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盯着他看了良久,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
宁摇碧闻言,神色略缓,道:“你若是还要用他,等一会剩四五杖时,叫阿杏过去让他们停了手。”这就是把好人留给卓昭节来做了。
“打都打了,他又不是寻常下仆,祖父那会就给下来的老人,又在母亲去后就掌着侯府上下,这是何等的体面?”卓昭节却摇了摇头,道,“如今他丢了这么大的脸,心里怎么可能不生仇怨?我可不想留着他继续在大总管的位置上,什么时候坑我一把。”
她手下也不是没带能管家的人来,冒姑也是能帮把手的,即使宁世忠是个好的,对卓昭节来说总归还是自己的陪嫁用起来更习惯,何况这宁世忠,想到他是宁家老仆,与大房那边也未必没有关系,再想到当年明月湖上宁摇碧遇见的暗算,卓昭节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如今既然宁摇碧有意要收拾他,卓昭节哪儿会帮宁世忠说话?
宁摇碧笑着道:“说的也是。”就叫伊丝丽,“出去用月氏语告诉阿大,从现在起下手重一点。”
伊丝丽会意而去。
“除了月氏族人,这些下人都不懂得月氏话的。”宁摇碧狡黠一笑,道,“将那老货索性打残了,正好让他去荣养,这也是你的慈悲了。”
这就是继续把好人给卓昭节做了。
他这么体贴和不遗余力的帮着妻子在夫家立足,不惜自己做恶人,冒姑这些人看得心下欣慰之极。
然而卓昭节神色之间却更无奈了,道:“其实我想自己来的。”
宁摇碧一怔,道:“啊?”
“我跟着三嫂当了两年家,就是为了如今出阁不至于抓了瞎,现下你把什么都揽了过去,我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好?”卓昭节很是委屈的看着他——游氏、卓芳礼、卓昭琼……往前算还有班氏和游家二夫人白舅母,这些人手把手的把的教导着她,可不就是为了防备出阁后遇见的这样的事情吗?
结果她辛辛苦苦学了这些年,尤其近一年来,游氏差不多每天都要给她讲一番后院心照不宣的事儿,隔三岔五还要请大夫人现身说法一二……卓昭节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学了这么久,终于过了门,正精神抖擞的等着大展拳脚,做个合格的世子妇,不想宁摇碧如此体贴,从应付长辈到敲打下人全部都包了过去——卓昭节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宁摇碧听她这么一说,也是一怔,随即哭笑不得道:“你要自己来?”
“我在你心里便这样没用么?”卓昭节正郁闷着,听了这话顿时就急了,把他一推,怒道。
宁摇碧忙陪笑,道:“我的昭节这般冰雪聪明,怎么会没用?”他在心里大骂时五胡说八道——那小子可是打了包票,道是向来新妇进门,夫家长辈也好、下人也罢,多半都会给个下马威,若是自己处处帮着护着昭节,昭节定然会喜悦万分、必是加倍待自己体贴温柔——怎么现在是他被嗔多事了?
一定是自己太久没有收拾时五了!这小子如今净出这样的馊主意!
宁摇碧把这笔记了下来,甜言蜜语的哄着新婚妻子:“只是我实在心疼你,见不得旁人给你半点儿委屈受,更何况区区一个下人 ?'…'何必要你亲自来慑服?自有我为你料理这些琐事——我的妻子,我怎么能不护着呢?是不是?”
这话实在入耳,冒姑闻之,只觉舒畅无比,四周使女起初听主人当着众人的面说着心疼话儿,都有些羞意,听到后来却均是露出羡慕之色,卓昭节这才满意,轻哼道:“那你在旁边看着就是了呀,我若是……嗯,我若是对付不了,你再出手不好吗?如今你什么都代我做了,外头还道我这般的无能,样样都离不了你撑场子呢!”说着嗔他一眼。
宁摇碧笑着道:“你理那些人酸言酸语呢?她们自己没能耐笼络得丈夫处处呵护着,就见不得旁人有这个福分,这种小心眼的人咱们也犯不着一定要和她们来往。”
卓昭节听了这话之前的委屈不由得烟消云散,也觉得方才的话有点无理取闹了,就嗔道:“是是是,你说的对——可你也不可能成日里在家里守着我罢?万一你不在家,我岂能什么事情都等着你回来吗?”她声音不禁一低,悄悄附耳道,“你心疼我,我难道不能体恤你了吗?你外头忙了,回来也要替我操持,我心里哪里好受了?”
宁摇碧听了这话心头一荡,也不管如今下人都在,偏头就在她鬓边一吻,心甘情愿的认错道:“是我之过。”
众使女见状都红了脸,纷纷把头别了开去,冒姑之前还担心卓昭节不识好歹会惹了宁摇碧不高兴,如今见小两口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蜜里调油的模样,心下一松,倒是暗自自失一笑,心想:七娘是在秣陵时与世子结识有情的,到如今都四年了,世子待七娘还是宠爱万分,可见七娘自有笼络住世子的一手,不然再花容月貌四年看下来也习惯了,更何况宁摇碧本来就不是弄不到美人的人,这四年来一门心思的系在了卓昭节身上,可见这位世子再怎么骄横跋扈,到底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偏是自己家七娘降得住他——寻常时候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因他们两个这儿打情骂俏的叫一干未嫁使女十分的尴尬,冒姑就使个眼色,令大部分人都退了下去,只留阿杏和阿梨伺候。
卓昭节见宁摇碧当着下人的面亲吻自己,也不禁羞得满面通红,又看诸人悄悄退下,越发觉得尴尬,轻轻捶了他一下,道:“人都在呢,你做什么?”
宁摇碧无所谓的道:“你我夫妻,这有什么打紧?”又令左右,“都有点眼色,不该在的时候,自出去就是!”
听得这话,连冒姑也不禁老脸一红,站不住脚,带着阿杏、阿梨匆匆出去到廊上候着了。
见这情景,卓昭节又捶了宁摇碧一下,恼道:“我告诉你啊,你别想再打坏主意!”
宁摇碧失笑道:“我可什么都还没做!”继而眼睛一眯,似笑非笑道,“坏主意?我怎么会对你打坏主意呢?嗯,叫我想想要怎么样才算坏?”说着手脚就不老实起来。
卓昭节一见,啊哟了一声,一把推开他,跳起了身,哼道:“你不许胡来了,我得去看帐本!”
“看什么帐本?这些帐本前几日我就叫苏伯使人理出来了,在旁边书房里放着呢,一会叫人抬到书房,你对上一对就是了。”宁摇碧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了她袖子,不怀好意的道,“你看你夫君这般的体贴你,你怎么不想着报答报答我?”
卓昭节掰他手指,嗔道:“你方才不是还说,夫妻本是一体?既然如此,你体贴我就等于体贴你自己,做什么要我来报答你?你说这是不是好没有道理?”
宁摇碧故作惊讶,道:“嗯?你不说我都忘记了,着实是这么回事,夫妻乃是一体——可你看,如今咱们可不是两个吗?你还想离我远些?这岂是夫妻之道?来来来,快到为夫怀里来,与为夫变作了一个……这才像话嘛!”
卓昭节听他青天白日的说这样不正经的话,究竟新婚年少,一张脸儿犹如火烧也似,红得几欲滴血,啐道:“你胡说八道!”用力一甩,将他扯住自己袖子的手甩开,跺了下脚就往后头跑。
宁摇碧哪里肯就这么作罢,立刻就起身追了上去,笑着道:“我如何胡说八道了?如今我又没继续要你报答,我不过是想着咱们该有点夫妻的样子罢了。”
“夫妻的样子——是你说的那样子吗?”卓昭节跑了几步,见他已经追到了身后,怕继续跑到后头去,在庭中就要被他追上,索性脚下一歪往屏风后闪去,两人绕着屏风追逐起来,她边跑边道,“你净会胡说!”
宁摇碧边追边连连喊冤,道:“我说的可是再正经不过的话,不信你拿了去问问长辈们是不是赞成‘夫妻一体’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是对的,但你……你……你怎么想的呢?”卓昭节又气又笑,提着裙子跑来跑去,嚷道,“你不许追了!”
“好,我不追。”宁摇碧闻言,果然在三步开外住了脚,扬了扬手,笑着道,“那咱们先把事情办完?”
卓昭节狐疑道:“什么事?”
“宁世忠还在外头,料想三十杖已经打完了。”宁摇碧换了正色道,“这件事情……”
卓昭节被他提醒才想起来两人打情骂俏的倒把宁世忠给忘记了,见他果然像是正经说事情的样子,也把防备之心放了下来,掸了掸衣襟袖子,低头理着裙裾,道:“嗯,那就叫人先进来罢。”又抱怨他,“你看被你追得!宫绦都结在一起了!”
不想她这么一低头,还没把一根宫绦解开,宁摇碧忽然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张手一搂,把她抱了个结实,得意道:“哈哈!看夫人你如今往哪里逃?还是为夫厉害罢?”
“你!”卓昭节愕然抬头,挣了几挣没挣扎出来,忙道,“你不是说宁世……”
下面一个“忠”字还没说出来,已经被宁摇碧一把抱起,哈哈大笑道:“你如今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罢!”
第十六章 回门
昆仑奴阿大与阿二看着身量不及中土人士高大,力气却不小,伊丝丽得了宁摇碧的吩咐,出去和他们一说,两个人领会了宁摇碧“一定要给这老货看足了颜色,但必得留下一口气好让主母施恩”的用意,以他们跟着宁摇碧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多年千锤百炼出来的殴人分寸,用心的下着手——
凭心而论,因为怕把宁世忠打死了没法向主人交代,两个昆仑奴自认为已经留了些许情份了,只是他们从前跟着宁摇碧出去,打架斗殴,对手多半也是纨绔,阿大和阿二要对付的,自然也是对方所带的健仆,所以他们这回的留情,相对于已经过了鼎盛之年、这些年来又做着侯府大总管,虽是仆人,但也是锦衣玉食娇惯着过来的、多少年没吃过苦头的宁世忠,完全感觉不到。
最后刻意下毒手的十杖,宁世忠挨到一半就已经气息奄奄,全部挨完,他是连痛哼都发不出来了……
两个昆仑奴见状,也有些着慌,然而宁世忠这个样子却不能立刻下去请大夫或休养,因为宁摇碧没说让他挨完了打就走人,只说“先打三十杖”,打完之后要怎么办,总是要请教过宁摇碧才成的,这位世子脾气一向就不是很好,就是伺候他多年的月氏族姐妹伊丝丽、莎曼娜,在他跟前玩笑两句也得认真观察一番他的心绪神色,才敢开口,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所以昆仑奴再担心、宁世忠再痛苦,也只能拖着一身伤等着。
偏偏宁摇碧与卓昭节新婚燕尔的,打情骂俏之下动了心思,把人都打发出来,抱着卓昭节回后头入内室去逍遥快活,事后两个人又彼此嗔怪了一回,好容易才想起来还有个宁世忠挨了打正等着后续的发落。
然后再叫人到后头去伺候,更衣梳洗,这么着,宁世忠再被叫进去回话时,人都有些糊涂了,他自然是被抬进去的,只是抬到门槛就放了下来,伊丝丽禀告道:“主炫、主母,如今宁世忠身上血水难止,抬进来恐怕弄脏了地上氍毹。”
宁摇碧厌烦道:“晦气,抬到府外头去!”说着看了眼卓昭节。
卓昭节明白这就是他做了恶人,要自己来施恩了,虽然她自忖这件事情没有宁摇碧帮忙也能处置好,但确实不如宁摇碧这样不遗余力的做恶人的效果好,也干脆,又想起来宁摇碧那番“我实在心疼你,见不得旁人给你半点儿委屈受,更何况区区一个下人”,心下甜蜜,递了个媚眼给宁摇碧,这才故作慈悲道:“到底是伺候父亲多年的老人了,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又才进门,还是着人请个大夫来看看罢?”
宁摇碧闻言,这才哼了一声,冷着脸道:“念在世子妇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依世子妇所言去办罢!”
底下人忙答应一声,把宁世忠又拖了走,又安排人擦洗院子。
有了宁世忠这个大总管的例子在前,侯府其他下人自是乖巧无比,私下里都说世子对世子妇宠爱万分,怠慢了世子妇,比怠慢世子还要悲惨些——之前宁摇碧和卓昭节到纪阳长公主府敬酒的时候,长公主答允往后也护着卓昭节的话也传了开来,下人们越发的怕这位新进门的主母,再加上宁摇碧早就让苏史那查好对好的帐本,卓昭节这新妇掌家的过程倒是顺利得紧,不拘吩咐什么问什么,再没人敢推委或隐瞒,一个赛一个也似的忠心耿耿与殷勤有加。
三朝回门,卓芳礼带着长子、次子在前院里敷衍宁摇碧,卓昭节领着冒姑等人回后院,被大夫炫、游氏、赫氏、古盼儿围着问起婚后情形及夫家相处,面红耳赤的把宁摇碧对自己如何体贴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两位长辈又向冒姑求证过,果然是夫婿怜爱、长辈宽容——雍城侯虽然在敬茶那日拂袖而去,但那是被宁摇碧气得,再说亡妻之物都传给卓昭节了,这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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