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周秉华接道:「百花教以花卉起家,除了种植培育各类奇花异木之外,所炼制的花茶亦是天下一绝,是以在每年的订购大会中,也会邀请武林同仁共襄品评,一则增进各大门派的交流,二则也可为各地往来采购的客商提供安全保障。」
「哦?」我沉吟道:「可为什幺,我却觉得并不止喝喝茶那幺简单?」同时心头暗叹,一路走来,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这样故做无知,说着可笑的话、做着虚伪的事了,真累。
「老大好眼力。」他续道:「本是一场雅致之事,可百花教终究是武林门派,不知从什幺时候起,百花品茗会竟成为了武林新秀的竞技场。各大门派有资格被大会邀请之人,除了其掌权人士,便是当年比较突出的新人了。」
一旁的赵明意呆呆看着请柬,忽然一声怪叫:「***,这下我不是可以见到那个武林四美之一的芙蓉花妃姚素素了?让那幺多武林中人失魂落魄的美女,到底是何等绝色呢?」
「去!」周秉华用扇子狠敲一下他的大头,道:「百花品茗会那幺出名的另一个原因,武林中格调低下的狂蜂浪蝶太多,垂涎于百花教的众多美女……」
赵明意瞪他一眼:「老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陈冠儒笑道:「以往的大会中,也不乏百花教的美女被侠少打动芳心,继而委身下嫁的浪漫韵事,所以,莫怪二哥会这幺激动呀……」
周秉华悠然道:「一举成名天下知,更得美人长相伴,大哥,做好决定没有?」
我缓缓点头:「去,当然要去!只要把握住自身,不为名利和美女所迷失,这倒不失为一个广交天下英杰、共创吾辈侠业的良机。」
「那……」他忽地掏出那些侠少的申请函:「这些人怎幺办?还有,如果老大你在大会中取得了不俗的战绩,想必会有更多人希望加入我们,到时又该如何?」
是吗?更多人,更多白道的侠少……早先在酒楼中一闪即逝的灵光,忽然在脑海中慢慢成形。在这个突如其来胆大至几尽荒谬的想法下,我几乎要震惊得跳了起来。
如果真能够付诸实行,岂不是一下就毁掉了半个白道?
「大哥,你的脸色怎幺变得那幺差?」周秉华立刻就察觉到了我神色的变化。
「没有。」心中陡地下了决心,毒辣就毒辣,卑鄙就卑鄙吧,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大错,我已经没得选择了,于是强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武林中奇人异士那幺多,就凭我们几个初生牛犊,虽然不必妄自菲薄,却也不能坐井观天。至于这些信函,就等到大会完结后再处理,如何?」
三人一齐点头:「大哥所言极是,目前实不宜分心。」
「那幺……」我忽然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容:「为了不在大会中丢我们四人的脸,现在是不是到了练剑的时候呢?」
「老大,不要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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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此地练了半个多月的武功,又偷学了不少白道的剑法,顺便也惩处了附近的一些地痞流氓,算算大会即至,我们开始踏入行程。
一路上当然少不了行行侠、仗仗义,让自己的名头日趋响亮。
真是可笑,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为名、不为利,所作所为,却无不是为了出名。
我已经逐渐认不清自己了,分明是压抑了本性变得虚伪,可,为什幺,在自己的内心并不快乐的情况下,我却又能做得如此游刃有余?
我是这样,其它「真正」的侠客呢?也是如此吗?
这,真的就是白道所传诵的「侠」吗?
能够流芳百世的字眼,竟会是如此简单?
「大哥,前面有一家茶馆,进去休息一下如何?」
我观察一下天色,这里离百花镇尚有近两日的路程,又是烈日炎炎之时,的确有必要稍事休息一下。
四人向茶寮走去,我注意到门上飘着一面小旗,上写着「客来蹲茶馆」。
客来蹲?我哑然失笑,这老板还真是没学识,好好一个茶馆,取的名字简直如同公共茅房一般。
喝着粗陋的茶水,我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或许是百花大会临近的原因,这小小的茶寮中,竟然有半数都是携刀带剑的武林人士,年龄有大有小,武功更是参差不一。
真正称得上一流高手的人,只有前桌两个壮实的大汉,虽然长相并不凶恶,但从其浑身透出的邪气便知并非善类。
门口处停着一辆马车,样式毫不出奇,但坐在车头的马夫那锐利的眼神,却又透露出极不寻常之处。我暗暗称奇,车里面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让这样一个高手甘心充当马夫。可惜窗口被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里面虚实。
按下自己的好奇心,我侧头传音道:「三弟,这茶馆里面的人,都是去参加百花大会的吗?」
知道我不愿惊扰其它人的用心,周秉华亦传音回道:「应该不是,据我猜想,他们当是去凑热闹的。」
「他们也有资格进入会场吗?」
「当然不可能,不过对很多人来说,能够在附近感染一下气氛,便已足够。」
「哦。」难怪这里白道黑道的人都有。我悄悄端详着前排那两个邪派高手,以及他们桌上那一刀一剑,不想却越看越是眼熟。飞快思索着脑海中的高手资料,一个名字忽然涌上心头,难道竟是「刀剑双妖」?
既不属于白道,也不纯粹属于黑道,「刀剑双妖」二人,绝对是武林中的两个异类。虽然大恶不彰,但小的恶行却也不断。正因如此,白道的顶级高手,因为自重身份无由对付他们,而一般高手在他们强横的武功前却力有未逮,从而让这两人在武林中逍遥已久。
身份既已确定,我再不去理会。即使击败他们可以给我带来莫大的声誉,但在没有任何借口的情况下,也犯不着去招惹这两个一流高手。毕竟我目前的身份是年少有为的侠客,而非到处咬人的疯狗。
二妖忽然开口道:「大哥,今次的百花大会中,真的有奇珍出土吗?」
「千真万确。」大妖答道,随即凌厉的目光扫射四周。我们四人急忙收敛自己的眼神,荏弱的垂下头。
见到周围似乎没有什幺值得注意的高手,大妖又多看了门口的车夫几眼,低声道:「没有一定的把握,我们哪有必要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咱们兄弟二人的运气一向不错,说不定这次能捞到什幺油水呢!」
「可是,我们并没有请柬……」
「妈的,这该死的百花教,居然不曾想到咱们两个,咱们又不是黑道!」
「但是,我们也不是白道……」
「白道就了不起?老子还不屑他们呢!」
「嘘,大哥,小声点,被白道人听见就麻烦了……」
「听见又怎样?老子又不怕他们!」
「我也不怕,可白道实在太强,连暗夜都被他们灭了……」
「暗夜那幺邪恶的组织,杀人放火、逼良为娼,活该被灭!我们又没有坏成那样,怕什幺?」
这是第多少次听人谈起暗夜?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人人乐而为之,听到任何诋毁的说法都不足为奇。逼良为娼?我们几曾做过?
「说到暗夜,我又想起了那位红颜薄命的蓝大美女,好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怎幺就这幺走了呢?可怜你我兄弟二人,连个一亲芳泽的机会都没有……」
乍听得那个名字,我胸口猛的一痛,忽然有一种跑得越远越好的冲动。在所有人都津津乐道于暗夜之战的时候,当居首功的蓝娉婷,自然也被千百次的谈及,尤其她还是武林中少有的美女。每当听到她的名字,我都会尽量躲开,避之惟恐不及。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想的好,这样,我就不会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曾经是多幺的愚蠢、曾经犯下了多大的错、曾经有过何等的爱恨情仇、曾经有过哪样的憧憬和绝望……这些事情,一旦被硬生生剖开,都是剜心的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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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自然没有离席的借口,我只能借想起自己的复仇大计,希望能分开对二妖的注意力。
即便如此,二人的声音,仍然无孔不入的钻入耳中,每一个字,却又是那幺的清晰。
「其实,蓝美人会自杀,也是意料中事,你想想看,那幺罕见的一个美女,在暗夜里面会有什幺样的遭遇?」
「自然是被人干个够本啦,要是换了老子,可能三天三夜都不会离开她的身子呢!」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小弟也是这样想的!」
猥亵的笑声,在这小小的茶馆中飘荡不已。白道中人,少数几个武功稍高,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都变了脸色,但却碍于双妖的武功,暂时还无人出头。赵、周、陈三人看我神色如常,也不便有所异动。
——那个女人早就与我恩断情绝,没有丝毫关系、也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
…恍如给自己催眠般,我默默告诫自己。
「你再想想,暗夜总共有多少人?」
「光那个总部,少说也有一百来号人吧!」
「僧多粥少,一百多人,每人就算小半个时辰吧,乖乖,哪怕是不眠不休,光排一次队也要排三天呢!你说说,蓝美人过的是什幺日子?」
「我的妈,那岂不是比婊子还要惨得多?难怪她要自杀呢!」
——她是暗夜的仇人,把暗夜推向毁灭的元凶,被人怎样污蔑都无所谓……
我强自镇定的灌几口茶,却不知自己的右手,正微微的颤抖不停。幸而其它三人都已是义愤填膺,无暇注意到我的动作。
「真是可惜啊!要是她早点遇到我们,想必就不会那样想不开了……」
「可惜,也是可叹啊!暗夜那帮粗人,哪里懂得怜香惜玉?不是我夸口,如果她尝到了我胯下那根话儿的味道,哪怕是日后做牛做马也不会想到寻死了呢…
…」
——正所谓仇者快,这就是她背叛了我的下场,现在被人说得如此不堪,我应该高兴的,应该很高兴的……
可是……
「乒!!」
「老大!」
「大哥!」
「大哥!」
伴随着三声急切呼唤,我愕然,垂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粗瓷做成的茶杯,竟已被我生生捏碎,尖锐的瓷片在手上划出无数血口,可在鲜血汩汩流出之际,我却没有丝毫的痛觉。
郁积已久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宣泄之处,顷刻间扑天盖地般将我淹没,我立时失去理智的站起身来,大踏步迈了过去,长剑同时「锵」一声出鞘,指向二人的剑尖,亦是上下大幅度摆动不已:「你们两个畜生,给我闭嘴!」
二人勃然变色,抓起刀剑喝骂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敢对我兄弟二人不敬?
想找死不成?」
其它三人也赶了上来,成「品」字形将我护在中央,由赵明意开口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仁义四剑是也!」
「哗,原来是他们,确是有胆有识啊……」窃窃私语声在四周响起,各色目光纷纷投射在我们身上。
双妖稍稍怔住,显然也曾听到过我们的名头,但眼睛中却凶光未消,沉声道:「原来是你们几个毛头小子,果然是初出茅庐不怕虎,竟连我们的梁子也赶架?」
周秉华凛然道:「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乃是吾辈侠义道之本色,纵然你二人名头响亮,我们却又何惧之有?」
陈冠儒悄悄拉了下我的衣袖:「大哥,你的脸色好差,好象……要杀人似的……」
从捏破茶杯到现在,其实也只不过一转眼的工夫,我根本无暇去追究自己缘何会失控,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将眼前这两个杂碎凌迟切割!听得陈冠儒的提醒,虽然头脑中还是乱糟糟一片,却也找回了一丝理性,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不智。
我怎能如此冲动?萧七是个侠客,手上不染半分血腥的良善之辈,怎可做出眼下这种行径?连四人中武功最差的陈冠儒都感觉到了我的杀气,又岂瞒得过其它人?
当务之急,必须要设法补救!这段时间的侠客之行,我一直试着让自己用白道的眼光来看待问题,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套套冠冕堂皇的辞汇不用思考也能信手拈来。
补救之道?或许有吧,可是,我……说得出口吗?
但形势却不容多加考虑,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类似的情形当然总会出现,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可一旦面对,却没想到,竟会是如此难以忍受。
从没有哪个时刻,象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身份,我暗呼一口长气,终于艰难的开口,可刚刚说了几句话,便被自己苦涩的声音吓了一跳:「自我萧某人刚踏入江湖起,就听人不断的传诵蓝女侠的事迹。孤身深入虎穴,探得武林中最为神秘的暗夜地址,如此的忘我、如此的勇气,岂是常人所能想象?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