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档美国乡村民谣节目。”他拔下耳机,扬声器里传来一位男歌手舒缓悠长的吟唱,低沉饱满的嗓音略显沧桑,简单的吉他配乐,如同在寂静的夜里娓娓讲述一段陈年回忆。
“这是什么歌?”莫靖言问道,“好像很伤感。”
“Leonard Cohen的代表作之一,Famous Blue Raincoat。”
听到最后几句,歌曲便结束了,莫靖言忍不住问:“歌词说的是什么?”
“是……”邵声顿了顿,“我怎么知道?我听力又没那么好。”
说话间,传来主持人故作深沉的解说:“这是一个男人写给老朋友和情敌的信。Leonard Cohen的歌声似乎将我们带入好莱坞经典黑白电影中的场景,呼啸而去的列车,漂泊不羁的游子,三个人,两段情,最终天各一方,爱恨情仇随时间一同流逝,在淡淡的缅怀中轻声说,我已经原谅。啊,这真是一首悲伤的歌,下面我们换一下心情,大家一起来听一首欢快的老歌,被许多着名歌手翻唱过的,《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
轻快的乐曲响起来。
当我想要拥你入怀中,当我想要拥有你所有笑容
无论何时当我想要拥有你,只能将它付诸一梦
莫靖言随着歌声轻轻摆动身体,哼唱道:“Whenever I want you, 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 dream dream dream.”
邵声问:“你的脚好利索了?”
“还成,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啦,就是不能剧烈跑跳。”莫靖言转了转脚踝,“你每天都来?”
“也不是,就是来看看。”他笑,“寝室太闷热了,出来走走。”
“你没有饭局么?”她问。
“你说和赞助商?有老傅一个人去足矣。你为什么跑来了?”
“我……我也是来看看。”莫靖言一瞬间神情有些黯淡,低叹一声,“不知道还能看几次。”
邵声失笑:“你只是脚扭到了,没得什么绝症吧?”
莫靖言拿起收音机作势要砸他。
“喂喂,手下留情,那是一个礼拜的饭钱呢。”邵声轻声笑着抬手阻拦。
“以后……或许,或许我不来队里了呢……”莫靖言低头,“你应该都知道吧,虽然不想,但也许,我以后都不来训练了。”
邵声一时沉默,缓缓答道:“我大概知道一些。”
“那你觉得我该不该退队?”莫靖言扁扁嘴,“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做这种选择。就是因为我得到了别人想要的,就必然要放弃些什么吗?这,这根本是不能做等价交换的呀?我,我是说不明白这道理了,反正觉得逻辑不通。”她心中难受,嘟嚷道,“你说要大度,可我就是小气,我就是大度不起来!”
邵声笑了一声,思索片刻说道:“这件事,老傅和我提过。新任队长的候选人,也是我们几位老队员和指导体育老师一起商议的结果。我个人也觉得楚羚是下一任队长的不二人选。我和老傅开学就研二了,明年要写论文,开始找工作,没办法顾全队里;其他几个技术好的人里,大周太老实,何仕又不够细心。所以顾问团投票时,我也会投给楚羚。只是老傅比较难做,最后要由他来落实这个决议。他既要对整个队伍负责,还得面对你。”
莫靖言低头不语。
“楚羚是不想回来队里,但我一点都不怪她。”邵声顿了顿,缓缓道,“设身处地想想看,如果是你,看到心上人和别人在一起……”他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不能总想自己失去的,还得想想自己拥有的。”莫靖言也叹了口气,“不过,大家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为了昭阳哥才加入攀岩队的?也许开始是这样,但后来就不同了。”
“我明白。”邵声点头微笑,“是否真的喜欢一件事,是可以看出来的。如果真想攀岩,你等几年有什么关系?好多高手活到老,爬到老。等你变成个老太太,可以去拿老年组冠军啊。”
莫靖言佯作生气,看角落里有一只镁粉袋,抓起来扔过去,扬起一阵白烟。
邵声被呛到,不停咳嗽,喘着气道:“你赶紧退出吧!眼不见,心不烦。”
“什么意思啊?你看到我很烦么?”
“我是说大家。”邵声拎着粉袋继续咳嗽,“你说你烦不烦?”
莫靖言忍不住笑出来,心情轻松了许多。“谢谢师兄,”她由衷说道,“你真是个知心大哥,每次和你聊完天,我就觉得好受多了。”
“你和老傅有什么事儿就面对面说啊,总那么注意形象,多见外啊!”邵声叹气,“不过也是,当局者迷呢。”
莫靖言想到思睿对邵声的评价,“难以接近”,不觉暗想,少爷哪儿难以接近了?有些无法和昭阳哥开诚布公说的话,和他都可以讲。莫非大家都是如此,在朋友面前放得开,在喜欢的人面前就会紧张?
想到这儿,她心念一动,问道:“少爷你有女朋友么?”
邵声懒懒地答道:“有的话,我天天晚上在这儿呆着干嘛?”
“那……有喜欢的女生么?”
邵声白了她一眼:“不告诉你。”
莫靖言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喜欢……男生啊。”
邵声扬起粉袋,扔到她脚下。
莫靖言笑着跳开,说道:“我想介绍个女生给你啊,我们寝室那个姑娘,她很欣赏你呢。”
“算了吧,突发先天性心脏病。”邵声顿了顿,笑道,“我得找个身强力壮的,能一起走南闯北的,去世界各地旅行,去最好的地方攀岩。”
“那我得和思睿讲,让她克服一下她一上岩壁就发作的心脏病。”
“还提这茬。”邵声佯怒,“你真多事啊,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莫靖言笑:“你生气啦?”
“嗯,气坏了,回去睡觉。”邵声起身道别,走到门前忽然停住,回头看着她,“你,决定退队了?”
“啊,我……”莫靖言心中惋惜,勉强一笑,“就算是吧,我努力成为老年组冠军咯。”
邵声回身走到她一步之外,伸出手来,在半空停了一瞬,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好,到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莫靖言看着他骑车离去的身影,忽然意识到,如果退出攀岩队,恐怕以后也不会常常见到邵声,而自己居然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还有可能像现在这样熟稔,无拘无束地聊天么?走到操场外,她留恋地回望高耸的岩壁,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怅然和不舍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耳边似乎悠悠回荡着那首令人惆怅的旋律。一定是这伤感的歌啊,让自己的步子如此彷徨。莫靖言低着头来到宿舍楼口,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傅昭阳站在灯影中,神色有些疲惫。
“真对不住,我回来的太晚了。”他牵起莫靖言的手,“行李收拾好了么?明天早晨我来帮你拿。”
“不要了,去军训,大家的东西都是自己背。”她摇摇头,“你没少喝吧?如果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莫莫,”傅昭阳以为她仍在赌气,“我知道你不开心……”
“我没事,也不应该为难你。”莫靖言摇摇头,轻声道,“下学期开始,我退出攀岩队。”
傅昭阳轻声叹息,将她拥在怀里。她踮着脚,下巴抵在他肩上,不知为什么,心中仍忍不住泛起淡淡的忧伤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提到的两首歌,大家可以找来看看。《Famous Blue Raincoat》有若干版本,我喜欢Leonard Cohen的,更符合歌词的意境。歌词其实就是一个男人写给好友的信,因为他的妻子爱上了这位浪子朋友;浪子远走他乡,带走了她的一颗心。写信人说:“Yes, and thanks, for the trouble you took from her eyes; I thought it was there for good so I’ve never tried”,倒很像傅队对少爷说的。豆瓣上有一篇评论,说Leonard的声音“被烟熏过被酒浸过被风吹过被火烧过被砂子磨砺过的似乎都结满老茧”,的确如此。大家不妨找来听听,一定是Leonard Cohen的版本啊。另一首《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本来轻松欢快,换了少爷和莫莫一起听,就是另一种心情了。When I feel blue in the night And I need you to hold me tightWhenever I want you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 潜水的筒子们继续冒泡吧
第十一章
莫靖言的假条在军训中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只是拉练当天受到教官的小小照顾,没有负重,也不做时间要求。返校当天,大家坐在学校租来的公交客车上吵吵嚷嚷,一路上军歌嘹亮。
因为不再参加攀岩队的训练,空闲时间似乎一下多了起来,莫靖言计划选一两门公选课,翻看课表选出三门课程来,打算头两周去试听。室友们商量着结伴去上课,其他女生选的大多是文学艺术类的课程,看到她列出的《地质学概论》时不禁纷纷退缩。
蒋遥耸肩:“我也没有学地质矿产的男朋友,不需要为了和他找共同话题来选这么一门课。”
“咦,难道有学地质的男朋友就自己也要学地质么?”杨思睿提出异议,“那要是找一个学医的,我还和他一起去去解剖么?”
“我就是想去听听啦……要不然和他的同学一起聊天吃饭,我根本插不上话。”莫靖言低声辩解。
“学学也没什么不好,全校公选课也不会那么难。”梁雪宁安慰她,“不过还有其他类似课程啊,喏,《珠宝鉴赏与文化》。”
“算啦算啦,”杨思睿揶揄道,“莫莫才不会选珠宝专业的课程呢。”
莫靖言被她说中心事,又气又笑,抓了手边的毛绒玩具隔空丢过去。她选地质学课程的初衷,的确是因为以往聚会时,当傅昭阳和其他队员侃侃而谈,说起地形地貌、岩石构造一类的话题,楚羚总能恰到好处地加以评论,而自己只能扮演文静微笑的小花瓶。她又怎么会自曝短处,去选修楚羚系里开设的公选课?
第二周去试听,莫靖言已经做好教室里听者寥寥的准备,然而进了阶梯教室,眼前的景象让她大跌眼镜。除了第一排和最后一排,几乎所有的座位都被占满了,算算怎么也有一百多名学生。她贴着侧边的过道走到教室的角落,刚坐下,便有人拿卷起的书本戳着她的肩膀。抬起头,看见邵声挑眉笑着。
“你怎么也选这门课?”莫靖言奇道,“这不是本科公选么?”
“哦,我本科时这门课挂了,所以要重修么……”邵声抬抬下巴,示意她向里挪了一个座位,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莫靖言信以为真点了点头,忽然醒悟,蹙眉道:“你又拿我开心吧,你和昭阳哥都是地质专业的,哪儿需要选这些公选课?”
“还不算太笨。”邵声笑了出来,“傻孩子,我是助教啊。”
“没想到这么多人选课,这门课不会很难吧?”莫靖言心中忐忑,“不过要是你当助教,我就放心多啦。”
“怎么,还想走后门?本来是寝室哥们带班,他发烧了,病歪歪地,我就替他两堂课。”
莫靖言“哦”了一声,隐隐有些失望。
“不过你放心吧,你知道为什么这门课选的人多么?”邵声宽慰道,“就是因为老师很仁慈,平时没作业,期中期末各交一篇短文,大部分人都能得优。”
莫靖言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没听昭阳哥说他要做助教?”
“因为这两个月他还要当队长,时间上恐怕排不开,所以就和系里打了个申请。我们不用每个学期都做助教的。”
说起攀岩队,莫靖言轻叹了一声:“最近又招新了吧?队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么?”
“你不知道?”邵声有些讶异,略带神秘地笑道,“回寝室去问问啊。”
“你是说,思睿?”莫靖言愣了愣,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不会是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吧!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你别乱点鸳鸯谱。”邵声白她一眼。
“那是谁啊?”莫靖言追问。
“我哪有那么八卦……唉哟,你别一激动就拿笔扎我胳膊啊,期末想不想及格了?”
下了课,莫靖言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