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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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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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也有另一个声音抗拒说;可是,以你颜家长孙身分,多少人抢破头的女婿人选,黄金地产股票双手奉上的比比皆是,岂就轻易落入一女子手里,而且还是一个明说了会投机图利的女子?你可没做过亏本生意呀!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旭萱结束祭拜,收拾好布袋,转过身见辰阳直愣楞地盯着她,脸色十分苍白,神情飘忽像没了魂似的。

用手在他眼前挥两下。咦,怎么没反应?

“喂,你是不是中邪了?”她走得更近,手又挥几下担心说;“这儿又是坟墓又是灵骨塔的,有不少脏东西,八字轻的人很危险。如果不舒服,赶快到庙里找师父化解!”

冷不防地,他抓住她挥动的手,一个厚大温热、一个细瘦微凉,触及的那瞬间电流进散至心头麻颤,他仿佛未觉般说;“我命重六两,福禄寿不缺,从不中邪。你八字必然也重,否则怎敢独自一人到这奇怪地方做这奇怪事情?”

她愈挣扎,他就抓愈紧,身体也愈靠近,近到手肘相碰,听见彼此紊乱的呼吸,闻到肌肤散发的味道,姿势极端暧昧。

“我八字不重普通命,但已经习惯了……”还是挣脱不了,她不得不连名带姓大声喝叫;“颜辰阳,你没中邪就快放手吧!”

她八字不重普通命,他八字很重福禄寿,他其实很想再用力,顺手一带抱住整个她,看她到底有多轻,看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多不平衡——

他终于放开她,同时后退好几步,微喘着气息。

“你真的没事吧?”她抚着微痛的手,仍不忘问。

“会有什么事?我只是不喜欢人家说我中邪。我命重得很,妖魔鬼怪见到我全闪一边去。”他冷脸说。

“嘘——即使是,也不要讲那么大声,天地万物皆有灵,拜托也要有点敬畏之心。”妈妈命若游丝,凡神鬼事她都宁可信其有。

“我若中邪,也绝不是因为有灵的天地万物,而是因为你,我的冯小姐,能不能拜托你正常一点?这样我脑筋也能正常些,都快被你搅糊了!”他冒出这些话后,又下命令说;“我在庙门前面等你,五分钟后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旭萱皱眉,依然觉得不对劲。

忽然一阵怪风吹来,夹带满天秋叶,饱含肃杀之气,不会是荣美吧?为情伤亡的少女总带凄怨,辰阳来此阴地未祭拜,又讲了几句不敬之语,为防万一她双手合十低祷说;“请原谅颜辰阳吧,他原是福厚之人,众人掌心捧大的,自不懂福薄之人的悲哀,他心中没有恶意,只是无法体会……总之,有什么惦念找我就是,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撕下小纸,速速折成一朵莲花投入砖炉里,火苗吞没白色莲办,中心有个金色小粒燃着久久不灭,仿佛荣美的回应。

山路一路婉蜒,辰阳专注开车,陷入长长的沉默。

旭萱看着窗外山夕,泼金似地拂过蒙白芒草,思及情为何物教人生死相许的荣美,还有身边行事难以捉摸的辰阳,也安静无语。

车子到达平地小镇,跨过一段火车铁轨,两条省道在眼前分开,直走的是台北,右转的是桃园。辰阳加足马力,箭疾般往台北方向开。

“喂,你走错了,我爸爸工厂要右转。”她提醒说。

“没走错,我突然想到有事要办,必须直接开回台北,你爸爸那儿待会打个电话就好。”此刻辰阳不想将她送回去,只想长路无尽往下开,因为心中太多困惑只有她能厘清。他又说;“你爸爸应该更高兴才对,他千方百计不就是要制造我们独处的机会吗?”

“我爸爸才不会做这种无聊事!”她又维护。

“是吗?我可不是傻瓜,知道你爸爸欣赏我,拉拢我的手腕也超过一般。若我猜测没错,早从基隆相亲那次,表面上是宜芬表姑热心做媒,事实上是你爸爸一手主导的,对不对?”

“颜辰阳,如果你要开始羞辱我,我宁可下车走路!”她抗议。

车子减速下来停在省道旁,望出去是秋收的农田,金黄稻穗一半已割一半累累,两只白鹭鸶身姿优美低低飞过。

“我不是羞辱,只是有太多疑问,想把事情弄清楚,我痛恨别人在我背后装神弄鬼,懂吗?”他紧盯她说;“告诉我,你爸爸是不是一心想攀附我颜家,钓我这条大鱼当女婿?”

措词更粗直了,一副不说明白他就不开车的样子。

“什么攀附、钓大鱼的,真难听!”她脸烫热起来,勉强说;“我爸爸是真心欣赏你,把你放在他女婿名单上第一名,就像我是你祖母选媳名单上的最后一名,如此而已,你满意了吧?”

“你不是最后一名,不在前三名就是了。”辰阳一抹诡笑,踩下油门,他们又顺畅回到省道上。“至于我,不只你爸爸,我是很多人女婿名单的第一名,这点我很清楚。”

超级自负又自大,她不想回话。

“我的疑问是,既然要钓我,为什么没有遵循你爸爸的计画?第一次骂我讨厌没礼貌,第二次承认会心向娘家,你不知道这样钓不到我吗?你爸爸难道没教你要谄媚讨好我?”

“我爸爸才不教我这些!”果然采矿人家粗鲁兼无文,她辩驳说;“没错,他是很想要有你这样的女婿,也拜托宜芬姨帮忙过,就这样而已,一切决定权仍在我,如果没有感情,他绝不勉强。”

“谁说这与感情有关?从头到尾不就只有金钱利益吗?”

“从头到尾就只关感情!你若真爱一个人,就会思他所思、想他所想,怕他伤心怕他痛苦,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一切,生命、财富、名利皆可抛,只要他幸福快乐!”冒出这些字句,旭萱也吓一大跳,这是爸妈之间深浓的感情。

“别拿这种东西来荼毒我,你直接说要我颜家金钱,我们或许还有商量,但用感情来伪饰,就怎么也谈不下去了!”他猛斥。

“我们从没要颜家金钱,或什么攀附之类的!”她稍激动说;“老实告诉你好了,我爸爸一向以我妈妈健康为重,‘远成’和‘合祥’都是次要,公司真没有了,我们清简生活也能过下去。但爸爸毕竟是男人,总想把公司传给儿子,而我弟弟还小,他又想找个能力强的帮手,多年来能让他看上眼列入女婿名单的,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你一个,真的不关金钱!”

“所以,你们不要我的钱,只要我的人?”他发怪声。

“也不见得要你的人,我爸爸欣赏你,但我妈妈中意的是别人!”她忍无可忍豁出去说;“我妈妈认为我不适合嫁生意人,我学公共卫生,嫁给医生志趣相投最好,因此她看中一位曾替她诊治的简医师。那位简医师出自普通家庭,没财没势却是人好心好,可保我们全家身心健康长命百岁!”

竟还有对手?他如当头一棒说;“你也和那个……简医师交往?”

“没有。目前我爸爸说服我妈妈,先给你机会,如果行不通——”

“先给我机会?”辰阳脸都绿了,这是哪国语言,应该是他给她机会吧?这乍来的混乱,方向盘一歪差点擦撞到另一辆车子,他又问;“那么你呢?你是喜欢我,还是那个简医师?”

“我谁都不喜欢!”她抓紧座椅说;“喂,你开慢点好不好!”

“你也和那个简医师出去约会吃饭吗?”

“没有!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约会,我告诉爸妈我一个人就可以照顾弟妹和整个家,不需要外人,他们总是担心!”他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她急地高声说;“颜辰阳,你慢下来!万一弄个什么意外,伤了你这宝贝金孙,我怎么向你祖母交代!”

这还差不多,她至少知道他的重要性和独特性,不是那个姓剪什么刀随便列在一起的路人甲乙丙。

车子暂停在右侧路旁的空地,辰阳下车走向一排暗矮商店,买了一瓶冰镇汽水,咕噜噜灌下喉想浇熄浑身的燥热气,喝太急了没几口就呛流出来,湿了大片昂贵衬衫。

惊魂未定的旭萱,见他弄得一身湿,好端端的两个人偏在这荒郊公路上比狼狈,抑不住怒火说;“颜辰阳你听清楚,我第一次骂你讨厌没礼貌,是因为你真的讨厌没礼貌。第二次承认心向娘家,是因为明白你的狂妄自大、夫家为尊,不可能是爸爸期望的好帮手。理念不同,一切到此为止,不是都说好划清界限不相往来了?今天爸爸请你来接我,是我们不对,但脚长在你身上,你大可一口回绝不来,又何必来了之后一直说我们要……钓你,真叫人受不了!”

“好个脚长在我身上!”听完她长篇大论,他并没生气或变脸,只回一句后又说;“很高兴那个坦然率直的旭萱又回来了,我实在不喜欢海鲜宴上那个心机深沉的旭萱。”

“心机深沉,谁比得上你?”她声音带着倦意。“把事情讲明白,自然就坦然率直了。”

“解个渴吧,你看来快昏倒了。”他把手中的汽水递给她。

旭萱下意识接过汽水,喝了几口才醒悟全是他的味道,忙又递回。

取回汽水,他直接就着她的唇印处全喝光光,突然又问;“你说没有感情,你爸爸绝不勉强,所以……你对我没感情,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颜辰阳!”她用力瞪他。“一切到此为止,别再说了!”

一切到此为止,事情已说清楚,为什么他内心仍有怅惘?为什么对旭萱不能像对柯小姐一样水过无痕不牵念?又为什么随便一次偶遇都要来个浪高八尺打翻船?真能从此和她划清界限不相往来吗?

祖父生前常说的,做你应该做的事,不是做想做的事,千万不可感情用事,才能避免错误的判断——辰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以家族利益和个人前程,他应和柯家小姐走近,远离冯家旭萱。

车子进入台北南郊的城镇,房屋和人群逐渐密集,辰阳几次到此探勘,放眼望去无限商机,将来必是寸土寸金地。

为配合经济发展,有关单位也急包工程不断拓宽道路,车速因而减慢。

“你看到左边那片六楼新公寓吗?是柯家盖的。”辰阳指着窗外如春笋冒起的新颖楼房说;“你听过柯家吧?新店果农出身的地主,与我颜家采矿起家有许多相似处。”

“听过。惜梅姨婆曾宴请过他们。”旭萱说。

辰阳沉默,没再提柯家小姐是祖母选媳名单上的第一名,也不提颜家正准备到南郊发展,更不提柯小姐可能带来的土地合并效益,这一切都是她冯小姐没有的,不但如此,娶她的男人还得终身照应冯家,谁头壳坏了会去当这冤大头?再有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也没有用呀……

车子驶近新店溪,太阳刚刚落山,远天紫蒙漫着水气,往台北的跨溪大桥上灯火一盏盏亮起。过了桥就表示冯家快到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有“巧遇”机会,辰阳愈想愈不舍,真要到此为止吗?

他车子愈开愈慢,方向盘突然向右一转,岔出大马路,开下一条斜坡小道,颠簸几分钟后来到一片大黄坡地。

眼前荒凉无人,杂草乱蔓东一丛西一丛,遍地布满瘠上碎石,更远处的溪畔淤泥积塞,水面灰湍湍的只系两条破舟,没有美丽风景。

这是颜家在南郊评估的三块土地之一,有可能是最快被淘汰的一块,因为地理位置并不合他们现有的公寓企画案。辰阳曾另有想法,这跨溪的两城交会处是人潮车流的汇集点,若规画成百货商场也许是更大的生财金鸡母,但空间稍嫌不足又冒险性大,董事会并不赞成。

既无风景可看,来此目的成疑,旭萱若问起,总不能说是私心想延长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吧?辰阳正苦思理由时,听见她说;

“好巧,你竟开到这里来!看到那有几只鸟盘旋已干涸的大水塘吗?那是我们冯家的,好久没来了!”

“你家在这儿有地?”辰阳诧异问。这倒是新闻,水塘地靠近溪河床,和黄坡地有部分接壤,调查报告怎么没写呢?

“正确说法,是以前育幼院司机老杜叔叔的。”旭萱说;“他早年退伍时领了一笔钱,因为没讨老婆、没养孩子放着没用,育幼院的何院长怕他被朋友骗光,就叫他拿去买地。老杜叔叔也有趣,人家介绍的市区地段不买,偏买这没人要的新店溪旁,说以后不上山养老,就到这溪畔来养鸭。”

“养鸭?不可能吧?现在这里全是黄金地段了!”

“无论如何,老杜叔叔都已享受不到,四年前他生病过世,临终前把地过继给我,要我代理。”她叹口气说;“我不懂养鸭,等我毕业后,筹募到足够的赞助,就在这块地上盖老人院和育幼院,以老杜叔叔名字来纪念他。”

“拿来盖老人院和育幼院?你知道现在这块地值多少吗?”他嗓门更大。

“这是非卖地,早设定好用途,值多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块地好好使用可有干万倍暴利,有那一堆钱,你就不需要找什么帮助娘家的丈夫了,不是吗?”

“我说过了一切不关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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