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也没多劝。故意看了一眼座钟,道:“父皇,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过去吧。”
外面天光蒙蒙,也差不多是早朝的时候了。
崇祯早就没胃口吃了,下意识应了一声就要更衣上朝。
朱慈烺换了常服,等崇祯更衣出来,又道:“父皇。如今早朝实在有些虚应故事。莫若日后逢己日常朝,平日就免朝了吧。”
为何是己日?
因为如今戊日休沐已经成了惯例。己日早朝,可以强制官员们戊日晚上早点休息,收收心。
崇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早朝虽然是虚应故事,但要是免了,自己这个皇帝更有什么意思?
“你不怕被后世说慵懒么?”崇祯不悦道。
“是否有政绩不在早朝上。”朱慈烺道:“父皇,若是将早朝的时间拿出来。其实能办更多事体。”
“再议吧。”崇祯明知儿子说得对,但也不愿就此答应。就算最后要答应,也得先“病免”几日,然后循序渐进,一旬上朝五七日。继而三五日一朝,最后变成逢己日上朝。
朱慈烺却觉得这种渐变就真成了懒惰,而直接改变则是变法,两者在名声上有十分巨大的差异。既然自己这边说了没用,只有让文官们点破了。
父子二人驾御皇极门,开始一天的工作。因为没甚要事,答奏过程一如既往,很快也就结束了。随后父子两人一者前往武英殿,一者前往文华殿,在各自的地盘上问政。文华殿这边全都是身着常服的文官,武英殿那边却只有宦官在堂。
王承恩见崇祯脸上实在有些难看,憋了半天,方才道:“圣上,如今宫内人手不足,还请增补火者。”
“现在宫中有多少宦官?多少女官?所务几何?需要增补几多?”崇祯总算等来了政务,精神一振,连珠似地问道。
王承恩汗如雨下,本来只是为了给皇帝陛下挽回点尊严,哪里准备得详尽?
崇祯脸上一板,拍案怒道:“一问三不知,竟然敢在朕面前说!你这般问答,敢在皇太子面前说否!”
王承恩一头冷汗,暗道:这跟皇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崇祯出了气,再看武英殿门可罗雀,不愿拉下脸传召大臣,坐立难安,索性起身一振衣袖道:“走,去文华殿!”
文华殿东西两侧的本仁殿和集义殿已经装修整改,换上了山东运来的无色玻璃,显得格外亮堂。原本在文华殿南面的内阁就此搬进了文华殿内,排位前三的学士阁老在本仁殿有各自单独的直房和公事房,排位在后的阁老在集义殿办公。
如今内阁只有四位阁老,所以李遇知、吴⑺锎ピ诒救实睿故墙颅Z一个人在集义殿,颇有些本末倒置的味道。
如此一来,朱慈烺在文华殿办公,找几位阁老议事就方便得多了。
崇祯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文华殿,这次到了之后正好看到蒋德璟从文华殿出来。
蒋德璟上前见驾,被崇祯留住问道:“先生要去哪里?”
“正要回公事房理事。”蒋德璟恭敬道。
“朕刚才见先生要往集义殿去。”
“陛下,如今内阁搬到了文华殿内,东西配殿正是辅臣们的职房。”蒋德璟解释一句。
崇祯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之前的内阁职房呢?”
之前的内阁职房是坐南面北,可谓冬凉夏暖,十分不舒服。阁臣们早就想换地方,只是这皇城之内都是天子说了算,没有办法只能忍着。
“之前的内阁职房交由中书舍人们办公,制敕房、诰敕房也仍在那里。”蒋德璟答道。
崇祯又应了一声,突然发现配殿都已经换上了玻璃,索性下了步辇,道:“随先生进去看看。”
蒋德璟不能推脱,只能前面引路。
老式建筑可以说宜居不宜用。在温热通风方面颇有优势,但在采光上却是软肋。因为门窗上多用木格,虽然漂亮,但采光面积太小,室内总是偏暗。换了新玻璃之后,原本的木格尽数取消,采光面积大了数倍,自然改观极大。
崇祯在正堂坐了一会儿,叹道:“这玻璃实在是有大用,为何宫中其他屋舍不改用呢?”
蒋德璟被召回来负责重修皇城的工程。
李自成走的时候放了一把火,还是多尔衮来了之后主持修的。只是满洲人不懂规矩,匠人又都被朱慈烺带走了,所以修出来的屋舍多有不伦不类之感,还得工部重修。
要重修就得花银子,现在国库里总共就是二十万两银子,各部都在伸手。蒋德璟在治淮上已经拿了大头,如今上哪里弄钱去买玻璃?
蒋德璟是个不会拐弯抹角的人,秉持南蛮子的“蛮”性,直截了当告诉了皇帝内外府库都已没钱可支领的窘况。
所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崇祯曾经被这阿堵之物逼得近乎精神崩溃。直到这两年,没有人在他面前讨钱,心理创伤才渐渐愈合,此时得知国库仍旧只有二十万两,登时惊呆原地,只有一个刀割似的念头:难怪春哥儿回宫之后仍旧如此节俭,分明是自己吃糠也要让家人吃肉的孝子啊!
如此重担压在尚未弱冠的儿子身上,崇祯能够憋出来的心里话也只有:“我儿实在不易。”这六个字。
“国库真的只有二十万两?”崇祯转而想到接连扩军,更是毛骨悚然。现在扩军未必花得了多少银子,但日后养这些军队得花多少银子?崇祯朝因为士兵缺饷而哗变的事还少么?甚至有孔有德、李九成之徒,索性就造反作乱了!
“恐怕还不到。臣最近不曾过问财政之事,陛下可征询于吴阁老。”蒋德璟完全不会安慰人。他见崇祯有些犹豫,想起皇帝与吴牟辉镁Σ钩涞溃骸俺即游幕畛隼粗螅吹侥咴捶钫偃攵裕笤际敲渲卣苹橹埃菹乱部梢哉餮咴础!�
崇祯果然面色缓和下来。他至今都跟吴秤懈艉遥宜孀盼猱‘在皇太子面前越发受重用,隔阂也就越深。若是要剖析其中原理,可以简单归结为: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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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倪元璐却是另一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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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九祸乱初平事休息(二)
国朝有许多潜规则,名为惯例。虽不见于经册典制,但对人的规矩犹大。其中南人不得掌户书便是其中之一。倪元璐是浙江上虞人,如假包换的南人,而且还是旗帜鲜明的东林党人,起码也是东林同情者。
这两条中沾上任何一条,在崇祯朝都不可能担任户部尚书的职位。尤其是后者与东林有染,严重违背了崇祯皇帝“借刀杀人,鸟尽弓藏”的朝政策略。
然而倪元璐就是与崇祯投缘。
即便是陈演、魏藻德几经讽刺倪元璐“书生不通钱粮事”,崇祯帝也坚持让他做了户部尚书。
在听闻儿子也有意要用倪元璐掌户部之后,崇祯不免对自己的眼光加以赞叹,竟然跟儿子所见一样。只是旋即反应过来,如此想法大失帝王意气,转而赞赏儿子能够有自己一般的眼光。
从蒋德璟那边出来之后,崇祯也不管屏风不屏风的事,直接去了文华殿。正赶上朱慈烺与倪元璐讨论书法绘画。崇祯以为自己来晚了,也没多问,因为自己也好此道,一同聊了几句,便让倪元璐告退了。
“父皇此来是有何吩咐么?”朱慈烺等倪元璐告退,又才问道。
“无事走动一番。”崇祯干咳一声,也觉得这样掩饰有些心虚,又道:“你在与倪元璐商讨户部之事?”
朱慈烺不知道崇祯怎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因为在他看来倪元璐在财政方面完全没有天资。反倒是以前的户部司务蒋臣。在行钞法的问题上进行过深入思考,这也是朱慈烺打算提拔使用的原因。
不过既然皇帝问道了户部之事,朱慈烺正好透露些许中央六部改制的问题。
“父皇。户部尚书一职,恐怕还要思量。”朱慈烺道:“儿臣近日来与几位老先生商讨了六部事宜,略有些许微薄之得,敢奏闻父皇陛下。”
“哦?六部改制?说来听听。”崇祯大大方方在宝座上坐下,等朱慈烺道来。
朱慈烺让近侍上了茶水,方才道:“父皇,自隋文创设三省六部制度以来。唯到国朝高皇帝废三省方有更张,期间足有千年光阴。千年间沧海桑田,何况人事?故而儿臣想对六部加以变革。以细化其责,专精其事。”
崇祯点了点头,意识到这是个大题目,若是没有深入思索恐怕不便表态。故而只是听着。
“六部以礼部为首。其职责大约四分。”朱慈烺侃侃道:“其一,管理学务,掌文教考试事,为国家抡才之典;其二,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执掌纲常;其三,提督会同馆,笃行宾礼。其四。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
这些对于皇帝而言是常识不是知识,所以崇祯脑中只是过了一下。便觉得这个分类倒是没有遗漏偏差,微微颌首,示意朱慈烺继续。
“儿臣以为,礼部与鸿胪寺、光禄寺之职责皆有重叠。”朱慈烺道。
鸿胪寺负责典赞,光禄寺负责筵飨,与礼部的关系既独立又统一。因为礼部的规制高,礼部尚书人称“大宗伯”,在官场惯例中又是“储相”,所以这两位小九卿基本沦为打下手的小厮。
“儿臣以为,礼者,立国之本也,故而礼部仍掌学务、考试之事。而五礼之用,尽归于鸿胪寺;筵飨廪饩牲牢事务尽归于光禄寺。至于会同馆,因为兵部也有,故而两部之会同馆归于一处,专设交通总署统辖。”
崇祯微微皱眉,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
掌管学务考试是礼部最重要的职能,毋庸置疑要留在礼部。五礼之用对于鸿胪寺而言也是本职工作,的确可以全都交下去办,最多就是碰到重要典礼派个阁臣督导。
光禄寺原本还要负责大内的膳食,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皇帝用餐的典制就混乱不堪,基本是想让谁做就让谁做,万历时还让各监、局提督太监轮值进贡。所以光禄寺也只是负责祭祀、筵席的安排。
“我儿所设总署,大约在部寺一级,是否太高了些?”崇祯对交通总署提出质疑。
朱慈烺设想的交通总署其实就是后世的外交部。他最初也是下意识地吐出了“外交部”这个名词,然而几位阁老却完全不解其意。直等他略加解释,阁老们才明白这是“掌对外交往之事”。
虽然明朝已经有了明确的“外国”概念,并在正式文本如奏疏中使用,然而“天下四方,王土王臣”的概念仍旧深系在传统士大夫心中。由此而产生的宗藩体系,实在很难以“内外”来区分。
譬如中国与朝鲜,可以名为外国,但朝鲜实际为藩国,大明是宗主国,派去的使者为天使,册封其国王等礼制一切尽如国内册封亲王。
这算是外交?内交?
而“交通”在此时并没有人、货运输之意,只有相互通达之说。那些大学士们理所当然选用了“交通”一词,并且十分好奇皇太子殿下为何有如此通达透彻的词不用,却生造一个“外交”出来。
“父皇,如今泰西之人已经到了我大明,我大明之人前往泰西未尝远也。到时候自然得设常驻之使者,以免蛮异之国苛待我民。”朱慈烺道:“我尝咨以汤先生,言说泰西有大国者十数,小邦者数十,颇有我国先秦时候模样。到时候一国派遣一使,便是一个大部了。”
崇祯见过利玛窦进献的《天下万国全舆图》,知道九州之外复有九州,天下国家众多。想想若真有上百个国家,各派一个大使就有上百人,的确是一个大部了。
朱慈烺见崇祯再不多问,知道礼部这边大致就算过去了,便继续道:“兵部固有之职不变,只是会同馆归于交通总署,各地驿站传舍,全都分离出来。”
听到裁撤驿站这等事,崇祯眉心跳了跳。
若不是当初裁撤驿站,害得驿卒李闯失业无个着落,哪里能有后来的“闯祸”?
“驿站传舍制度,承袭于周。”朱慈烺道:“其中若是细分,又有两块。其一是消息传递,其二是往来食宿供给。儿臣是想将消息传递这一项,独作为邮传寺。”
“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崇祯随口背出《孟子》中的章句,点头道:“顾名思义,可也。”
朱慈烺在提出搞全国邮传的时候,几位阁老都觉得没有必要,而且浪费钱粮。见皇帝对此感兴趣,朱慈烺当即命陆素瑶取来了一张《皇明邮传草图》,悬挂起来,随手抄起一柄如意指道:“父皇请看,这里红圈便是北直、山西、陕西、河南、山东诸府治所,黑点为其辖下各县。炭笔所连直线,便是驿路。”
崇祯微微向前凑了凑,见皇明坤舆图上果然加了不同的标识。
“这些地方都已经编户齐民,将户籍与门牌捆绑一体。日后或从北京发一邮书,便有专人送往山东某府某县某人手中,此事如何?”朱慈烺画着大饼,描绘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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