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来意似乎不那么简单。
果然他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陌生的男人声音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夏总让我送来的支票,他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希望凌老师大人大量,原谅小孩子不懂事。”
凌冬至觉得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这人口中的夏总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夏末,但小孩子又是谁?昨晚劫道的是他儿子?或者私生子?凌冬至满头黑线地唾弃自己不着调的想法,看夏末也就三十多,他能生出多大的儿子?!
庄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家夏总是不是觉得我们很缺钱?所以看见你家支票立刻就腿软,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混账事都能过往不究?”
那男人一板一眼地说:“夏总是希望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伤了两家的和气。”
庄洲冷笑,“不相干的人?只怕对于不相干的人这个定义,我们是不同的。你回去告诉夏末,老子不缺钱,既然他一定要护着曹家的那个小王八,非要为了这么个糟污玩意儿打他自己亲弟弟的脸,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凌冬至心头猛然一沉,刚想进去,就听庄洲缓缓说道:“支票还是带回去吧。麻烦你告诉夏末,今天的晚报会登出我跟他断绝兄弟关系的声明,我会动用庄氏的所有力量将这桩买凶伤人案一查到底!”
书房里那个板正的男人吃了一惊,开始引经据典地劝说庄洲务必以兄弟感情为上云云。
凌冬至端着茶水又悄悄回到了厨房。书房里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从楼梯间传下来的时候带着嗡嗡的震动,微妙的有种回音的效果。储藏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娇弱的叫声。
凌冬至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心里忽然觉得无措。
他对于夏末这个人所抱有的最大的期望就是他别在自己眼前晃悠,别有事没事的干涉自己和庄洲的小日子。但是他没想看到有朝一日他们兄弟反目。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了小说里那个败事有余成事不足的祸水?!
凌冬至觉得换位思考,如果凌立冬特别特别不喜欢庄洲,或者出手给庄洲找麻烦,他会想到要跟凌立冬脱离关系吗?
别开玩笑了。
那可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好吧,他似乎抓住问题的重点了。庄洲和夏末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很小就分开,不像他跟凌立冬的感情那么好,而且凌立冬也不会拿钱啊家族名誉啊什么的去要挟谁……
凌冬至想着想着就想岔了,觉得自己跟凌立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跟庄家这一对亲兄弟比起来,简直能把他们甩出三条街去了。
坐在厨房里东想西想,凌冬至手底下也没闲着,从柜子里翻出一堆干蘑菇干野菜,然后他后知后觉的想起夏天都快过完了,但是青树还没有回来。据说是那个培训因为某个原因延后了,也不知会延到什么时候去。
凌冬至叹了口气。
才刚入秋就发生这么多事儿……难怪人家总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与此同时,相隔半个城区的庄家老宅,后院的小书房里,庄老爷子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杯,眉眼不抬地对书桌对面的人说:“所以说,你一大早跑我这里来不是关心你弟弟两口子的伤势,而是替别人家的孩子求情来了?”
夏末被庄老爷子的几句话堵得脸色有点儿不好看,“爷爷,我并不是来替曹明河求情。我只是来跟您商量一下,怎么才能把这事儿压下去,这种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闹?”庄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谁在闹?!”
夏末略略有些不耐烦,“爷爷,凌冬至跟咱们家没有一点儿关系,您犯得着……”
“没有一点儿关系?”庄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你明明知道他跟你弟弟的关系,还认为他跟咱们家没有关系?你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怂恿你那个扶不上墙的小舅子去收拾凌冬至?”
夏末想反驳,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便改口说:“我没有怂恿明河做什么。他们俩有什么恩怨是他们俩的事儿。”
“说的好。”庄老爷子冷笑了起来,“冬至一个中学老师,跟曹家那个不成器的小王八蛋能有什么恩怨你会不知道?”
夏末皱皱眉,又勉强压下心头的不耐,“爷爷,我说过,我真不知道。”
庄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盏,神情中略带讥诮,“他们没有恩怨。曹家的小王八蛋这么做就是为了讨你的欢心,想让你帮他还上他欠的那笔赌债。夏末,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
夏末眉尖一跳,没有出声。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以前老爷子一直叫他老大,摆明了是承认他还是庄家的孩子,而今天至始至终他只叫他“夏末”。
庄老爷子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夏末,到现在,我也不得不佩服夏家的能耐。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教养你的,把你养的四体强壮,却完全没有智商。先是被夏家当枪使,替他们打先锋,跑到滨海市来开拓夏家的疆土。然后又被曹家当枪使,连曹明河那种货色都能拿你当个无限制的提款机用——你居然心甘情愿。难道我们庄家精明的基因在你的身体里就一点儿没有起作用?”
庄老爷子这话说的就很不留情面了,夏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反驳说:“明河以后会是我的妻弟,他不是外人,我……”
“凌冬至现在就是你的弟媳!曹明河不光打了他,还打了你的亲弟弟!”庄老爷子对夏末这种里外不分的说法十分生气,眉眼之间不由得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既然你一门心思要认曹家这门亲,我管不了你,也懒得再管。”老人疲惫地阖上眼靠在椅背上,一瞬间神色仿佛苍老了许多,“夏末,以后没什么事儿还是……别回来了。”
“爷爷?”夏末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老爷子会说这样的话。
庄老爷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我老了,坐一会儿就累得慌。行了,我也该吃药了。夏公子没什么事儿就请回吧。”
夏末有点儿慌神了,“爷爷!”
庄老爷子走了两步,回过身淡淡说道:“夏末,你父亲或许有对不起夏雪莹的地方。但反过来说,夏雪莹就没有一点儿过错?别的不说,作为一个儿媳,她在我和你奶奶面前尽过哪怕一丁点儿孝心吗?!”
夏末正要反驳,就见老爷子将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磕,声音陡然间拔高到了刺耳的程度,“从老二出生算起,夏雪莹有没有主动看过他一眼?!有没有主动抱过他一次?!她抛弃了自己的小儿子,养废了她的大儿子!从今往后,但凡是夏家的人,绝不许再踏进滨海一步!”
112、兄弟 。。。
和宽从庄洲手里把酒瓶子抢了过来;还没放下;一抬眼看见庄洲晕头晕脑的又抱住了一个;正闭着眼睛满桌子划拉着找酒瓶启子。
和宽顿时烦躁了;“我草,你还有完没完了;这是打算怎么着啊,想自杀也别选这么麻烦的法子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破产了,还是你家凌老师把你踹了,”
“凌……”庄洲听到熟悉的字眼;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下下,“他回家了。”
和宽听的莫名其妙,“回什么家,又没外人,你怎么没把他带过来?”有人家家属在场的话,也不用他在这儿急赤白脸地看着这孙子死命地拿酒灌自己了。
庄洲嘟嘟囔囔地解释,“他妈给炖了猪蹄汤,说是……呃,补一补骨头。”
“补骨头?”和宽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儿,“补什么骨头?他怎么了?”
庄洲抱着酒瓶子四仰八叉地靠在包厢的沙发上,垂头丧气地说:“被……被不长眼的小王八给咬伤了。”
和宽,“……”
这他妈叫什么回答?猜谜吗?还是某种富有哲理的、深奥的暗喻?
“老子语文就没及格过,你给老子好好说!不带猜谜的!” 和宽抓狂了,“补骨头什么的,你怎么没跟着去?”
庄洲沉默了,拎着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我没脸去。”
“我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和宽被这货一晚上的反应刺激的要疯了,“你跟我说清楚喽,急死老子了!”
庄洲摊着腿脚,望着头顶一闪一闪的彩灯,长长叹了口气,“宽儿,我跟我大哥,只怕这辈子是真没有做兄弟的缘分。”
“怎么还扯上你大哥了?”和宽越发不解,“你把老子叫到这里来,饭也不给吃,就看你一瓶一瓶炫酒量,你再不说我就给你家凌老师打电话了,老子直接问他去!”
“别!”庄洲的神色诡异的激动了一下,“别打!”
和宽自以为捏到了庄洲的命门,举着手机等他坦白从宽。
庄洲沉默的脸上慢慢裂开一道脆弱的伤口,“夏末的小舅子要收拾冬至,正好我也在车上,就打起来了……”
和宽愣了一下,“这事儿我还真听说了,不是说动手的都给抓进去了吗?”
庄洲颓然摇头,“那都是让人当枪使的,曹明河这个小王八蛋会儿还好好在家呆着呢。这混账东西……”
和宽有点儿明白了,这是大男人自尊心作祟,不能好好地保护自己爱人,所以在这儿痛心疾首的跟自己闹别扭呢。不过想了想,似乎还不止是这样,他刚刚说的是夏末……和宽顿时一个激灵,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是说这事儿是夏末闹出来的?!”
“或许吧,”庄洲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包厢一角的榕树盆景,茫然的视线里透着疲乏,“事后他送了张支票过来,让我们别找曹家的麻烦。”
和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庄洲突兀的笑了一下,眼神却冰冷到了极致,“从头到尾,都没问一句我受伤没有。”
“不是东西!”和宽骂出声来,心里也憋屈的厉害,“什么玩意儿,这还是自己亲弟弟呢。你刚说没兄弟缘,草他大爷的,没有才好,跟这种吃里扒外的王八蛋什么关系都没有才最好!”
“我打算跟他断绝关系的,但是我爷爷没让。他说有没有这么个声明,关系也已经断了。没必要再嚷嚷出来让人家看笑话。”
和宽忙说:“爷爷说的对,你们真要闹腾大发了,新闻光看你们俩玩反目了,这不是正好给曹家打掩护了么?咱不带这么傻乎乎地抢人家的风头的。”
庄洲重重地点了点头,“对!”
和宽寻思了一会儿,觉得庄爷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应该还有后招,忙又问道:“没别的啦?咱爷爷没给你们小两口出出气?”
庄洲苦笑了一下,“他已经发话了,不许夏家的人再踏进滨海一步。”
“老爷子真帅啊,”和宽佩服的五体投地,“早该这样啦,你想啊,谁不知道滨海是庄家的根基所在,夏家非把他们的什么分厂弄到这里来,这不是摆明了要跟你们家摆擂台么,最不要脸的就是这伙人居然指使你大哥打头阵。啧,这算计的……”
庄洲哈哈笑了起来,一肚子酸气,笑得眼眶的都红了,“你看,你都能看出夏家是在拿夏末当枪使,为什么夏末自己不明白?他真以为夏家放着那么多有能力有本事的子弟不用,单单看上他一个外孙?!你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和宽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他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今天庄洲要避开凌冬至约他出来喝酒了。再强势的爷儿们也有不想让媳妇儿知道的心酸和脆弱,估计夏末的事儿把他堵心的够呛。
和宽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开始真心实意的同情起自己的哥儿们来,“老子说句公道话,你跟夏末俩可不是没缘分,有缘分也是被你们那个妈活活折腾没了的。你说她当时……要换了是老子,都到那个份儿上了,啊,是吧,跟你们家都撕破脸了,老子豁出去了,脸皮什么都不要了,要死要活也得把俩孩子都划拉走。留一个带一个算怎么回事儿?而且带的还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啧。”
庄洲对他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她要带走两个,我爷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肯定不同意啊,”和宽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可是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你亲娘她争取了吗?她豁出去为了你俩闹腾了吗?”
庄洲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她不会为了我闹腾的。我长的像我爸,她最烦的人就是我爸。”怎么可能会为了我去跟整个庄家作战?这半句话庄洲强忍着没说。因为这半句话里带着很明显的、属于受伤的小孩子撒娇似的味道。他脸皮没那么厚,即使对着自己的发小,他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和宽低声咒骂了一句,又说:“不管长得像谁不都是她自己生的?”
庄洲没吭声。其实讲大道理谁不会呢,让夏雪莹自己来讲,只怕也是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