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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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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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远见妻子胃口开又心情佳,舍不得结束约会,打电话回办公室说晚一点再到。此外,他也要借这无人干扰的时刻,讨论辰阳的事。

敏贞静静听完他的叙述,蹙眉问;“他怎么知道旭萱有那块水塘地?”

“他说去桃园庙里接旭萱那次,他们经过新店溪,是旭萱自己告诉他的。”

“所以他才积极和旭萱交往,还写出那份企画书?看来他是为水塘地来的,不是真心喜欢我们旭萱……”

“应该不会吧!”绍远虽也担心,在妻子面前仍乐观说;“辰阳知道水塘地之前,就已经对旭萱有好感。当他发现水塘地和颜家要买的土地接界,生意人脑筋动得快,自然会有这构想,要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做,生意归生意,交往归交往,两件事并不相关。”

“是吗?我对能力强的男人总不信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就像对当年的我吗?”

“你呀,还有我爸爸,都是事业心重,有时显得狠心寡情……女人和男人又不同,再怎么聪明能干,感情仍是最脆弱的一环。”她问;“你百分之百确定辰阳不是为水塘地才和旭萱交往的?”

百分之百就太难,连他自己都有疑虑。但身负家族和公司双边重任,要考虑的层面实在太多,于公于私皆要全盘兼顾,他一时无言只能闷闷喝茶。

“你很受那份企画书吸引,很想接受,对不对?”敏贞看出他的犹豫。

如此温柔一问,绍远不禁倾诉心中想法。

“正如辰阳说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恰好有水塘地,又恰好与颜家地为邻,人家愿意合作,我们也等于为冯家未来开创一番新局。我在商场打滚那么多年,知道这次错过了绝对会后悔——敏贞,人有时真是机运问题,想当年老杜买水塘地时根本没人要,没想到二十年后大翻身,只能说时代不同。现在拿来盖孤儿院或养老院也不妥了,我们把水塘地投资出去,再另外买地让旭萱实现理想,不也可以吗?”

他眼中难得又见高昂兴致,仿佛又回到那满怀壮志的优秀少年。多少年来,绍远为她的病,已放弃太多大展鸿图的机会,或许这企画案可重新燃起他对事业的热情,在她走后,还能好好活下去……但女儿的心也要保护。

“如果事情只关水塘地,一切都好办,但其中又牵扯到旭萱和辰阳的交往,就必须谨慎些,不能伤害到旭萱。”敏贞说。

“你的建议呢?”

“辰阳要我们以亲情强制旭萱,我们就愈不能插手,让辰阳自己去跟旭|奇+_+书*_*网|萱解释,旭萱说好就合作,不好就不勉强,一切以她的决定为主。”敏贞又说;“我知道你很想加入企画案,旭萱是孝顺女儿,你只要提出要求,她一定会同意。问题是,辰阳对旭萱若无真心只是利用,这会对旭萱造成极大的伤害,即使获利再多,也不是我们要的吧?”

“你说的对,女儿的感受应该放在第一位。”

“你放心,旭萱很聪明,她会做出最好的判断。”她轻握丈夫的手安慰说。

“我其实不在乎百货商场或任何投资,没有你,这一切都没意义。”绍远紧紧反握,以少年至今不变的挚爱眼神说;“我只要你明白,你是我们这个家的重心,只要你好,这个家的一切都好!”

这些话他已说过无数遍,若用刀锥刻镂已可穿石,她这样的病,医学文献上记录原本就活不长,他们迟早要面对死别的问题,他终要放手的……唉!

想到旭萱,面对心机深重的辰阳,似又回到自己年轻时面对父亲和绍远的纠葛困局,女儿真比较有智慧去应付吗?

也许不该阻止旭萱出国念书,她已为这个家承负太多伤痕,一个从不埋怨诉苦、总让他们开心的孩子,早该让她自由远飞了……

辰阳将宝蓝车停在距离学校的几条街外,是旭萱规定的,说他的车在校园区内太招摇;又嫌他商人模样太醒目,要他穿得简单朴素些——全都听她的。

他平常绝非配合型的人,会轻易顺从旭萱要求,可谓有理由的例外,因为她身上有他迫切需要的东西,身段自然要放低一些。虽然,他有时怀疑自己是否放得太低了……

冯伯父要他自己先和旭萱谈水塘地的事,还严肃说感情是长久事,这一关过不了,以后很难走下去等等。辰阳不是很高兴,但也无奈,反正要考验他这几个月来的殷勤和魅力就是了。他不是没自信,只是旭萱常有不按牌理出牌的古怪,不得不谨慎。

总之今天要对她特别好,还买了相识以来第一束鲜花,大把蓬蓬的红玫瑰、粉百合、满天星,花店说这组合叫爱情火花之类的,他没兴趣记名字,只在意是不是最好最贵的,即使旭萱不爱这些东西,女人看到花总不会生气吧?

当下了课的旭萱走来,见他站在车旁捧一把嫣红粉艳,眸子睁大。

“献给冯旭萱小姐。”他不管路人侧目。

“发生什么大事吗?”她问。幸好车子停得远,没有师长同学在旁边。

“今天是我们认识四个月的美好日子,值得庆祝一下。”

“你不是那么浪漫的人,赚四百万庆祝还比较有可能吧!”

“真聪明,还是你了解我。”他不否认还大笑,笑到一半,连打三个喷嚏。

“你对花过敏吗?”

“不会吧!这是我第一次亲自送花给小姐,没想到效果这么强烈。”

“第一次?我不信。”

“事实如此,以前都是请秘书订花直接送到小姐那儿,我看都没看到。”

“请秘书订花比较合你的格调,捧一束花站在马路旁边的确不像你,老实告诉我,你送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就说水塘地吗?才见面不到十分钟,立刻破坏气氛不好吧?

“好吧,说实话,是某个工地展示屋丢弃不要的花,我看了可惜,就拿夹借花献佛一下。”

她还真相信,露出开心的笑容——辰阳摸鼻子暗笑,可怜旭萱,店里高价买的鲜花她不感激,说人家丢掉不要的却乐成这样。

旭萱仔细将花束安放好,坐上驾驶座旁的位子,车子上了马路。

“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喔!”她再问一次。

“后悔什么?我们认识以来又上山又下海,连灵骨塔都去了,还会有更可怕的地方吗?”这是昨晚在电话里约好的。

他们平日工作、上课各自忙碌,周末有空见面时,她偏说要去桃园探访某家庭。辰阳初听极不悦,他分秒是金钱动辄千百万的人都肯抽出时间,她竟把没赚一分钱还倒贴的探访看得比他还重要?

她解释说这家人很特殊,是惜梅姨婆和妈妈的朋友,最近姨婆出国看儿子,妈妈身体不舒服,没办法采访,她必须走一趟。

依辰阳以往作风必冷冷挂电话,但他没有,还主动要求一起去,因为时间紧迫,要讨她欢心,才能顺利谈成水塘地的事。

“不是可怕的地方啦,还是给你一点心理准备比较好。”旭萱又加解释。

“我看你又带那个很丑的大皮包,不会又是另一个阿志吧?”

“那里是有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但主要是她阿姨。”

“听起来很毛骨悚然,不会两个都不是阳间人,你又准备烧衣服手帕鞋子玩具给她们?”他顺口而出,和旭萱交往后,已习惯她的怪力乱神。

“别胡扯,今天要很正经。”

“我很正经呀,向来走正路做正事,哪里像你,老去些阴幽地方,做些奇怪事情来吓人。”他仍逗她。

她没有笑,敛容严肃说;“她们都活着,奇迹式活着,小女孩的阿姨长年瘫痪在床,不是很赏心悦目的景象。我从不带外人去,但你很霸道,不让你去就不肯挂电话……”

“我有霸道吗?根本是你想见我,强迫我去的!”

“更胡说了,谁强迫谁自己心里有数。”她说;“我看你还是别去的好,你是颜家宝贝金孙,没见过病痛苦难,到时唉唉鬼叫,我就麻烦大了!”

竟用如此轻蔑语气说他?难道不知道他在商场上的威力——唉!当然不啦,她不是商圈中人,对商业极无知,任何丰功伟业碰到她,全成脚底一团碎屑,他决定换个方式打动她。

“我当然见过病痛苦难,我吃的苦肯定比你多,不信摸摸我的手!”

“做什么?”她讶问。

“摸就是了!”他右手直伸过来强迫她看。“我虎口的疤痕、食指的小瘤、掌心有个红印,看到没?我左手也有伤,现在开车没办法看。”

每每和他牵手,只觉男人的温暖厚实,从没有机会细看,如今横在她眼前,发现掌节粗厚浮着旧伤,完全不是少爷的肥腴嫩手,内心确实惊讶。

“当颜家金孙不容易,好比别人好,要变废物也比别人快,我祖父说的,所以对我们小辈训练从不马虎。”辰阳说;“在台湾还有阿嬷妈妈护着,丢到美国就样样自己来,寒暑假不能回家,得乖乖打工赚学费。当别家金孙四处游玩时,我跑去修高速公路做隧道工程,这些伤就是那时留下来的。”

好吧,他是和别人有些不同,旭萱小小感动一下。

“你知道我怎么赚到第一个一百万吗?”他又问。

“你说呀,我听。”她轻放下他的手,那热度传来都生出汗了。

“就是这些伤疤换来的。我二十岁那年,‘阳邦’有一批外销日本的建材合约出问题,转到美国找买主,我凭打工的人脉,就这样谈成生意,也开始我们在太平洋彼岸的第一家分公司。”他得意说;“虽然很多事靠机运,但机运来之前的努力绝不能少,那种苦不是你访几家贫户、送几袋礼物就能想象的。”

“一定很多人称赞过你,不必我再拍拍手了吧?”

“我想听你用幼稚小女孩声音说‘好厉害呀!好佩服呀!’,挺怀念的。”

“那是故意的,我那时好讨厌戴墨镜的你,傲慢得令人受不了,恨不得让你气到七窍生烟。”

“现在呢?对我有喜欢、仰慕、崇拜了吧?”

“对不起,目前除了我爸爸外,还没有男生能让我仰慕崇拜的。”

辰阳颇不是滋味,她若晓得仰慕崇拜的爸爸在事业上如何需要他,就可明白他的“伟大”,或许现在是讨论水塘地的时候。

转头看她,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嘴角勾着甜美的笑容,心情明显愉快,还是再等一下吧!

这儿也有一座庙,但不在远郊荒山,而在热闹市街。

旭萱询问可否将百合玫瑰花转送给探访的方家,辰阳表面无所谓,心里却嘀咕,为她买昂贵礼物全浪费,她到底喜欢什么呀?

两人下车步行,穿过庙后七弯八拐的巷弄,到很深里的一座三合院,在最隐密的角落轻敲一扇木门,嘎地一声打开。

等适应屋内阴暗后,逼眼而来的是散发红光的佛堂、挂满墙壁的佛像绣帷、占卜除妖的刀剑法器、贴在暗角的红黄符咒,加上隐隐回荡的颂经声,有种误入幽冥鬼府的错觉。

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女孩静静站在屋中央,没有一般孩子的活泼,眼神早熟超过她稚龄的外表,说是鬼童,也不会意外。

“灵均和阿姨好不好呀?外婆呢?”旭萱蹲下来和她齐高说话。每次看到灵均,总想到台南童年的自己,伴着重病的亲人,活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可能咕咚一声就坠入黑暗里,就不由自主心疼。

“外婆去庙里工作了。阿姨会自己拿汤匙吃饭,等阿姨脚能走,我就可以上学了。”灵均口齿清晰报告,尽管在命运多舛的家庭,依然被教养得很好。

“太好了,你上学的第一天,我一定来陪你!”旭萱打开大袋子说;“看我给你带什么故事书来。”

“要和阿姨一起看。”灵均指着里间说。

“真乖,做什么都先想到阿姨。”旭萱摸摸她的头,再对杵在屋中央的辰阳说;“你先坐一会,我进去看以缘姐。”

她捧着花束,挽着大袋子,牵小女孩的手消失在白色绣花门帘后。

辰阳本想告诉她这屋子令人不舒服,要到外面等她,但外面院落鸡飞狗跳又兼好奇人群,也许里面还自在些,即使得面对这些邪门的东西。

他小心坐在一张藤椅上,吱嘎作响以为会解体,两脚伸直又差点去掀翻桌子,不禁怪旭萱,每每让他陷入此种怪异情境中。

看看手表,天呀,才过十分钟而已!

以缘姐原名方意芊。

叫意芊的时候,她吃斋茹素习佛,清静淡然美丽,如不食人间烟火之仙子。数年之后,躺在病榻上的她,四肢水肿腐黑,脖子以下瘫痪不能动,脸部扭曲变形,眼珠无法聚焦,探病者莫不嘘唏。

无路可走之下,赐死意芊,改名以缘,说是逃躲凶残恶鬼之追杀。

六年过去了,以缘由昏迷濒死阶段,慢慢回复听觉视觉,脖子能转动;再由医药和复健双管齐下,手膀的功能也逐渐回来。

现在的以缘,有七成从前意芊的模样,但腰部以下双脚仍不能行,斜躺在床上看到她们,露出僵硬但看得出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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