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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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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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爸爸很开明,从不强迫我。”她立刻说。

惯于商场上猜忌斗争的辰阳,见她回得急促,眼中有了思索。“你知道吗?你无法进入我祖母选媳名单前三名的原因之一,就是你面相上有所谓的‘父母缘深’,怕你嫁入夫家却心向娘家,会把夫家钱财往娘家搬,你会做这种事吗?”

旭萱切樱桃派的手僵住,这人真是鲁莽……

不等她开口他又说;“我当场为你申辩,说你人生志在救人济世,心地必善良,必不是贪财之人,也一定懂得夫家为尊的道理,我说得对吗?”

天呀,连夫家为尊都搬出来了,她当场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像被迫吞入苦果般难受——为了不被窒噎死,她决定实话实说,把它吐出来。

“颜先生,你不必替我申辩,你祖母说的有部分对,我很爱我父母,我是会心向娘家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会把夫家的钱财往娘家搬?”他愕然。

“我没这么说。”她试着解释,“应该说,谁当了冯家女婿,就要爱冯家有如他自己家,愿意分担冯家的苦与乐,任何事都义不容辞全力相挺。夫家娘家都是亲人,既是亲人间的互相帮助,就不该叫搬钱或贪财吧?”

这是什么歪理?贪财就贪财,哪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百合居然对,而他居然错,还不惜得罪婆婆妈妈,为她强力争辩过!

“冯小姐这段话太高深了我听不懂——你是在告诉我若哪天颜冯联婚,你们冯家会毫不客气享用我颜家财富?”辰阳脸色变得极差。“难怪上回气成那样,今天还欣然赴约,原来打的是这种如意算盘。我对冯老板非常失望,没想到他会是用儿女婚姻图利的人,我本来还很敬重他的!”

“我爸爸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至爱妻子儿女,绝不会用儿女去做任何图利的事!”她必须维护爸爸的名誉。“这是我做女儿个人的想法,和我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嫁的人要和我同心爱冯家,又有什么错?”

“当然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根本不同心,这道理你不懂吗?我们颜家绝不容许吃里扒外、投机心态的媳妇!”他蓦地闭嘴,俊脸扭得怪异。

“如果你这样认为,和我划清界限不相往来就是了。”她声音整个放轻,顺手给辰阳一个拒绝她的机会。

辰阳气得快七孔冒烟,不懂事情怎么直转急下到这地步,她竟是贪他钱财而来的?她之前的坦然率直呢?怎么全都变了样!原想厉声再给她更多教训,偏眼前的她仍是一张舒服透心的秀净脸,纯之又纯,纯到一脸万丈光芒无辜样,他咬牙切齿半天,也只能像个负气孩子愤愤说;

“我原就没打算和你交往,你连前三名都不是,根本不配做我颜家媳妇!”

局面非常僵,连远远的侍者都能感觉两人间凝重的气氛。

最后还是旭萱先放低姿态说;“谢谢你今晚的海鲜宴,至少长辈们都吃得很开心,咖啡和樱桃派的钱由我来付。”

她招手要叫侍者,辰阳倏地倾身向前,手指紧扣她的细腕,外人看来像情侣问的亲密对话。

“冯小姐,给你一个忠告,现今商圈宛如喋血战场,一有机可趁谁不将对手啃个尸骨无存?想嫁个能将钱财往娘家搬的丈夫——别傻了,又不是做慈善事业,那位丈夫没把你冯家吞噬光光还留一根小骨头就不错了!”

“谢谢忠告。”她心猛力狂跳。

他放开手,脸已恢复平静,但很清楚的,今晚的殷勤迷人全然消失,又一寸寸回到基隆那个骄矜难测的男人。

她无法再多面对他一分钟,不等侍者,迳自走到柜台付钱。

付完钱,转身发现辰阳已走出咖啡厅,暗巷里那僵直不善的背影令人不安。

“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烦劳你送了。”旭萱说。

“随便你!”他面色冷漠。

直到坐上计程车,旭萱的心还怦怦乱跳久久无法平复,被辰阳扣过的手腕才仿佛有知觉般疼痛起来,有一点奇异的伤感,模模糊糊的,恍若窗外车水马龙、灯火闪烁幻成的一片迷离流光。

她相信自己没做错,从小与死亡竞跑,早学会以理性和实际来趋吉避凶,不浪费情绪在无用的事物上,已磨练出很强的防卫心。

这次以后,百分之百不会再见到他了。

第三章

阳光由百叶窗缝透进来,轻俏地摩娑右墙的一幅水彩画。画里一朵朵白蝶似的花,以粉红粉紫粉蓝交织为底色,金光每闪一下,白蝶花也仿佛飞舞一阵,极温柔有韵致的。

正侃侃而谈的辰阳,相对的,就豪气如骑马踏沙滚滚来。

“提到最新的电子科技业,极力建议冯老板参观新竹科学园区,我有几个朋友在那儿,虽是草创阶段,但那种蓬勃朝气前所未有,前景非常看好!”

“我是该朝这方面努力,计画让年轻一辈出国学习新的经营技术,像你们颜家几兄弟就栽培得很不错。”绍远赞许说。

“我祖父认为,与其重用外面人才,不如栽培自家人才,早早就把我们丢出去训练,也免得变成不肖子孙!”辰阳顿止,眼睛被墙上的白蝶花吸引去。

绍远循他目光看过去,微笑起来说;

“那是内人的画作,她很有艺术天份,不是吗?她学服装设计的,设计过很多布料,可惜身体不好,否则真能有一番作为……你一定猜不到这底色是旭萱调的,那时她才是九岁的小女孩,很稚嫩的笔法,没想到愈看愈完美。旭萱其实遗传到她母亲的细腻敏感,她总不承认,还跑去读与贫病为伍的公共卫生系。”

细腻敏感?才怪!辰阳心里暗哼一声,这女人集冷静、狡黠、现实于一身,谈判起来没心没肝,不去学商还真有点浪费。

“很遗憾你和旭萱的事没有谈成。”绍远说。

辰阳耸耸肩不想触碰这话题,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对外评论过什么,相亲这种事,男方不再约女方就表明一切了……

敲门声即时响起,秘书小姐在门外说;“对不起,是太太的电话。”

“失陪了,我去接一下。”绍远说。

辰阳点点头,视线再度回到白蝶花。海鲜宴见旭萱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那样恶劣的经验后,当然把她从选媳名单上剔除。

这期间,他试着和祖母中意的柯小姐约会,因为颜家正准备在台北南郊投资第一笔土地,双方就土地开发谈得颇熟络,一切情绪气氛都在他掌控中,也从容潇洒发挥他男性的魅力,正好弥补他从旭萱那儿受到的挫败。

然而他还是做了一件无聊事!找人调查冯家公司,他只想知道冯家是否陷入某种财务危机,才让旭萱有以婚姻图利的念头,纯属个人好奇而已。

据报告显示,冯老板自创的“远成”电子公司在企业界一向信誉良好,一直维持稳定状况。兼管岳父家的“合祥”公司,因台湾纺织业衰退,又加黄哲夫猝死及合资者退出,曾一度不稳,靠着冯老板才在成衣界撑住。

即时的危机看不出,但长远来看,两家公司经营偏旧式保守,在未来国际化的竞争中,若不做一些调整和革新,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说白一点,冯家已坐困在传统产业里,若一心想攀附走在国际金融和土地开发尖端的颜家,心态是可以理解的。

而身为颜家人的他,就应该更聪明地与冯家保持距离,还要庆幸没一时糊涂中了旭萱的诡计,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了。

但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远成”的桃园工厂呢?是源起于有几个电子科技界的朋友想找他合作,但颜家几个老董事对这新玩意兴趣缺缺,而辰阳私下又很想玩玩,正好刚调查过冯家公司资料还新鲜,脑中就蹦出冯老板。

这纯是他个人的事,与颜家的“阳邦”集团毫无关系……

“辰阳,有件事想拜托你。”绍远打完电话走进来说;“旭萱刚好在附近一座寺庙拜拜,本来我要去接她,刚好装机器的厂商来,我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接一下?”

接旭萱?这也未免太巧了吧?他约好今天来,厂商也今天来,旭萱又子这非初一非十五的奇怪日子“刚好”在附近寺庙拜拜,他还以为拜拜是婆妈的事,她年轻女孩凑什么热闹?很明显是有预谋的!

“如果你觉得不妥就算了,我另外找人去。”绍远看出他的不愿意。

“我可以去,反正今天不急着回台北。”辰阳说。

既然人都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位冯小姐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想到多日不见的她,内心竟涌上一股淡淡的兴奋。

“你要找的那位小姐在后面的灵骨塔。”庙里老人指示。

这话单独听来怪怪的,灵骨塔?

辰阳踏过湿答答的小径,推开黏人的杂枝野草,一座斑灰的高塔状建筑出现在眼前。这也太过头了吧?想要让他印象深刻也不必找这种地方,上回有个破落鱼付,她还没得到教训吗?

暗狭高塔内,一排排格子列到顶端放着数不清的骨灰坛子,仅有几扇小窗透入蒙蒙微光,更觉青幽阴怖,一个正常女孩敢独自来此吗?

突然某处喀嗒一声,即使他阳气重的大男人,冷意也由脊椎爬上来,毕竟不是他惯常颐指气使、一呼百应的场所。

“冯小姐——”不对,说不定死者中也有姓冯的女子,去招到人家的魂就不妙了,他改叫;“旭萱——”

旭萱闻声由里间走出来,穿着白衣、牛仔裤,提着蔺草编的手提袋,整个人素得没有色彩,唯有的一点红泛在眼眶四周。

她以为是爸爸唤她,塔口人背光的身形也像爸爸,等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最不可能的辰阳,吓得惊呼一声,手提袋掉到地上。

“怎么是你?”

“你……那个手提袋掉了,捡起来吧!”他手一指命令说。

“我爸爸呢?”她强作镇定拾起袋子,左右环视后,最后不得不看他,他还是仪表堂堂俊伟逼人的架势,自己却灰仆仆的还哭过。

“他走不开,拜托我来接人。”他冷冷说。

旭萱顿时觉得尴尬,一听就知道是爸爸还不死心的诡计,技巧也太拙劣,她眼眶四周的红不由得扩散到双颊。

“真抱歉,你是大忙人,这样麻烦你太不该了!”她满是歉意。

“没想到会来这荒山野庙,你就不能到点正常的地方吗?”他语带讽刺。

“喔,我很快就结束了。”她没答辩,只走到砖炉前烧冥纸。

还真的有模有样在拜人,他问;“你在拜谁?”

“一个朋友,应该说童年的朋友,我有好些年没见到她,突然传来她过世的消息,才二十二岁和我一样年纪,心里很难过。”

“很年轻,是生病吗?”她爱演,他就跟她一起演。

“不是生病,是失恋……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她顿住,不该告诉他实话,他不会了解这种事。“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她很笨,很不值得……”

“是很笨,世上没有一件事值得以生命去交换。你千里迢迢来祭悼一个愚蠢的死亡又更笨,你的时间应该有更好的用途才对!”他口气仍是讥讽。

死者已矣,还用词这么刻薄,她反击说;“你一定没失恋过,所以才无法体会失恋者的痛苦,或许你该回头看看那些被你抛弃的女孩们是否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有人痛不欲生呢!”

“你不清楚我,请不要随便用字。”真是的,还要演到火气升上来。“我曾说过,我交往的对象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独立女性,合则来不合则去,不会有人无聊到寻死觅活,我相信你也不是为爱情做傻事的人吧?”

“世间人百百种,我们理智,不表示别人也理智,作人要有同情心。”

她居然还敢教训他?辰阳不耐地正打算要揭发她的自导自演戏,一个女尼走过来,手上提着两个大布袋。

“这些都要烧给郑荣美吗?”女尼问。

“是的。”旭萱点头。

女尼领他们到稍远的树林边,点燃一个大汽油桶,火焰蛮狠地窜高,旭萱从布袋中拿出衣服、巾帕、鞋袜,还有枕头、书本、饰品……不是纸扎的,而是真真实实的物品,每一件入了火都烧得啪然惨烈。

“你怎么把好好的东西往火里丢?”辰阳惊问,这就不是演戏了。

“这全都是荣美的遗物。依民间习俗,未出嫁的女儿死亡,不能葬在祖坟,只能寄放在庙中。荣美横死又算大不孝,父母规定几年不能来探视,怕她罪更深重……他们知道我要来看她,就托我带来,怕她一个年轻女孩在那边穿用不够也不好意思讲……”

旭萱哀戚低诉着,如念经咒,回绕声一阵大过一阵;辰阳心忽空荒,如旷野山谷概括承受所有一切,火舌飞卷中有声音在他耳畔说;

好吧,承认这女子对你有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你在祖母名单上选中她并不是一时偶然,而是因为你对她早已动了心。她既不美艳、不妩媚、不风情万种,又为什么?就因她的奇特性情和秀净气质。

他心里也有另一个声音抗拒说;可是,以你颜家长孙身分,多少人抢破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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