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此刻他是最有英气的了。
那白云阳像也察觉展无极奇特的目光,苦笑道:“环境总是能让人改变的;以往我是书呆子,就算有再天大的事,嫂子们和银子都会为我顶着,如今银子不在,大嫂她们也四处忙着,我这白家主人就算是再贵重的身躯,也要出来帮上一帮。”嘴角扬起真正的笑容,又道:“无极姊夫,这话我只同你一人说过。以往大嫂怕我同三位兄长一般早夭,从小将我捧在掌心呵护,成就今日手不能提,也不知生活为何目的的白云阳,如今也算成长了,我打算亲手重建白子園,看着它完成──我要成为白子園的真正主人。”在那昏暗的天光下,他那酷似银兔儿的容貌竟有几许男子气概。
展无极讚扬一笑,道:“有什么须要帮忙的,儘管说就是。倘若银兔儿知你变化甚多,只怕非亲眼来瞧你一眼不可。”
“爆炸之时,有容叔叔和嫂子们才进園里,除了三个ㄚ头来不及逃出外,其他人都是轻伤,幸而那设火烁僧人选的几间楼都正巧无人,才能将伤害减至最低。不过──”
他頓了頓,走到门前,道:有容叔叔护着大嫂逃离,让石块伤了……“
话还没说完,忽闻房內一声痛呼──“我的老天,你就不能轻点吗?”
“若蘭,拿块毛巾来。”这正是迎姬的声音。
门一打开,见到的就是李迎姬将展有容的嘴巴搗住。
“只怕这一生,有容叔是再也不能行走了。”白云阳低语。
展无极一惊,见到那床單上血漬遍布,尤其展有容的双腿虽以白布紧紧里住,但那鮮血仍是浸透了布,再一低瞧丟到地上的数十条毛巾,全是染了血的。
“你可来了。”展有容的脸色如纸,却挤出笑容,道:“我快──我快受不住她的虐待了。无极,你若承认是我小姪,就将她们暫时趕出去。”
“闭上你的嘴!现在你该做的是躺下来休息。”迎姬怒道,而那怒意中又有几分哽咽。
“娘们就是娘们。”展有容见她脸色跟着发白,笑道:“若再不揭穿你的女儿家身分,我还真当是哪家的男儿竟这般没种。”
“大嫂、三嫂,我瞧咱们先出去,让无极姊夫跟有容叔好好谈一谈。”
李迎姬不放心地瞧了展有容一眼,才跟无极道:“不能说太久。先前大夫来过,嘱咐他须多休息,待会儿他如不肯睡,你就乾脆一拳打昏他。”
“謹听嫂子吩咐。”展无极见他们出去后,才一脸忧心地瞧着他的伤势。“大夫怎么说?若能移动,就到天香苑静养──”
“何须静养?反正左腿是废了,静不静养又有何关系?”展有容痛得齜牙咧嘴,原来先前的沈穩全是装的。
“你就信那蒙古大夫的话?”
“不得不信。”展有容頓了頓,苦道:“你没瞧见那伤口,除了见骨,差点伤及神经,他没要砍掉我这双腿,就已是万幸。无论能不能移动,我拜托你马上把我抬回去吧!”
“既是如此,我更不能随意移动你了。京城名医何只一人,我让小三子去请大夫,总会有办法的。”说到此,见到展有容脸上浮起一线希望,心头大石略略放下。
“可擒到那置火烁僧人?”
“连人影都没见到。”说到那儇耍褂腥菥秃薜醚腊W癢的。“原先以为他炸白子園是为了搶白家宝庫,可先前梁玉奴清点过了,是半分不少。若说仇敌,却专撿那僕人住的廂房来炸,你说这奇不奇怪?”
展无极一楞,心中闪过不安,却又捉不住那不安的感觉究竟如何?
“不好啦”那白云阳脸色发白的冲进来,忙捉住展无极的手,道:“先前天香苑的家丁来报,天香苑给炸了!”
天啊!展无极差点晕了。
第十一章
一夜之间,所有展家人手全集中在那天香苑里,就连展无极也在其中,徒手挖着那石块。那地方是主屋的所在,楼层共有二层,前头环抱着一个小小花園,花園里专养着小兔子,如今楼层尽塌,兔尸遍地,是惨不忍睹。
更让人不忍目睹的是,展无极从在白子園接獲通报,留下十名家丁后,即刻飞奔趕回天香苑后,就再也没一刻休息。
本书由炫书网提供下载
那白云阳是从头目睹一切的。一回天香苑,就见展管事与好几名手下昏迷在地,剩下的几名老僕则忙着救人──偏偏他们救了所有的人,就是来不及救银兔儿。
有名老僕言道,他是亲眼见到银兔儿身陷乱石之中,还伸手向他求救,可惜他力不从心,来不及救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活埋在瓦担橹小6钦刮藜笔钡纳裆且槐沧右餐涣说模荒巧裆盟仆蝗皇艿蕉啻蟮恼鸷乘频模盟负跻晕刮藜岬背》⒖瘛
事实上,展无极的反应也与发狂差不多了。
如今时值正午,展家上下仍在挖掘,就盼挖出个统果来,多少手衔篷主子休息片刻,再行挖掘,可他听吗?他竟听而不闻,状似疯狂的挖开那数不清的石块,双手早染上血跡,数道大小刮痕血淋淋的划过他的手臂,像是不知什么是疲累的猛掘着……
“不成,不能再挖下去了。”那长工李三大声道:“碎石咱们还能应付,这般大的石块要如何搬?”僅凭人力是搬不动这石块的。
主屋炸毀之时,也许是火药不够,那断裂的石块不少是足有一面长桌大,厚度更別谈了,加上一个晚上展家上上下下的人手全来搬石,如今个个累坏了,仍不见银兔儿的蹤影,还能再搬下去吗?再搬下去,只怕连展无极也要倒下去了。
那长工李三见主子没有反应,仍发疯似的尝试搬开那厚石,试着挡住展无极──“少爷,咱们已经尽力了!就算夫人初时没死,这会儿也只怕是悶死了。”话才说完,展无极怒喝一声,将李三推开,继续搬石,那刚划上的刮痕几可见骨,他却像是没有疼痛似地,拚了命的在那儿挖石。
“少爷……”
“不见尸,誓不死心。”展无极忽地低喃,若不细听,还不知他说话了。
白云阳正也要劝上几句,展无极又说话了,本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连忙靠近去听,哪知又是同一句话,不管谁听见了没,重复了好几次──他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
白云阳一惊,由于接近展无极,所以才能瞧见那染满血跡的双手上混着一滴、二滴、三滴晶瑩的水珠子──那是泪水。花了好半晌的功夫,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展无极在流泪──这便是他向来欽佩的姊夫吗?
他一直以为男子汉该是流血不流泪,而展无极自然是他心中标准的男子汉,银兔儿能嫁给姊夫是她修来的福分,但他始终不知为何展无极愿意娶她──原来答案竟是这般简單。若不是衫噗亲姊至此,又豈会不愿承认她的死讯?
白云阳忽地眼眶一红,转身向长工李三大声道:“不见尸,誓不死心!召集所有能动能走的人,咱们联合将大石搬开。说不定你们夫人一息尚存,若是此时放弃,与杀人无异。”
一时之间,凡是稍有力气者,全都上了场,拼了命的合力搬开石块……
约莫黃昏时刻,突然听见有人大喊:“瞧见了,瞧见了!瞧见夫人的衫子了!”
展无极疾步奔来,瞧见银兔儿爱极的白色衫裙露在石块之下,他心猛地一跳,几乎不敢面对那即将稻铐的事实,可双手却拚命的挖开她身上的碎石──愈是向上拨开碎石,他的心就愈冷。几次呼唤于她,全无反应,她的身子一点生气也没,像是──像是……
直到那碎石拨尽,他脸色一变,是连最后一线希望也从他的脸上尽褪。
她分明是银兔儿。银兔儿桌噗的衫裙、他買给银兔儿的簪子、银兔儿亲手繡的繡花鞋,在那鞋上还有两只不成样的繡兔。
他忽地想起那日她笑嘻嘻的将繡帕让他瞧,上头繡得虽是兔子,却怎么也瞧不出来;那脑海中再闪,想起师父洩露天机言道,他若不是与拥有金锁的女子成亲,那银兔儿与他的缘分定有限──“不!咱们之间的缘分未尽,你怎能捨我先去?怎能?”他先是喃喃自语,而后不忍目睹她的面目全非似的,将眼光调开。
那躺在乱石下的女子面目全非,唯一可辨识的就是她身上的衣饰。
“她不该是,不该是!”展无极低咆道。縱然如今亲眼见到,他仍是不信银兔儿已死。
她不该死,在她求救的时候,他甚至无力救她……
他瞧见那在乱石下的黑色披风奇异似的完好。就在昨日,他用沼帑风里住那娇小的身子,她还笑嘻嘻地仰起小脸想亲他……
要他如何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银兔儿在一夜之间失了生命?
他痛心地拾起那黑色的披风,披风上有两只银色的小兔子,是银兔儿请师傅连夜趕繡的。她说她喜欢小兔儿,希望能将天香苑变成兔子園;她说,她将小兔子繡成银色,就是她银兔儿的化身,走到哪儿只要想见她,就可瞧一眼那繡兔儿。
如今他瞧着这两只小银兔,却再也无法瞧见银兔儿。是化身吗?他宁愿要那活生生的银兔儿。
“姊夫──”
展无极痛苦的将黑色披风拥在胸前,那紧握的拳头里流出血丝……
“少爷,節哀顺变。”
“她没有死!”
“姊夫,事实俱在。天香苑还须你重建──”
“她不会死,我曾承諾过要保护她。”
“她死了!”白云阳忍不住哭喊:“银子死了,死了,她死了,她的尸首就在你面前!
姊夫,你承认吧,別让咱们为你担心。“
“不……”他闭了闭眼,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天她还笑语如珠,猛吃乾醋,他又哪里料到,不过半天的时间,已是阴阳相隔,天人永绝。她怎会死?她怎能死?像是承受不住那椎心的楚痛,他痛苦地将脸埋在披风里。
不知为何,他始终不愿瞧一眼那躺在地上的女人,宁愿从沼帑风中汲取对银兔儿的回忆。
回忆?从今以后,他只有回忆了。
倘若真是如此,他只愿不曾遇上银兔儿,只愿没有那该死的金锁,只愿他们的缘分不曾有过,只愿当日他不该强迫打开她的左拳,只愿他不曾绑她做人质──“左拳?”他忽地想起银兔儿的左拳始终不能打开。
他抬起眼迅速瞧向那女人的左手。
一时的紧繃在剎那间解脫了,他几乎站不住脚。
“银兔儿没死。”他沙哑道,不禁闭上眼睛,兔得发热的眼眶流下眼泪来。
那女人的左手是打开的。
※※※
银兔儿恨死所有与金锁有关的人物,包括那无极大叔。
她被擄来二逃邺夜,就剩一丝气息──因为她快餓死了。
那擄她来的儇藟焊筒桓肓7钩裕仓挥幸惶煲恍】诙眩僬庋氯ィ驼嬉阆駳屃恕2怀桑怀桑姑患轿藜笫澹衷跄芩滥兀科I个半死,又没力气逃跑,全身都给綑得活像棕子,想逃也不容易啊!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恨恨地瞪了眼前大吃大喝的中年汉子。
他就是当日无极大叔挥笔晝下的汉子,依她之见,无极大叔还算好心,把他畫得人模人样,事实上他是一脸肥肉,从那个角度来看,都像天生的僮樱绕渌男厍盎构易盼藜笫宓慕痂匙,让人见了就气。
她实在忍不住开口了──“喂,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要放了我?”
那中年汉子将那油膩的险腿啃乾净,才瞄她一眼,道:“待展无极将金锁交给我,你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可我瞧你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又没去通知无极大叔,他怎知我让你给擄来了?”这人还真不是普通的笨。
“我要让他也嚐嚐什么是心神俱裂的滋味。若不是他张贴我的畫像,我又豈会让黑白二道的人追杀?害我夜不成眠,只得躲来这荒山野嶺,若不让展无极吃一番苦头,我吞不下这口气。”
银兔儿悄悄吐了吐舌,原来是她自己造的孽,早知如此,应该再将赏金提高,让他的下场更惨才是。
她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那好奇心,终于问他:“你要那金锁究竟有何用处?不过是锁而已,最多是纯金打造,那又如何?值得你卖命吗?再说,无极大叔是没那金锁的,你要赎金倒可能还有,金锁是壓根没有。”
“胡扯!”那中年汉子冷笑,道:“或许以前那姓展的没有金锁,可你既然嫁他,就该连金锁一块陪嫁过去。”
“你才胡扯!我哪里来的金锁?”怎么他跟无极大叔一样,一见到她就讨金锁。
那中年汉子惊詫地瞧着她,似乎想发觉什么,好半晌的时间,银兔儿就那样恶狠狠的回瞪于他。现在她是尚有余力瞪他,等再过些时候,恐怕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突然捧腹大笑,道:“可笑,可笑!原来你真不知那金锁姻缘。枉我费尽心思易容成师父,套那姓展的口风,原来──原来你尚不知那金锁究竟有何用处?”他甚至笑出眼泪来。
“喂,你笑些什么?不怕笑破肚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