已经做出了选择。”
沈娟点头,“我的孩子我很清楚他的脾气,没有开始前他会再三斟酌,可一旦决定了就会坚持。曼迪,你个人没有任何问题,我和思远爸爸都很认同你的人品,只是……”沈娟收起笑容,“只是你父母的事情,对于一个想要从政的人来讲,是无法回避的硬伤。”
原来,原来兜兜转转还是因为这事!费曼迪心里在冷笑。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沈娟站起来,再一次语重心长道,“我不和思远谈,是因为我了解他既然和你开始了,就说明他愿意为了你放弃他的理想。我直接来见你,是因为我想知道如果你也爱他的话,你愿意为了他放弃什么。”
费曼迪心下了然,她也站起身,“伯母,我并不拥有什么,如果真谈放弃,那就只有放弃和思远的这段感情了。您说的就是这个吧?我听明白了。”
沈娟依旧是不急不徐的,“曼迪,别误会我今天的来意,如果你们执意要在一起,我和思远爸爸也会祝福你们的。我今天来,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告诉你一些思远他没有跟你说的事情。关于你们两个,我没有意见,一切你们自己掂量。”
***
这个周末过得太疲惫,费曼迪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短短一个钟头的浅眠,倒让她清楚的记得做过的梦。梦里有沈娟,有乔思雅,还有念念和思远,每个人都是一张严肃面孔,看着她要她做抉择。一觉醒来,她只觉得比没睡还要累。
乔思远开车来接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整个人才放松下来。想起沈娟的话,她突然觉得有点凄凉,自问到底还拥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乔思远不知母亲和她的私下见面,只当她在为和念念的分开而难过,“我姐说以后有时间就带念念过来玩,让我们也经常回去看孩子。”
费曼迪笑了笑,算是应承。可她明白,乔思雅现在是这样说,等她和孩子感情浓起来了,她大概就不会这么慷慨了吧。感情都是自私的,她相当理解。
推开家门,竟然有煎炒烹炸后的香气。费曼迪惊讶的望向乔思远,“你做饭了?”口气不亚于在说“你快看那西边升起的太阳”。
乔思远翘起嘴角,侧面好看的线条让费曼迪觉得有点炫目,“不要小看你男人,我不做不等于我不会做,更不等于我努力了还做不好。”费曼迪莞尔一笑,这话听着有点耳熟,想起来自己也是这么教育念念的。
红烧豆腐,炒油菜,肉末茄子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