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庸置疑的。”谋仲棠没有表情地回答。
“但是,赵董事长的心意如果很坚决,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他改变决定?毕竟总经理已经来试过两次了。”
“赵董事长不必改变心意。”他敛下眼。“情势,自然会迫使他出卖饭店。”
恩熙睁大眼睛。
隐约地,她了解谋仲棠言下之意。
这半个多月来饭店高层为并购春泉饭店所开的会议,内容只提到并购后的改造计画以及征储人才方向——然而事实上恩熙很清楚,赵天顺根本完全没有贩卖春泉饭店的意愿!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这半个多月来高层的讨论就完全无济于事!然而事实却不然,她认为每个参与会议的饭店高层经理都胸有成竹,彷佛亚洲四季集团并购春泉饭店顺理成章、易如反掌的就如探囊取物!
恩熙凝望著谋仲棠,这个时候他内心的想法,她完全无法读懂。
“你说的情势,”她顿了顿,然后问他。“指的是什么?”
“有些时候,我无法完全顾及其他人的想法。”他回答。
“你是说,你会逼圃辉董事长,让他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卖出饭店?”
他停了数秒。“可以这么说。”然后这么回答。
他深沉的眸光让恩熙心口一紧。
“走吧!我跟赵董事长约好十点钟见面,这一次,我不会再多等一秒钟。”他转身走进春泉饭店。
恩熙杵在原地愣了片刻……
然后才回过神,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我绝对不会卖饭店的!”赵天顺的态度仍如同上次一样坚决。
“赵董事长很清楚,春泉饭店迟早会易主,如果现在不卖饭店,未来您一样要被迫出卖饭店产权。”
“你是什么意思?!”赵天顺拍桌子,闻言脸上变色。
“只有亚洲四季不要的物业,从来没有亚洲四季要不到的物业。如果亚洲四季从赵董事长手上买不到春泉,就会从拍卖场上购得春泉产权。”谋仲棠转为强硬。
他的态度已经上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赵天顺瞪大眼睛,看起来极为忿怒——
“你好大的瞻子!竟敢来我的饭店找我挑衅!”
“我从不挑衅,只说出实情。如果赵董事长坚持不肯出卖饭店,亚洲四季一定会另想办法,让您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出让饭店。”
“你敢要胁我?!”赵天顺双手握拳。
“这不是要胁,这是事实。”谋仲棠始终面无表情。“事实是,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你的饭店,与其做垂死挣扎不如趁早规画退路,因为不管你如何抵抗只会伤害自己,完全动不了亚洲四季一分一毫。”
赵天顺表情僵凝,他圆睁双眼瞪著谋仲棠,僵硬的脸孔却失去了反应……
赵天顺的神情让恩熙不忍。
然而她却无法插入任何一句话,因为她知道,谋仲棠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虽然事实很残酷、事实是为了某一特殊对象的利益而成立的“事实”。
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
这就是竞争,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今天这场会面依旧不欢而散。
离开春泉回到车上后,恩熙终于开口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强圃辉董事长出卖他的饭店?”
“没有为什么,一切都是理性的行为,购买春泉对亚洲四季有利。”
“但是以亚洲四季的财力和实力,可以将资金投注往其他事业布局,并不需要执著在并购春泉这一件事情上面。”
“这是你单纯的想法。”谋仲棠对她说:“人的心有很多复杂的阴暗面,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竞争,在人生道路上另辟蹊径。”
她凝望著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似艰深晦涩的言语,她立即就心领神会了。“那么,你也在竞争吗?你跟什么人竞争?为什么需要竞争?”
“我跟我自己竞争。”他回答她。“人一生中总有需要竞争的对象和事物,我的对象就是我自己,那件事是我一出生就注定的命运。”
“命运?”恩熙想到自己的命运,她忽然茫然起来。
“如果我不是谋家的独子,不需要执掌谋家的事业,也许我前方的道路会更宽广。”
“这就是你口中的命运吗?但是命运并没有强迫你,一定要遵循他规定的方向去走。”
“所以我竞争的对象是我自己,我认为必须显唤胜目标,然后才能离弃目标,做有选择的决定!”
恩熙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息。“你的话……听起来很难懂。”
“但是你懂。”他深沉地凝望她。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以为……”她看著他坚毅冷酷的侧脸,感觉到窒息。“我一直以为,你的人生很幸运,你并不需要特别努力就能继承一笔庞大的财富,跟我这样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只会为了生活汲汲营营,但支出的却总是比获得的更多。”
但现在她才明白,他的压力、他的责任比任何人所承受的都还要多!
因为他竞争的对象是他自己!
他永远只能比现在的自己更好,也只允许更好。
“但是,这样的‘竞争’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她喃喃地继续对他说,比以往更细腻地以眸光描绘他坚毅的脸部线条,彷佛在这个时刻,她才第一次发现他脸上凹凸的光明与阴影。
她忽然怜悯他……
同时感觉到从自己的心口扩散出一股酸涩的软弱。
“现在,只有你知道我的不曾满足。”他粗嘎地低诉,凝望她的眸光炽热。
恩熙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努力控制自己起伏的胸口,虽然感到窒息却仍然力持镇静,若无其事地回望他灼热的眼眸。
“你是唯一一个女人,当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无畏地凝望著我的双眼。”他低沉的音调揉入粗嘎的旋律。“是谁给你这样的勇气和聪慧?总是听懂我的话却有很多意见而且一定要反唇相讥?”
“总经理,虽然您是总经理,但您也是一个血肉之躯,我把您当做一名正常人看待,所以我一点都不必害怕凝望著您。”
“我是一个正常人吗?”他低笑。“在饭店员工眼中我是严厉的老板,在我父亲眼中我是无所不能的商业机器,而且必须无所不能!但是在你眼中呢?恩熙,告诉我,在你眼中我是什么?”
“一个骄傲的人,一个富家子,一个上司,一个……”她停住。
“什么?”他催促:“说下去!”
“一个看似正常却有压抑情感和隐晦思想的男人……啊!”
她话才说完,他便将她扯进怀中。
“总经理!”她想挣脱,他却捉牢了她不放。
“叫我仲棠,我要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他低柔地诱哄她。
“不要在这里!”她不可能顺从他。
然而恩熙全身却像著火一样滚烫。
“在哪里并没有关系。”
“但现在是上班时间。”
“闭嘴。”
“什么?”她眨眨眼。
“现在不要说话。”他嘎声说。
随即,他低下头吮住她的唇——
这一刻,恩熙的清明已飘然远离……
谋仲棠热烈的追求,已经造成她的迷惑。
原来感情竟然跟未来一样,都有一对翅膀,都是梦想,都是云乡。即使恩熙努力抵抗,然而另一方面,她却又渴望拥有翅膀。
人怎么能在矛盾下不断对立、挣扎、前进、后退……
怎么能封闭感官又努力追求,有一天展翅高飞的可能?
幸福本来就是虚幻的,只是一种意识、一种知觉。
失去对甜的味觉,世上最甘美的糖味都将苦涩。
如果她能感受——能强烈的感受,那么痛苦与快乐——
在未来,是否,她都将一并品尝?
第十章
早餐会报结束的时候,恩熙特地等在会议室门口,直至看到姜雅淑走出来。
“经理!”她叫住姜雅淑。
“咦?你还没离开啊?我以为你跟总经理一起走了!”看到恩熙,姜雅淑露出笑容。
一时间恩熙不仅有些迷惑,姜雅淑与董事长夫人虽然是姐妹,然而两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
“我在等您。”然后她柔顺地回答。
“等我?什么事啊?”姜雅淑笑嘻嘻地边走边问她,显然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好呀!你要我帮什么忙?”她立刻豪爽地答应。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正在尝试打一份报告,需要了解关于财务和会计方面的事情……”
“可是我又不是学这个的,也不是在这个部门工作,好像没办法帮你!”
“您只要介绍我认识财务处和会计部的同仁就可以了,剩下的我会自己去请教他们。”
“喔,这样我就帮得上忙了!”姜雅淑笑著问她:“对了,你现在工作应该上轨道了吧?”
“是,慢慢比较好了,谢谢经理关心。”
“你干嘛老是跟我谢来谢去的?”姜雅淑故意板起脸。“老是跟我这么客气好像很见外的样子!”
恩熙赶紧解释:“不是的,经理,那是因为您是长辈的缘故——”
“跟你开玩笑的啦!瞧你,这么紧张干嘛?”看到恩熙愣住的表情,姜雅淑反而笑得很乐。“好啦,你拜托的事情我知道了!刚好财务处和会计部都有我认识的人,而且她们人都很不错,只要我开口拜托一定不会推辞!等一下我回办公室立刻去联络,如果找到人马上就通知你。”
“好,谢谢经理。”
“唉呀,你又来了,真见外!”
姜雅淑笑著骂人,然后才走开。
得到姜雅淑的承诺,恩熙心中一颗大石才终于放下。
有了财务处和会计部专业协助,她就有自信可以完成一份完整的报告。
暑期实习结束那一周,恩熙终于鼓起勇气,把打好的报告亲自送到董事长的面前。
“这是什么?”秘书退出后,谋远雄问她。
他亲自见她,让秘书非常惊讶。
“这是关于春泉饭店的报告书。”
“报告书?”谋远雄略显讶异。“是总经理叫你送过来的?”
“不是。”
他扬起眉。
“这是……我自己打的一份报告书。”恩熙解释。
谋远雄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问。“内容关于什么?”
“关于春泉饭店并购案,并非完全符合亚洲四季集团利益的几项重点报告。”
“什么意思?”谋远雄皱起眉头。
“董事长,”恩熙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以下这些话,等一下如果您因为听到我说的话不高兴,或者想立刻叫我离开饭店都没有关系,不管您能不能听得进去,该说的话我一定会说完。”
谋远雄沉著脸不说话,表情严肃。
然后,恩熙鼓足勇气继续往下说:“我交这份报告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以客观角度分析亚洲四季的财力和实力,而最终的结论是,我认为亚洲四季并不一定非要并购春泉饭店不可。如果与并购春泉饭店而浪费的金钱与时间相比,倘若您能够考虑将资金投往开发五星级共管式公寓,集团未来不但能开发另一条投资管道,还能分散资金投资风险,况且投资共管式公寓是当前潮流——”
“够了!”谋远雄打断她,但他的口气并不严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他问。
“因为,”恩熙谨慎地回答:“因为我的工作主要就是帮总经理搜集资料,总经理其实一直在注意这方面的资讯,由于这样的原因,所以我也读了很多这方面的报导,而且因为要打报告给董事长的缘故,我还上网找了很多资料,另外请人拜托财务部门的同事,协助我一起完成这份报告书。不过这份报告书内容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跟其他同事没有任何关系。”怕牵累他人,恩熙赶紧把话说明。
谋远雄灼亮的眼神盯著她,然而恩熙并没有退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这份报告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劝我,放弃并购春泉饭店?”
恩熙咬住下唇。“是。”然后无畏地回答。
谋远雄眯起眼睛。“我看你已经知道我对于并购春泉饭店这件事非常执著,那么你根本就不应该劝我!况且,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董事长不高兴,但是我认为,仍然应该鼓起勇气把该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因为,如果我怕董事长不高兴,而一昧顺著您意思去做,那么董事长就算再雇一千、一万个职员,到了老年您也一样劳心劳力不能放手!因为我们不能做董事长的眼睛、不能分担董事长求好心切的心情,只想把事情做好而不想把事情做对,只求苟安不求长进,这样不仅对饭店没有丝毫利益,对于自己的成长也根本没有丝毫帮助!”
“你在什么地方工作过?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职场伦理,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谋远雄嗤之以鼻。
“我在很多地方工作过,可能连董事长想像不到的地方我都去打过工!”恩熙坚定不移地往下说:“正因为这样,所以刚才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如果董事长听到我的话不高兴,或者要求我马上离开饭店我都不会有怨言。但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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