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小厮,却不卑不亢,骨子里一股强势的倔强和高贵,掩都掩不住。
因为他,蓬莱客栈的生意何止翻上了一个台阶。不论远近,但凡听说了他,都不顾一切的要在蓬莱客栈寻得一处位子。目的无其他,只是想见见这个传闻中俊俏的青年而已。
“小二,这边上壶茶。”
刚打好酒,另一边的客人又在大声吼。
清俊的眉微微皱起,没有不耐,没有厌烦,只是皱起,仅仅是因为不适应。
小二这个称呼……再加一个一,就可以和小三无限接近!
端起柜台上的茶壶,黎未一身简朴普通的布衣,稳步走到那个叫嚣不断的桌边。
“您要的茶。”礼貌而淡漠,拒人千里。
不是熟悉的人,不是值得的人,他不会交心,况且,也没那个必要。
“给爷倒上。”那人大力的拍了拍桌面。
杯盘轻颤,汤汁一晃,慢慢溢出,沿着桌面的纹理,朝桌沿流淌过去。
习惯性的皱眉,却并没有发怒,然而汤汁蜿蜒如蛇形,凝在桌沿一瞬,立刻淌到地上。
黎未后退一步,避免汤汁滴落四溅,染上了鞋子。
可如此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被有心作乱的人逮住,一番莫须有的污蔑,必不可少。
“怎么?biao子?你嫌弃爷?”细小的眸子一眯,眼睛几乎要消失在脸上。然而尽管形态丑恶,却不碍其作威作福的本质。
一看就是欺负人欺负惯了的角色。
这类家常便饭的事,说起来,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今日显然出门没拜佛,遇到的人完全没把他那套看家本领放在眼里。
墨色眸子清冷如雪,没有丝毫暖意。面无表情,五官宛如石刻,声息尽无。
额……今儿个有点不妙!!
这个念头几乎是以惊雷的形式炸响在脑子里,不过嘴硬是他的看家本领之二。
“你你……干嘛?你以为,雷爷会怕……怕你不成?”明显底气不足。
在座之人,尽管目不斜视,但是心思准保全都拴在这边。
“收回你刚才的话。”
黎未站在原地,眼神死寂如坟场,压迫之气一如翻腾的海啸,铺天盖地涌来。
雷爷忍不住垮下了身子,不过死撑是必然的。
“爷偏……嗷……”
尾音完美的断在了嘴里,转化为凄厉的吼叫。
黎未身ti挺直,不屈不弯,桀骜冷俊一如天神。当然,天神是不会做出这类动作的,比如,甩手爽快的扔给雷爷一个大马拳。
左右各一,堪称经典的双风灌耳!!
打完,收功,面无表情回到柜台。
如果有熟悉的人在这里,必定会勇敢的以下巴坠地之态来铭表此刻的惊诧。
怎么了?!天降红雨了?!
冷名万扬的黎未,打人时竟然会这么有幽默细胞。汗!!一般情况下,不是直接飞脚横踢,或者潇洒的扫堂腿,之后就帅气落幕么?!
也不知道是被打怕了,还是真的被吓住了,吃了箩筐这么大一个亏,一向横行乡里的雷爷竟然灰溜溜的消失了。
很好,不然观众们全都会得内伤,毕竟有时候,高兴过头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农历8月28,江宁镇一年一度的“蓝紫会”在蓝水和紫水河畔的莲台旁举行。
所谓“蓝紫会”,其实就是祭拜日。
每年的这一日,江宁全镇的镇民便会携带自己酿制的酒水,聚至蓝水和紫水河畔,诵念咒语,祭拜水神,待到术士重镇莲台诅咒后,便同时洒出杯中清酒,祈祷来年家庭美好。
那一瞬,清酒泼出的瞬间,天地间几乎只剩下那一种浅淡甘洌的醇香,绕鼻不息,经久不散。
也是因为这一盛事,江宁每逢8月28,便人满为患,镇上街市繁闹,游人摩肩接踵而行,几无立足之地。
每逢这一日,镇上的客栈便齐齐爆满,甚至柴房马厩,都有人肯屈住。
大清早,一楼的大堂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为了从头至尾观览这出盛事,游人们早饭都顾不得吃,就急急的赶往河畔,争抢着占据一个好的观赏位置。
店内无人,钱掌柜见黎未独自呆在门边,抱臂斜倚着门框,神色些微复杂,悲喜难言,不jin一阵心软{炫…书…网}。
起初本打算好好待着他,就当来了贵客,可好说歹说,任他说干了口水,这位冷俊倨傲的青年也丝毫不退步,坚持要帮店内做事,甚至跑腿打杂。
老实说,他这几日在客栈频频露脸,镇上不管远近的人,全都好奇的跑来见识传闻中与众不同的异族青年。一来一去,客栈净利竟然超出了以往一月的利润,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即使没有显赫的身份,也是不可多得之人。
单凭他一身高贵内敛的气度,皇族般优雅的体态,几乎都要迷煞全镇待字闺中的少女,更说的开一些,即便出嫁了的妇人,怕是也无法幸免。
这个人,就是有这样一股神魔难当的蛊惑力,可以溺毙所有靠近的人。
无言的逼迫别人为之恋慕,或者崇敬。
“未儿,想出去玩玩吗?”
钱掌柜停下拨弄算盘的手,关切的询问门侧的青年。为表示亲厚,钱掌柜本来特意将称呼换成“小未”,但是冷俊的青年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立马变了颜色。
有些怀念,有些恋慕,还有些割舍不下。彷佛一下想起了某个重要的人,神色恍惚的,幻化成绕骨的温柔。
钱掌柜从未见到青年有这样的神色,暗自惊诧不已。但是也只是片刻功夫,青年又恢复了原有的冷峻,并且礼貌的拒绝了这样的称呼。
“如果非要的话,还是叫未儿吧。”青年淡淡的说。
听到掌柜的询问,门侧的青年转过头来。
“店里不需要帮忙吗?”
钱掌柜笑一笑,“人都没有一个,还要帮什么忙?”
青年点头,进屋里去,tuo下了外罩的黑色布衣,素淡的青衣显露出来。
黎未离去的刹那,钱掌柜竟然觉得店内忽然就暗了一截。微微眯起眼,望了望外面清冷的街道,蓬莱的掌柜不由喃喃,“那样的人,注定不凡啊。”
很少外出,所以各处街道都有些眼生。特别是为了行水神祭,很多店铺都关了门,少了显眼的标志,几乎认不得路。
但是,凭着天生的直觉,也足以使他走到莲台。
紫水和蓝水交叉而过的大片水域,水色清亮明紫,似一块巨大的玉石。莲台之下,密密的人群已将河畔广阔的堤坝团团围住。
莲台之侧,驾着一个两人高的木架台,台子上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白发术士,手握一把裹着明晃布缎的剑,眼闭着,下巴微扬,朝着河水的方向。
架子下面,有无数抱着瓷罐的镇民,挤挤挨挨的靠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秋季的蓝水和紫水,美得不可方物,特别是6月28这一天,水的颜色更是美到极致,清冽的可以照出人影。河面上始终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朦昧缱绻,衬得河水恍若神迹。
伫立片刻,河面忽然起风。
水雾被风激荡开,缓缓的绕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微型的漩涡。
感受到风的气息,小声哄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架子上闭目凝思的青衣术士忽然睁开了眼,左手迅速的摊开,一片明黄se的布缎飘出来,还未着地就烈烈的燃了起来。
明晃布缎刚燃完,术士右手的剑便腾空而起,布帛层层剥开,利剑猛然出鞘,冷光四冽,光芒盛大而辉煌的铺展开,速度快如游蛇,迅速越过了整片河水。
“冤屈的魂灵——”
雄浑厚重的嗓音霍得响起。
似被瞬间爆破的力量引召而来,河上的风忽然就烈了好几倍,风声凄厉刺耳,如灵魂尖啸,疯狂的翻卷起原本平静而安宁的河水。
人群止不住后退,被猛烈的强风逼得睁不开眼。
“请听从神圣水神的命令……”
“抛切贪嗔痴妄……”
风疯狂的翻卷着,镇民密密的挤在一起,眼睛死死闭着,耳边只剩下术士沉远的声音,渺渺的荡开。
“……归去吧,归去……”
风声尖利,利刃般划过青衣术士宽大的衣袍。
单薄的木架台在猛烈的风里摇晃,摇摇yu坠。青衣术士定定的望着远处翻腾起啸的河水,目光中渐渐衍生出一抹慌乱。
那蓝紫双色的河水,利啸着,滚沸了,画了咒的布帛燃烧殆尽,飞灰在台上打旋,颤抖着旋绕在术士脚边。
狂风再次啸起,木架台承受不住风里的吹击,发出即将溃塌的“吱呀”声。术士脸色变了,握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法事,为什么压不住这里的魂??!!
难道是因为他所修习的东西太庞杂,不够jing纯,所以激怒了河里的魂灵么?
脚边灰黑色的飞灰,在术士的脚下盘旋盘旋,逐渐凌乱,化为了混乱的一团。河风翻卷上来,失去原有轨迹的飞灰终于完全崩散了,结印消失。
青衣术士失去了布帛的结印保护,惨叫一声,直直的跌下了台子。咆哮的风似乎活了,青衣术士刚落下,身ti还没着地,就已激射过来,风刀利刃,胜却一切神兵,用快得让人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瞬间洞穿了术士的身ti。
血箭闪电般四射开来!!
青衣术士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失去了生命。那具在半空中被风刃刺穿的身ti,一如枯萎的昙花,血液尽失,水汽快速被蒸腾的干净,化为了一具干瘪恐怖的干尸。
“啊啊啊——”
见到如此惨景,人群中胆小的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恐惧如毒液,迅速在人群里蔓延开。
躁动,恐怖。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心魂俱丧四肢绵软,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动分毫。
风声凄厉,一道道风刀毫不留情的划开镇民的衣服。阴寒的戾气,顺着袅绕的水雾,蒸腾的水汽,慢慢浸入了每个人的身ti。
血液在那一瞬间,全被冻结。无人出声,无人敢动。
死亡在身边徘徊,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祭品。
强大而剧烈的恐惧,笼罩了这片人山人海的堤坝。
河里的魂灵,终于发怒了!!
五百年前的术士曾经用生命换回了这道遏制灾难的命符,他告诫人们,不得轻jian,不得侮辱蔑视,终生信奉,江宁方能永生。
五百年过去了,所以人们便淡忘,或者忽视了么?河里的魂洞察了人们心底的不满,洞察了人们的敷衍,甚至轻jian,所以发怒了么?
水妖低jian,他们要信奉供拜的,是水神!!给了他们独一无二的奇景,给了他们繁华的城镇的水神!!
狂风逡巡而过的刹那,人群里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哭喊出来。双腿绵软,毫无力气的伏跪在地上,颤抖着,哭泣着往前爬去。
逃生,这是本能。然而在其余人还在为这个人的大胆而暗自狂喜的时候,风刃像是长了眼,忽然直直的射向了跪在地上爬动的人。
鲜血喷出!!
死状一mo一样!!
人群崩溃了。普通凡人,怎经得起这样的恐吓,早已经受不住了!
青衣青年眼睁睁看着术士和镇民一瞬间便被风刃杀掉,也难以置信的瞠大了眼。
震惊的看着翻卷腾啸的河水,青年忽然凝起了眼。
不对!!杀掉他们的,不是河风,而是莲台!!
那座雾气缭绕的莲台,是一个罕见的以实体形式存在的诅咒,是真正的诅咒所在,启动诅咒的东西很简单,那便是男人心口的血!
青衣术士在舞剑的时候,不甚被剑锋所伤,划破了胸【炫~书~网】口的皮肤,血沾染了剑,剑碰触了布帛,布帛燃了血迹,在风里旋转,碰到了旁边的莲台。
如此的巧合,如此的戏剧,却偏偏开启了这个可怕的诅咒!
那个容色倾城的水妖说:以莲台为阵,布下诅咒,若不触犯,便永远安好,倘若触犯,江宁将水源断绝,再也无水!
她用生命下了咒,却再也无法用生命取缔。这样的结局,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当年的术士不曾获知,他以为那就是封印诅咒的方法,他不知道那是隐藏的毒瘤。
心口血,是她的痛,是连她也无法控制的所在。因为蔚紫,就是流尽了心血之后,被狂怒的河水生生撕裂的!
这段由残逝的情所酿成的诅咒,是没有解药的毒!
风声未息,愈来愈烈。
莲台被水雾笼罩着,慢慢浸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血红。那些血,是方才的术士和镇民的,被风刃卷到了那里,围绕着莲台旋转。
那些血,是开启诅咒的引子。如同嗜血的猛兽,一旦被唤醒,便会自发的寻求能令自己重生的东西。
雾气被血晕染,荡出了一bo波刺目的红光。
妖冶,而诡异。
堤坝上的黎未神色数变,望着莲台的眼眸里,肃杀的光明明灭灭。那是阴邪的东西,不能任其存在于人世。
并且……若不反抗,连他也会被杀死。
由不得多想,青衣的青年足下一点,身ti腾空跃起,宛如天穹中傲然的云,瞬息间落到了血红色的莲台上。
刚一站定,脚下就是一阵天翻地覆的颤抖。莲台感应到来人的力量,霎时凝起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