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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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行年-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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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灰狼的事,小白兔还是少知道为好。”
  “咦?”这算什么?师绘傻眼,随即气呼呼地瞪着他。
  郁景哈哈大笑,一拍她的脑袋,“走吧,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华灯初上。
  老街笔直宽阔,两侧的楼区都有了些年头,不高,因而衬得靛蓝夜空格外开阔明朗。这一路没有街灯,却满满地漾着温暖的橙色灯光。棚子沿街排开。摊子里溢出热腾腾的水汽,熏暖了冬日的夜晚。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肆无忌惮的高声谈笑,一派热闹。
  师绘呆呆地捧着郁景刚买回的章鱼烧,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这——”
  “很棒的地方吧?”郁景不客气地叉走一颗丸子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它可是新台最后一片夜市了。”
  在高楼大厦间苟延残喘,生存至今。
  只为了保有那些念旧的人们最原始纯真的笑容。
  耳畔的嘈杂渐渐模糊,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久远记忆之中的另一种声音。
  她的……故乡。
  “哟,阿景好久没来了啊。”一旁摊子里的老板探出头来高声招呼道,见了一旁的师绘,面上爽朗的笑容变得暧昧起来。他朝郁景挤挤眼,“交了女朋友?”
  师绘腾地红了脸。
  “再乱讲小心我踢翻你的铺子!”郁景故意恶声恶气地威胁着。
  “有什么关系嘛,这小姑娘可爱得很,又不会丢了你面子!”老板粗神经地嚷嚷,从手边纸箱里摸出两根钓竿塞过来,“喏,今天进了几条新品种的鱼,钓给你女朋友玩玩!”
  “都说了我们不是——”
  嘟嘟,抗议无效。
  半分钟后,师绘与郁景一人捏着一根小钓竿,蹲在金鱼缸两侧大眼瞪小眼。
  “太、太会拉客了……”师绘由衷地发出感叹。
  郁景头疼地叹了口气,一脸郁卒。
  瞧着他伤脑筋的神情,师绘低下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嗖。
  郁景抬眼放出冷箭,扬起钓竿戳她。
  师绘忙不迭地以同样的武器反击,一边大喊:“喂!不带使用暴力的——你给我好好钓金鱼呀!”
  最终战利品,一条。
  而且是最最普通的品种。
  “你再用那种我很没用的可恶眼神瞧着我试试——”郁景忍无可忍地对老板大吼。
  渐渐远离了夜市,喧嚣被抛在脑后,灯光也一点点隐去,月色清辉成为唯一的照明。师绘抱着巴掌大的小缸跟在大步前进的少年身后,神情不无惋惜。
  郁景慢下脚步,“你想要?”
  一个刹车不及,师绘撞上他的后背。慌忙捧稳鱼缸,她疑惑地反问:“什么?”
  “金鱼啊,老板说的新品种……看你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少年耳畔的十字耳钉寂寂地闪着银光。
  师绘笑了,“下次吧。”
  她不知道内心的悸动是否是真实的,却明白,自己确实期待着与他的下一次相遇。
  闻言,郁景看了她一眼,兀地问:“你有没有试过逆着川泽河往上游走?”
  师绘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一阵金属碰撞声敲破夜色的宁静。
  郁景掏出一串钥匙来朝她扬了扬,“那我们再去长长见识。”
  师绘这才知道,郁景是会开机车的。而且,方式之野蛮令人咋舌。
  手抖脚抖地爬下车座,她惊魂未定地直喘气,好一阵才缓过来,分得出精力去看四周的情况。
  眼前的美景震慑得她忘记了言语。
  一望无际的水面往远方无限铺展开去,两岸靛蓝色的阴影衬得波光更为通明透亮。圆月悬空,在此地却仿佛更可亲近,仿佛触手可及。四野开阔无人,呼吸声在广袤而封闭的空间里变得绵长而历历可数。
  他们到了河滩上。
  “看来你不爱乱跑。”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郁景笑出了声,“我听雪野她们说过你的事了。师家到底有多好,值得你这么用心思?”
  美景顿时失却了吸引力。
  师绘迟疑着收回视线,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面颊上一凉。
  方才骑车时吹了风,郁景的指尖冰冷刺骨。拇指轻柔而缓慢地抚过她的眼角,灼热的呼吸喷吐在颈间。
  “有那么个优秀得让人忍不住恨她的姐姐,很辛苦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坏得更彻底一些呢?”
  他的语速很慢很慢,慢得像在吟咏一首恶毒却绝美的歌谣,让人忍不住地沉沦。
  师绘被他诡异轻佻的态度吓着了,瞠大双眼动弹不得。
  四野无人。
  她忽然懂了,四野无人。
  “为、为什么……”
  “为什么?”郁景修长冰冷的指头划上她的后颈,轻盈地跳跃着,宛如正沉醉地弹奏着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夜曲,“因为做着困兽之斗的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呀……可爱得让人想再狠狠地推上一把,看你,究竟能堕落到什么地步……”
  邪气俊美的面容一寸寸逼近。
  墨般深沉的眼瞳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那是野兽恣意玩弄猎物时的兴奋。
  他的唇停在仅离她颈侧毫厘的地方,嗓音仍是带着笑的,“来吧,让我来帮你,你很快就能看到你圣女般的姐姐崩溃那一刻丑陋的模样了。”
  崩溃……
  师绘打了个寒战,某幅画面飞速闪过脑海。
  她用力挣开束缚,力量之大,连郁景也被推得踉跄几步。
  “不用再等了,崩溃什么的,我早就看过了!我早就看过了!”烟雾缭绕中那张震惊与痛心交汇的脸,至今在午夜梦回时一点点啃食她的心脏,“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她什么都懂,什么都懂啊!是我不要她的,是我不要她管我的……她已经不会理我了……”
  师绘泣不成声。
  额角忽地一疼。
  她稍稍停止抽泣,疑惑地张开红肿的双眼。
  郁景弹了一次还像不过瘾,再次屈起手指攻击她的脑门。
  “说到底就是你以为人家不理你了,又没出息地不敢道歉,就一个人自说自话地跑去学坏?”郁景长叹了一口气,“而且还敢在我这个坏蛋色狼面前哭得打嗝,该说你胆大好还是该说你没心眼好?”
  欸?
  怎么回事?
  方才哭得太酣畅,以至于眼下喉咙一抽一抽地好半天问不全一句话。郁景见状失笑,弯腰又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吓着你了?”
  师绘眼泪汪汪地直摇头,见他没反应,过一会儿又怯怯地点了点头。
  郁景被逗笑了。
  “有些时候,不要相信眼睛,也不要相信耳朵。”他伸出大拇指反手指指心口,“只有这儿才是永远值得相信的。”
  回程时车速慢了许多,也变得平稳了。一个漂亮的转弯,车子准确地停在楼道口。
  师绘跳下车,摘了头盔还给郁景。
  少年笑着,冲她摆摆手,算作道别。然而师绘往楼道中走了两步,又折回来。
  “那个……”她闷着脑袋,咬了咬下唇,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道,“谢谢。”说完,不等郁景有所反应,便低头钻进了楼梯口。
  夜风拂过小区中高大繁茂的常青树,沙沙的枝叶摩梭声蔓延成潮水,充斥耳廓。路灯泛着淡淡的橙黄,为这个寒冷的冬夜抹上了些许暖色。郁景打了个呵欠,懒懒地伏在车头上,抬脚朝某个方向一踢小石子。
  “浑蛋,出来!我听到你在笑了。”
  阴暗的树影下有另一个人。
  他随意地倚在树干上,五官间笑意未退,“我可不记得我拜托过你要做得这么卖力啊。好漂亮的安可,或者说,是早有预谋的即兴发挥?”
  “闭嘴,等你哪天还了这人情再来说废话。”郁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轻嘲,“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彼此彼此。”路和直起身,回以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说的还不就是……朋友义气嘛。”
  '四'
  那些过往的悲伤,留下了痕迹的或是没有留下痕迹的,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下一个路口会有人在等我,会朝我伸出手。
  然后,并肩向前走。
  '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不会再忘记带钥匙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害怕去敲那扇门,还是害怕在门拉开的瞬间,面对门内一张张失望而悲伤的脸。
  门锁轻微震动,然后弹开。
  客厅里不止一个人在。
  “你……”
  她记得那个女孩子,去年曾经来过家里一次,不久前在城西地下城入口也遇到过她。那张面孔平凡归平凡,但却是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的——也许,是因为笑容。
  “你好。”秦锦秋从大堆资料中抬起头,朝她弯起了眼。
  师绘怔住了。
  她知道,这个人同样是来自小城镇,而她却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质朴气息与周遭多格格不入般,笑得自在而坦然。
  为什么她能?
  师绘攥紧了衣角。她……已经快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竭尽全力去迎合新台的生活,却一直都忘了想一想,改变了以后的,真的是更好的吗?
  桌上摊了大堆的资料书,看来是师织正辅导秦锦秋功课。合上书本,师织看了看钟,起身道:“小绘,饿了吗?我给你留了夜宵。”
  她问得那么自然顺当,仿佛替晚归的妹妹留下晚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姐姐,妹妹,无法更加亲密的两个称呼,用以联结的不仅仅是血缘。
  望着师织一如既往柔和而耐心的笑脸,师绘蓦地鼻头一酸,再也压抑不住,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啊!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不行……”
  师织一怔,下意识地接住她。从什么时候起便再没有拥抱过这个妹妹了呢?那竟然已经是久远到记不清楚的事了。当年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个子小小的女孩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了如今与自己一般高的模样?师织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心,节奏舒缓而均匀,宛如一首悠远而美妙的童谣,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许久,她低声道:“没有人要求你做得很好很好。只要你还是你,师家一定有你一个位置。我的小妹,一直都只有一个。”
  寂静的客厅中只听得到师绘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她仿佛要哭尽十年来的疲累,哭尽所有的无奈与愧悔。师织耐心地搂着她,任由她发泄心中的苦闷与委屈。就像所有姐姐都会做的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沉默。
  是秦锦秋。
  她慢慢收起桌上的课本,站起身,也不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声音不高,却在密闭的空间内回荡了很久很久。也许,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个声音也不会消散。
  “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的时候,总还是不够努力的。”
  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的时候……
  师绘翻了个身,泛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皮微微发痛。窗帘拉拢,熹微晨光自缝隙倾泻而入,形成了一条光亮的通路。静静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被光束笼罩,闪闪发亮。床头的闹钟震动了一下,嘀嘀响起,打破了清晨的静谧,简直可以说有些吵闹了。但她却不急着关了它,又在床上躺了很久,才坐起身。
  一夜未眠以至于太阳穴突突地疼,然而她的神志却异常清明。十年以来,她从未有哪时如此刻一般,清楚地明白着自己将要做什么。地板冰凉,光脚踩上去,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慢慢走到门边,握紧门把,她的手停滞了一瞬。只要稍稍用力,她就能打开这扇门——原来从未有过任何阻碍,只要她想,就能走出这扇紧紧闭合的大门。
  门外传来人声以及餐具清脆的碰撞声,透过薄薄的门板后变得有些模糊。细微,嘈杂,琐碎,却那么温暖而生机勃勃。
  是她的家。
  师绘轻轻吸了一口气,拧开门。
  暖金色的阳光涌入屋内,熨得冰凉的地板也温热了几分。
  长桌前,师爸爸正在看报纸,师织坐在一边喝牛奶,时不时发表一两句自己的见解。师妈妈端着金黄诱人的煎饼走出厨房,见了她,扬起一个一如既往慈爱的笑容。
  “小绘也醒了啊。愣着干什么,快来吃早饭。今天爸爸带我们去爬山呢。”
  师织也抬起头,而后站起身,拉开自己右手边的椅子,拍拍椅背,笑道:“来坐这儿,那边太阳晃眼。”
  师爸爸没说话,却放下手中的报纸,替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仔细地加了营养粉然后将杯子推到师织拉好的空座前。
  一切都毫无突兀之感,仿佛他们本来就是该这么做的。出于习惯,也出于真心。
  原先一再确定了的决心又剧烈地动摇了。师绘环顾屋内,熟悉的人,熟悉的布置,所有被视野所收纳的东西都令她想要打消心底的盘算。然而她不能。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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