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倒是特立独行。”
“是吗?”不过是要他改个称谓罢了,这也算得上是特立独行?
“不过,真正特立独行的,应该是宣府吧!”文公子若有所思地道。
“怎么说?”她可是一点都不觉得。
就先不说她那木头相公,先谈她的婆婆好了,她婆婆可真是一代表率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乖乖待在房里,陪着公公一起舞文弄墨,公公若是提笔作画,她便在一旁磨墨,那神情、那姿态,说有多贤淑便有多贤淑。
再说到她的公公,木头啊……
而她相公的胞弟,她的小叔,唉!又是一块即将成形的木头。见他们相处,总是兄友弟恭,说起话来更是谦逊有礼,听得一旁的她头昏脑胀。
真是不懂哪,不都是自家人,他们说起话来怎会这般文雅?
记得她尚未出阁前,和娘不管什么心底话都能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根本不像他们这般。
公婆之间的相处,她倒还觉得不错,然而,她那木头相公和快要变成木头的小叔……唉!
“宣府是书香门第,现下的当家宣典圣又特别恪守礼教,怎会让你到外头抛头露面?”这件事可不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古怪,是大伙儿都觉得不解极了。
“抛头露面?”纳咨云不禁瞠圆眼。
这算是哪门子的抛头露面?她可是在帮忙看店,倘若不是她,他能放心出远门?他该要感激她才是。
“可不是?”
“难道你也觉得我这么做算是抛头露面?”难不成这世上的文人全教那些八股文给弄坏脑子了?
“倒不会。”其实,他倒觉得多了她这女掌柜,倒也挺赏心悦目的。
但,这种话可不是他能说出口的。
“真的?”难得有个正常的文人,真是教她开心哪!
“大伙儿可都很喜欢你这位新来乍到的女掌柜,他们说你落落大方,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让咱们街上增添了一股新气息,教人更想要到书和苑晃上一晃,倘若不是外头风雨交加,想必今儿个书和苑又是人潮若织,想要让你坐在这儿同我一道闲聊都不成呢!”
“是吗?”闻言,纳咨云不禁又笑弯了眼。“哎呀,我真是的,天候有些冷,你身上还是一身湿,我竟忘了替你倒上一杯热茶暖身。”
说完,她连忙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捧到文公子面前。
“多谢。”文公子接过茶,长指不舍地逗留在杯沿,轻触着她纤白的手指。
纳咨云不着痕迹地瞅了他一眼,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笑而不语。
“宣大少这一阵子似乎不在北京城。”他突然道。
“是啊,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她依旧笑着,缓步在他身旁的位子落座。
好个风流文人,居然连她这已经出阁的少妇都想要沾染,她原本还以为全天底下的文人都和她家的木头相公一样呢!
唉,她家的木头相公连一点情趣都不懂。
别说是情趣,就连一般寻常的问候和对话都嫌淡漠……原本以为他是书读多了,显得木讷而靦腆,孰知他却是个视礼教为规范的木头,真是闷哪!
“你说了。”他顿了顿,侧身对着她,茶也没喝上半口,只是直盯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偏着头睇着他。
“我……”文公子迟疑了一下,突地伸手紧握住她的手,然而话还没出口,又有另外一只大手包覆在他的手上。
他错愕地抬起眼,“宣大少?”
不是说他人不在北京城吗?
“好一段时日不见,别来无恙?”宣典圣淡声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才一段时日不在北京城,北京城便因为一个女人而风云变色了!
“相公,你回来了?”一见着宣典圣,纳咨云的笑容更扩大,见着他身上被雨淋湿了大半,不禁诧异地道:“你没带伞吗?”
她拿起手绢替他擦拭着;他侧眼睨着她,微蹙起眉握住她的手。
“我待会儿便要回府,你不用费心。”他不懂她为何会恁地大方,居然一点都不以为意,还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自然,彷若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可是一点也没瞧错,方才文公子还紧握着她的手,不是吗?
这分明是当着他的面与人偷情,然而她却一点愧色都没有,彷若没事的人一般,这究竟是她天生少根筋,没发觉被人吃了豆腐,还是她默认了那文公子的举动?
反正不管她心底是怎么想的,她都已经踰矩了。
“怎会说是费心?”她双手叉腰瞪着他。
他是她的相公,他让雨给淋湿了大半,她担心他,拿手绢替他擦拭,这也算是费心?
“大庭广众之下,难看。”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你是我的相公,我替你擦拭,这样叫作难看?”纳咨云不由得大呼一声,觉得自个儿就快要昏厥了。
这是哪门子的论调?她究竟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一个妇道人家鬼吼鬼叫,成何体统?”宣典圣沉声道。
“我……”她不过是说话大声了一点,怎能说她是鬼吼鬼叫?“文公子,你觉得我这算是……咦?文公子?”
人呢?方才不是还坐在这儿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就连书都没拿走?
“人走了。”
“啐!”真是没义气,居然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打。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出此秽语?”宣典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黑眸直瞪着她清丽的面容,明显地表现出他的不悦。“是谁准许你到外头抛头露面的?”
他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他这原本该待在家里的妻子,却趁着这当头当起qi书+奇书…齐书了女掌柜,甚至还放肆地任人轻薄……
原本还觉得她挺适宜当个妻子的,怎会出一趟远门之后,便相差如此之多?
“我同爹娘说过了,我……”
“又是谁准许你将自个儿扮成下流荡妇来着?”不等她解释,他又质问道。
“我?”她不禁伸手指着自已。
下流荡妇?她到底是哪里下流,又是哪里像是个荡妇来着?
“又是谁准许你让我以外的男子握住你的手?”倘若不是他适巧赶到,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我……”她正要拨开,谁知道他刚好来了?
“跟我回去。”话落,他随即往外走。
“做什么?倘若我现下一走,不就没有人守着了?”他居然说走就走,一点都不尊重她,他真的好过分。
“咱们宣府里头能够看守书肆的人多得很,用不着你费心。”宣典圣打起油伞走了两步,发觉她没跟进,不禁又道:“还不走?”
她闷闷地往外走,方要踏进他的伞下,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怎么着?”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共撑一把伞像话吗?你自个儿去拿一把。”
纳咨云瞠目结舌地瞪着他,见他拿着油伞的颀长身子隐入一片彷若浓雾般的霏雨中……
她没伞哪,同她一起撑也不成吗?
不像话……
他的话真是深奥得教她厘不清头绪。
第二章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好一首凤求凰啊,好一个多情的张君瑞,好一个缠绵悱恻的西厢记……为何她就是碰不上如此动人心魂的情爱?
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多情才子,为何她就是遇不上?
也罢,毕竟这般多情的才子,只会出现在杜撰的戏本里,她也不敢奢求,但为什么她的相公会是个毫无’情趣可言的大木头?
她要的不多,只希冀他能够像个寻常人,可他却……
纳咨云坐在梳妆台前,睇着铜镜里的宣典圣,见他气定神闲地睐着她,身旁的茶几上还搁了一本女诫。
烛火映照在他脸上,更显出他的阴沉。
他现下打算怎么着?她实在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娘子。”他突然道。
她的心微颤了一下,努力扬起一抹笑。“在……”她就在这儿。
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何必老是唤她娘子?唤一声咨云,听起来不是舒服多了?
何必老是娘子,娘子唤个没完,她又不是没名字,难道叫她的名字,会要他的命吗?
“你要回答我在这儿,怎么能回得这般无礼?”他淡道,然而深遂的眸子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无礼?”她错愕地张大嘴。
天啊!他是她的相公,这是他们的喜房耶!他们合上门说些贴己话,也非得要这般多礼吗?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踏出房门一步。”不理会她的反应,他自顾自地说道,语气是不容反抗的。
“嗄?”她不由得瞪大眼。
“明儿个一早,你先去打盆洗脸水,替我抹脸更衣,再去向爹娘请安,然后去问以圣是否已读完五经,若已读完,你再差管事到书肆取书,至于要拿什么书,则由我决定。”宣典圣迳、自说着,压根儿不理会她诧异的表情。“还有……”
“等等!”纳咨云连忙出声制止。
这是怎么着?她乖乖的不顶嘴,他就当她睡着了不成?
“有问题?”他抬眼冷睇着她。
“当然有问题!”而且还有很多问题。“相公,你方回北京城,难道一点都不累,不想要先就寝吗?”
他是不是精力过盛?明明方回北京缄,照道理说,他该是要累得一沾枕便睡才是,怎么还有这般的好体力安排她明儿个的作息?
“待我将你每日的功课安排好,我便要就寝了。”她以为他不累吗?
倘若不是因为她的脱轨演出,他需要这般劳心劳力吗?
就怕若是不替她稍作安排,明几个她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不需要安捧,我知道要怎么过活。”
她都已经这么大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用不着他安排!
“倘若你真知道要怎么过活,就不会跑到书肆抛头露面。”他睐着她,黑眸隐隐透露着不悦。
纳咨云微挑起眉,很高兴他总算说到了重点。
“我是想帮你的忙,知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才特地上书肆帮你,这也是经过爹娘应允的,你怎能说我是抛头露面,这……”他为何会这么想?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我的娘子只需要乖乖地待在府里。”他出声打断她的话。
“可是,我……”
“这一本女诫,你拿去瞧,若是不懂再来问我。”
纳咨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看来他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脑袋里头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一点也不理会她怎么想。
说不定,他一直没有认真地瞧过她。
“我不要。”她微恼地道。
她瞧了一辈子的烈女传、背了一辈子的戒条,背得脾气都大了,现下还要她再看再背,她才不要。
“你说什么?”他微眯起眼。
“你听不懂吗?”她没好气地道:“我说,我、不、要!”
要是他听得不够真切,她可以想办法再说清楚一些。
宣典圣眯起黑眸,好一会儿后才淡漠地道:“孔老夫子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嗄?”他说的是哪门子的蠢话?
“不论如何,你既然已经出阁,就该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这三从四德,你该是懂的,是不?”他蓦地起身,却不是走向床榻,而是往门边走去。
“等等,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纳咨云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没什么意思,只是要你知道你是什么身分,只是要你乖乖地待在府里,别胡、乱走动、丢人现眼.”他回头轻蔑地瞅着她.
“我丢人现眼?”这是怎么着?老虎不发威,他拿她当病猫了?
她是给他面子,所以说起话来忍他三分,可他居然得寸进尺,说起话来一点分寸都没有,彷若要将她给踩在地上一般……
“可不是?”他轻挑起眉,“今几个在书肆里,大抵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心底明白,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念在你是初犯,又是因我管教不严,遂我不拿你治罪,但绝对不能再有下次。”
“我做了什么?什么叫作初犯?”好歹也将罪名说出来,否则她哪知道他给她安的是啥罪名!
宣典圣深深地看她一眼,却不愿说,“横竖书肆里的人手够多,犯不着你去瞎搅和,你乖乖地待在房里,就照着我方才同你说的去做。”话落,也不管她有什么反应,他推开门便打算离开。
“喂,你要上哪儿?”
“我上书房睡。”
“喂,等等,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纳咨云不敢置信地瞪着合上的门板,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禁气得蹦翻茶几,一本女诫翻落在地,也被她重蹦了几下。
“想压我?也得瞧我允不允!”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夫妻之道重在互敬,可他却是一点都不尊重她,竟然还说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混蛋,拿小人同她相比……
臭木头,简直是欺人太甚!
瞧她怎么整治他,哼,他不爱她上书肆,她偏偏要天天去!
书和苑
“映,今儿个掌柜的怎么成了宣大少?”
闻卢,宣典圣自诗经里抬眼,睇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宗道?”
“嫂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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