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想了一夜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的那个早上,丧失了目标的费曼迪迎着泛白的天际,走到了亦明湖畔。时间尚早,一路上她几乎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她想,这个时候普通人大概还在梦乡吧,醒来又是周而复始的一天,或忙碌充实,或庸庸碌碌,可他们总能找到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单这一点,就比她强。
大三那一年,系里有个同级的女生因为纠缠不清的感情问题跳了亦明湖,在她们寝室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每个人都说不理解怎么会这样,尚有如此年轻可贵的青春。
那时候费曼迪好像就比其他人更理解那个女生的选择。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希望当年那个夺走了她父母的生命,却没有杀死他的人再帮她选择一次。她绝不会害怕,甚至可以帮他瞄准扣动扳机。只是因为,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累多了。
湖畔静悄悄的,她沿着湖边走了一圈,想象了一下溺水的感觉,心里却没有什么恐惧之情。回忆短暂的人生也没有必要了,那无非是让自己再痛苦一次罢了。
水里自己的倒影已然清晰可见,只差迈出去的那一步。费曼迪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寂静清晨中那一记格外响亮的啼哭。
就像黑幕里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刺眼的白光穿透而入一般,那声充满了不爽和不满的啼哭把费曼迪拉出了自怨自艾的孤独世界。天地间一声召唤,从此她有了别样的人生。
彼时,被紧紧包裹在抱毯里像一个小粽子一样的念念本来正睡得酣畅甜美,不想树叶上的露珠却很不识相的滴了下来,正中他的鼻尖,冰凉的水珠散了他个满脸。小肉蛋打了个激灵醒了,被水泼醒的不悦积聚成强烈的不满,便“啊”的一声哭了出来,惊动了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黄泉路的费曼迪。
被分散了心神的费曼迪再也找不到刚才的冷静决绝,她寻声探去,在大树下的草坪里找到了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的小婴儿。
他的头发比一般的小孩子长一些,软软的贴在额前,胖嘟嘟的小脸极其粉嫩。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露水,脸蛋上一片水花,再配上他那傲娇不满的小表情,真正是爱死人不偿命。偏偏他的手脚还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想更激烈一点表达自己的情绪却动弹不得,那样子看得刚刚还想自杀的费曼迪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小肉蛋见突然来了个美女盯着自己看,一时竟忘记了哭泣,也好奇的看着费曼迪。两双大眼互望的短短几秒,却各自把自己的一世望进了对方眼里。费曼迪当即判断,这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而她,决定把他带回去。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快速的决定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包括她自己在内。
原本死气沉沉的生活里突然有了分散她全部注意力的事情,小肉蛋的到来让费曼迪彻底陷入了忙碌和充实的状态。自从读博士有了工资以后,她便搬出宿舍开始了独居生活。她把孩子带回自己租住的小家,然后开始像养小猫小狗一样学习起如何照顾婴儿。
起初她只是唤他做“宝宝”,后来觉得还是有个小名好一些。想来想去,就起了“念念”这个名字,她一念只差险些跳了亦明湖,她一念只差带回了小肉蛋,她想要纪念这些突然的念想。她也希望孩子的亲生父母,会永远念着他,尽管他们不得不抛弃了他。
费曼迪捡到小肉蛋的那天,旁边还放了一个包,她打开一看都是婴儿用品,就一起提了回来。里面有各种大小的奶瓶,调奶器,好几身婴儿服装,后来调查学习了一阵,才发现都是婴儿用品里面最贵最好的东西。
她想想,这孩子的父母一定也是极度爱孩子的,而且并不是因为没钱抚养才抛弃了他,却是为着不得已的原因忍痛割爱,想必也是痛苦到不行。再对比自己捡到孩子后不知不觉中获得的幸福感,她甚至有些负罪感。
为此她也曾带着矛盾的心理偷偷跑到亦明湖畔,看有没有疯狂在找孩子的家长。可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如常,她也就愈加心安理得起来,愈发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天使当作自己生活的重中之重来对待。
费曼迪本就智商高,又是十足十的耐心学习派,她购置了不少育儿书,下载了大量的育儿指导视频,从怎么抱孩子,到怎么调奶粉,从如何拍嗝到如何判断宝宝的各种啼哭所代表的意义。经过几个星期的不懈努力,她俨然已经成为半个育儿专家了。她又动用了自己的全部存款按照指导买了全部的婴儿必需品。
那时候,正是她博士阶段的最后半年,主要的理论探讨和实验模拟工作都做完了,只剩闭关整理数据写论文,正好实验室也不用去了。每个月开次例会,跟导师汇报一下进度即可,这种松散的生活给了她充分的时间去照顾念念。
费曼迪以前从来没考虑过钱的问题,她对金钱没什么欲望,够吃够喝够住房子就好了。可自从有了这个孩子,用钱的地方就多了起来。奶粉、尿片,婴儿衣服,小肉蛋刚来的时候裹他的那个抱毯以及提包里的小衣服,在迅速增长的肉肉面前已经快要包不上他了。
为此费曼迪接了两个翻译的活,都是国外的量子力学经典教材,翻译成中文出版。以前她是绝不会为了零花钱接这种工作的,可现在为了养孩子,她想都没想就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孩子醒着的时候她就照顾孩子,孩子睡了,她就一边写自己的博士毕业论文,一边搞搞翻译做调剂。
说起来,小肉蛋也很给力。费曼迪看书上说婴儿经常是晨昏颠倒的,搞得新妈新爸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可她捡来的小家伙却极度嗜睡不说,还非常遵照日出而醒日落而息的好习惯,极大的降低了费曼迪的劳动负荷。
这一大一小像是配合了很久的默契搭档一样,一个把对方照顾得无微不至,一个也极度体恤对方的不易之处,尽可能不添乱。在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后,一时间其乐融融,费曼迪都甚至忘记了还曾经想要自杀过的事情,只觉得日子忙碌充实,让她没有停下来想什么“活着的意义”这类劳什子的问题的闲暇。
那半年的时间里,她像个与世隔绝的女超人一样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完成了十万字的博士论文,还翻译了两本教材,挣了好几万的稿费。她没有再去找工作,当导师问她愿不愿意留校做讲师时,她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对那时的费曼迪来讲,稳定压倒一切。
而当一个月后系里问她愿不愿意去J市时,她又一口答应下来,换个生活容易、熟人不多的小城市,对她们“母子”来讲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是的,那个时候,她已经把念念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出发去J市前的一个月,她第一次带着念念去了一趟舅舅家,即使是这两位算得上自己最亲的人,费曼迪也有大半年没有来过了。两位老人知道费曼迪的心性,也从不强求她和他们亲近。
大半年没见,外甥女人虽瘦了却容光焕发,更是怀抱一个让人爱不释手的胖小子,即便是经历过风雨的两位老人也惊呆了。可他们什么都没有问,也不敢问,曼迪这孩子心重,她要是不想说,强问也是问不出的。
舅舅和舅妈爱隔辈人,正在抱着胖小子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费曼迪求了他们一件事。托人给孩子办个出生证明,然后上到她的名下,跟着她姓费,就叫费弥生。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两万块钱说,“办事求人需要用钱打点的地方很多,这钱你们先拿去用,不够我再补。”那个时候,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做念念的妈妈了。
这钱舅舅当然没有收,他只说了一句,“你难得开口求我一次,这点事你舅舅我还能办。养孩子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这钱你先拿回去。”
费曼迪也知道舅舅的脾气,而且这么多年,他们对自己怎么样,她再冷淡心里也是明白的。一个月后,在即将奔赴J市的前夕,念念的出生证明办下来了,户口也上上了,从此他和费曼迪就成了法律意义上真正的母子。
无数个夜里,她看着他甜入人心的安静睡颜,抚着他一个窝一个窝的小肉手,久久难以睡去。她想不出怎么会有人抛下这么可爱的小天使离去,她暗暗下定决心要给他全部的爱……
***
乔思远抱着怀里的深爱的小女人,听她娓娓讲起这一段过往,心里酸胀酸胀的。
他抚摸着她细嫩的肩头叹了口气,“傻丫头,你当初就没想过,你还那么年轻,突然要去养一个孩子,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就知道,他爱的女子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颗善良火热的心。
费曼迪摇摇头,“我真的什么也没想,一个孩子躺在地上,我就想要把他抱起来,给他温暖,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想到她曾经有可能轻生,他就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以后再也不许你想自杀那些。”
费曼迪笑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把我从海里捞出来那天我和你说的那句话,我有孩子有工作,不会轻易寻思的。”
“只是工作和孩子吗?”乔思远眯起眼睛,故意做出不满的样子。
费曼迪又被他逗笑了,“还有你!”说完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想要缩回去,却被他牢牢扣在怀里。
深沉又安心的声音传来,“我会照顾你们两个的,他是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了30章的船戏,没想到偶如此隐晦艺术的描写竟然也很快收到了黄牌,各种桑心。
还没看的亲要抓紧,这两天就要修改了,到时候肉就没那么香啦。
今天附送一个番外小剧场。
番外小剧场之换尿片
费曼迪把小肉蛋抱回来的第一件头痛事,就是换尿片。
她先是自己按照尿不湿上面的说明给小家伙换上了一枚,然后看了一个视频教学,说男宝前面的尿片要垫厚一点,就想着看看前面是不是够厚。
没想到拆开尿片正要研究的时候,那只可爱的“小/鸡/鸡”竟突然立了起来,下一秒,一股热热的“喷泉”就朝费曼迪满头满脸的浇下来。
看到自己的“杰作,”光着屁屁的小念念眨着一双圆圆的大眼,一边吃着手,一边笑了。
后来念念懂事以后,有一次洗澡,费曼迪把这桩事讲给他听,小家伙低头看了看自己耷拉着的小东西,知道不好意思了。
再往后,念念就对尿尿这件事格外的敏感,竟然连尿床也很少有了。
☆、交心
念念在经历了最初的二十四个小时众星捧月的新鲜感后,想家想妈妈的情绪越来越浓。和费曼迪打了四十多分钟的长途电话;几乎把到了北京后吃喝拉撒的所有细节都汇报了一番。
母子两个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打到最后;小家伙还是没有撑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费曼迪这边安慰他;说下个礼拜妈妈就过来了;只是一转眼的时间,还说念念是大孩子了要坚强云云。这些话是说给孩子听的;可其实她自己在电话线的这一端也已经眼圈红了又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乔思远笑着从后面抱住她;心里感叹着人真是感情动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母子从小相处过来却可以亲近到这种程度。他用手指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水;给她一记温暖入心的微笑。
小家伙点名要和乔叔叔说话;电话便传到乔思远手上。费曼迪在一旁看着,只见乔思远“嗯,嗯”的也没说什么别的,好像一直都是念念在那边说着什么了。费曼迪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那种感觉却是特别的好。
从她捡到念念的第一天起,她就从没幻想过还能有另一个人来和她一起分担抚育孩子的重任。如今看着念念和乔思远那么亲,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如果念念从一开始就很抵触乔思远的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还能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起身去给自己和他倒了杯茶,回来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乔思远在跟念念说了,“嗯,我答应你了,你也要答应我,咱们说话都要算话。”
电话又传回来,念念隔着几千公里亲了妈妈一大口,道了好几次晚安之后,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电话。费曼迪望着乔思远好奇的问道,“刚才你们两个互相答应了什么?”
乔思远想到刚才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容,“念念说他不在家,家里没有男人了,让我好好照顾他妈妈。”
费曼迪一听“扑哧”一声笑了,笑完了眼圈又红起来,乔思远把她搂过来,“傻丫头,真是的,怎么又笑又哭的。”
“那你要他答应你什么啊?”费曼迪在他怀里小挣扎了一下,头贴在他胸前问道。
“我要他答应我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出门在外让家里人放心。”他缓缓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