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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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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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若是南都众臣去了行在,逆储难道还能尽数封杀不成?”柳如是道:“朝堂之上,不也一样是居重驭轻么?”

“人多人少只是一面。”钱谦益摇头道:“还要讲‘根底’二字。于朝中大佬而言,门生故吏是其根底。根底足,则能掌控舆论,推行政治。如夏言、徐阶、高拱、张居正等名相,无不如此。反观温体仁、周延儒,却是因为无此根底而取败。

“于武将而言,如左良玉、方国安、郑芝龙等人,其根底在手中兵将。只要兵将不散,便是一方藩镇。入其军中如入敌国,性命全在其掌握。故而逆储非但不敢去湖广,更不敢调用这些藩镇之兵。那些藩镇悍将,自然也不屑理会勤王之旨。

“而为夫以政争获罪,虽然得赦,却无实职,朝堂高官为何与我议事?也是因为根底!”钱谦益说罢,颇有些自豪。

“老爷的名望自然是极高的。”

“不止是名望。”钱谦益摇头道:“这名望只是虚的,十停之中倒有八停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抬出来。

“我所谓的根底,乃是江南乡绅、势家、豪族!

“朝廷要征粮,田地在这等人手中;

“朝廷要徭役,民夫在这等人手中;

“朝廷要官吏,士子在这等人手中;

“朝廷要海税、商税,你看哪艘海船不是这些人的资产,哪家商号没有这些人的银两?

“这些才是真正的根底。只要有根底在手,朝廷南幸之后,自然能够从容施为,驱除小人,拔擢君子,再开众正盈朝的局面,早日光复山河社稷!”

柳如是双眉微跳,道:“老爷今日所言,果然振聋发聩!”

“愚夫山隐十年有余,方才悟透这王霸之术。唉,可惜啊,此等至理不能示于人。”钱谦益遗憾叹道:“只要南都众臣齐心一致,截断山东钱粮,逆储能撑得几日?还不是得乖乖南下?如今他们纷纷北上,正是弃了自家根底,任人鱼肉。更可叹还有南人不愿朝廷南幸,生怕加税摊派,真庸人也!”

柳如是突然一个激灵,道:“老爷,前些日子妾身听到一则消息,只以为无稽之谈,故而未曾放在心上。”

“是何消息?”

“有人暗中煽动,要在南京议立监国。”

“这事我已经得知了,是高弘图、吕大器等人的愚行,且不用管他们。”钱谦益面露不悦,也为东林这块招牌再难聚拢人心而悲哀。

“可是,有人说是老爷首倡议立外藩为监国,以为圣天子奥援。”柳如是小心翼翼道。

钱谦益闻言又惊又怒,失态叫道:“此言当真!”

柳如是点了点头,道:“有人说因为老爷见罪于圣上,所以朝廷南幸之后,必然不得用,所以暗中联络,议立藩王监国,谋取显职,又使圣驾不敢南下。”

江南名士爱名妓,乃是风气。柳如是作为脂粉班首,自有许多姐妹在江南名士府中为妾为友,往来交谈中常常能套出许多内幕,这也是她的主要消息来源。另外还有她直接与名士结交取得的消息,谁都不会提防一个以才情闻名的女子,自然可靠性极高。

钱谦益知道爱妾的消息来源可靠,颓然落座,神情恍惚,良久方才凄苦道:“愚夫还是小觑了那些小人!不想他们竟然会攀诬至此!我等君子焉能在圣驾未归之时议论监国!这岂不是乱臣贼子么!”

“老爷,”柳如是上前轻轻摇动钱谦益的膝盖,“既然不是老爷的主意,我们自然要高声说出来,以免那些小人攀诬!”

“本就是流言风语,徒然辩诬,只怕让人说是心虚……”

“《通报》!”柳如是的目光落在那报纸上:“既然逆储有《皇明通报》为其张目,老爷为何不能办一份《君子报》、《士林报》?办这种报刊要几个钱?咱们全出了白送给人看!看还有谁能血口喷人!”

“卿卿果然高见!”钱谦益顿时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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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江上乌帽谁渡水(一)

当日李邦华在接手《皇明通报》的时候就已经建言在都察院下设立文管司,可见老成谋国者的确能够看一知十,就算是穿越者面对这种人杰也未必有什么优势可言。

《江南士林报》传到山东的时候,朱慈烺就知道自己唤醒了一头名叫新闻舆论的巨大的猛兽。

这头猛兽在它一出生,就露出了尖牙,狠狠地咬了上来。

“他叫我‘逆储’,有什么典故么?”朱慈烺好整以暇地询问座下一群博学多识的进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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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自己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有心理准备。他这辈子在宫中也好,军中也罢,偶尔出去晃荡一圈,哪里都能看到等级森严的礼制。即便当日在西安,有冯师孔等人跟他硬碰硬,也最多只是指责皇太子举措失当,绝不敢有人喊出“逆”这么可怕的字眼。

十恶不赦中有谋大逆与恶逆两条。谋大逆是阴谋毁坏宗庙、皇陵和皇宫。恶逆是殴打、谋杀尊亲属。结合上下文来看,这里的逆应该是在指责储子软禁帝后、隔绝中外。

“这事有什么办法么?”朱慈烺问道:“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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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如今要抓人也未必能抓到。”一直很少说话的周应期冷冷道:“天启六年的时候。魏阉派缇骑抓捕周顺昌,结果硬是闹成了民乱。说起来,周顺昌历任福州推官、文选员外郎,对吴民有何恩情?还不是背后另有推手。”

周应期与朱慈烺接触较少,目前主要在负责新移民的安顿工作。他从条例上就能看出皇太子不是个愣头青,不过担心这位殿下阅历太少。看不透浓雾之下的真相,特意将话说透了。

朱慈烺前世读书的时候就要背《五人墓碑记》,只以为真是阉党惹起了民间义愤,也不曾往深处去想。此生成为大明太子,对党争余波之深颇有感触。再将这段历史还原到党争背景下,之前的认识就变得有些走样了。

此刻听周应期这么一说,顿时警醒。自己如果要深究这件事,肯定有人会掀起新的民乱!到时候再借助某些人的文坛地位,写上两篇散文。自己这千古骂名也就背定了。

一念及此,朱慈烺颇为庆幸自己抵御了下江南的诱惑,否则光是这种暗地里的手段就防不胜防。要想像在山东这样放开手脚做事,不说朝堂上的奏疏,光是下面的民乱也让人吃不消。

“我知道了,”朱慈烺点了点头,“既然是我选的战场,就得老老实实照规矩来。把这场仗打下去。”

众人纷纷暗道:这口水仗怎么打?

“李先生,都察院文选司还是要尽快上封奏疏。建议报刊监管,订立《皇明刊行法》。”朱慈烺道:“日后凡是文稿刊行,无论雕版还是活字,必须书样送审,申领书号。凡是欲办报刊的,必须先行缴纳一万两纹银的押金。

“若是报中有非君、十恶、诲淫诲盗者。一次警告,二次没收押金,停业整顿。停业之后,加纳五万两,再犯者非但没收押金。而且终身禁办任何公众读物。若是他们交了押金,后来又不办了,银子原封不动地退回,免得他们说我敛财。

“还有,报纸必须收费,否则就是私印传单!以妖言惑众坐罪。”朱慈烺胸有成竹,先将后世的新闻管理制度拿来用了,细节等日后再做完善。

“殿下,这是否会被人指责禁民之口,堵塞言路?”李邦华只是替其他人问出了这个问题,设立文管司监管报业这事本就是他最早想到的。

“不会,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朱慈烺自信道:“若是不设门槛,谁都能乱嚷嚷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恐怕他们想不到呢。”吴涌诘馈�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朱慈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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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散了例会,正要排班出去的时候,朱慈烺突然道:“吴先生和孙先生暂且留步,我有事说。”

见一下子留了两个阁老,众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纷纷加快了步伐。吴退锎サ仍谠兀谌顺鋈チ朔讲鸥慈氡咀�

“现在这事有点麻烦,”朱慈烺道,“我说我没软禁皇父,可就有人咬死了说我恶逆。我又不能将皇父推入南京火坑,二位先生以为这事该如何办才好?”这个时代只有文字,有没有广播讲话——唔,如果有人硬是要抬杠,就算是拍成录像放给他们看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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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主意,只是……”朱慈烺微微皱眉:“他们肯用我的章程么?”

“殿下怎么了?”吴蝗恍Φ溃骸八亲隽斯伲从植皇卣路ǎ欢际亲镏っ矗俊�

朱慈烺一拍脑门:“最近听先生讲《春秋》,有些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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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朱慈烺拍板道,“江南派官之事全由皇父做主,他如今大权旁落,颇有些抑郁寡欢。”

什么都要利用起来,绝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机会和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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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好了,下一桩。”朱慈烺转向孙传庭,笑道:“孙先生,如今兵部似乎颇为空闲啊。”

孙传庭苦笑道:“殿下亲自治军,兵部的确没甚大事。以前还要勘合各镇的兵额,分配军饷本色,不过如今已经力不能及了。就连各处藩镇也都明白兵部、户部没钱,连要都懒得来要了。”

现在所有的收入和资源都被东宫直接分配,兵部当然没有那些事干了。

“兵部也不光是发钱的事。”朱慈烺道:“该勘合的兵额还是要勘合,各镇武将升降,资料汇总,也得收集起来。尤其是趁着现在许多地方还是大明治下,山川河流,各种地形的舆图、沙盘,屯扎人数,有何产出……这些职方司的事也都必须做起来。”

“殿下,”孙传庭笑道,“若是如此,臣就不得不要伸手要钱了。”

“该多少就给多少。”朱慈烺道:“这些事迟早要做,早做说不定还能有用。唔,湖广闽粤四省是重中之重,将来说不得也要用兵。”

孙传庭面露疑色:“殿下,不先做山西、河南之地么?”

“这两省大打是不会有的。”朱慈烺道:“就看谁能偷到了。唔,说到这个,日后兵部也要存一份现役和乡勇的资料文档。”

“殿下……这恐怕不好吧?”孙传庭颇有些意外:“祖宗定制,肯定是有其道理的。”

“太祖设五军都督府,只想到了分权,却没有限权和平衡,只看南北京营,就知道此制度不能再用了。”朱慈烺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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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江上乌帽谁渡水(二)

太祖高皇帝最初设立大都督府,掌天下之兵。洪武十三年,罢中书省,仿《周礼》六卿制度,设六部直属于皇帝。同时也将大都督府一拆为五,分为中军、前军、后军、左军、右军都督府。

按照高皇帝的设计,五军都督府互相平行,按照地域划分辖区,管理辖区内的都司卫所。

明朝都司所辖的卫所并非只有军户,一样也有民户,而且都司本身还有司法管辖权,可以说是国中之国,权力极大,将都督府拆分成五部,只是分权,并没有权责上的限制。

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却无调兵权。一旦国家用兵,是由兵部下发调兵文移,从各卫所抽调战兵,指派总兵官为将。所以兵部有调兵遣将之权,但本身手里是没有兵的。

同时为了做到军事保密,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军户丁口,从不报备兵部知道。明朝的兵部尚书,根本不知道国内有多少卫所兵。而五军都督府掌握在固定几家勋戚手中,时日一久便盘根错节,又有上下其手的空间,最终导致卫所屯田被世袭军将侵吞,军户逃籍,转为将领家奴。

到了嘉靖之后,五军都督府甚至失去了事权,全面沦为勋衔。其统兵职能落在兵部头上,而卫所却已经全面崩坏,无兵可调,只能允许募兵制大行其道。这又成了国家军队向将领私人军队转化的渊薮,最终酿造出晚明的藩镇。

没有一个当权者会忽视兵权,更不可能让手中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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