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表明不只一次了——签完约的半个月来,她谨守不相往来的决心,未曾单独见面过,他几次约她出去,都被她以各种借口闪避掉。他已经得到水塘地,不该再来吵她了吧?
偏辰阳过于忙碌,对旭萱的避不见面,只单纯当成她照顾母亲太累,不曾往断绝交往方向想,仍在一厢情愿的喜悦中。
“你真不懂吗?这场宴会表面上是为事业合作而举行,但也是第一次在社交场合上正式公开我们的关系,告诉大家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本以为你会早早准备好,今晚盛装出席,结果没有——”
“慢着!”她惊说;“正式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分手?是谁说的?”他态度稍缓和。“先前我们是有些争执,但那天早上在医院,你同意让出水塘地,支持企画案后,我们不就和好如初,一切又回复原状了吗?”
“我并没有支持企画案……我会让出水塘地是被逼的,你们已官商相通,我再不签字让出,就要强制征收,我还有其它选择吗?”她纠正。
这次轮到他吃惊,眉毛慢慢拧成一条。“是谁告诉你强制征收的事?”
“宜芬姨。”她照实回答;“是你母亲拜托她来的,说都是为了你。”
有节外生枝这一段,他竟不知情?母亲护子心切,却有可能愈帮愈忙,把一切小心策画的预设和安排全打乱了!
“所以,那天在医院你主动开口妥协,是怕被强制征收,不是因为感动,或为你爸爸,或为我们共同的未来?”他急问。
“一个强制征收就够了,我怎么斗得过你们庞大的宫商势力呢?总之,你已经得到水塘地,我这里再也没有你要的东西,拜托以后别再来找我!”她宣称完毕,一脚跨入研究室。“对不起,我很忙,你请回吧!”
“等一下,我要解释,强制征收不是我的主意,我甚至从头反对到底,并努力阻止,你不该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他挡着不让她关门。
“你不必解释,我也没生气,再说那些都没意义了。”
“不!你不明白,我的计画是颜冯两家一旦合作,我们之间交往就更顺理成章,等百货商场完工开幕,我们就举行婚礼……”他是在求婚吗?他从没向任何女人求过婚,自己都吃惊!
“你又来了!拜托你公归公、私归私,不要把个人感情和事业混淆在一起好不好?”她完全不领情,还懊恼说;“你若不是真爱一个女人,就别随便提结婚的事,婚姻可不是你利益交换、桌面谈判的游戏!”
他正在求婚,而她竟是这种态度?二十八年来第一次想娶一个女孩回家,连婚期都已讲明,却被教训太随便,犹如一头冷水强强浇下来。她以为她是谁?天仙美女下凡来也不敢这么嚣张,何况她不是,只是一个不解风情、不知感恩的古怪女孩,还以为是天下稀珍吗?
“你认为我不是真爱你?”他阴沉问。也许她说的对,这样不温柔不顺从的个性,活该让人宠不起也爱不起来。
怕他少爷脾气发作没完没了,她稍委婉说;“以你颜家长孙身分,肩负家族重任,要全心爱一个人也很难吧!这点我能理解,我也是家人和学业优先,不把爱情看那么重,这没什么错,只是……没碰到真正的爱,就不该谈结婚。”
“你所谓真正的爱又是什么?”他瞪着她。
她不想谈这些,又被逼得不得不回答说;“真正的爱是无条件的,贫贱富贵病苦都不改其心……比如,我出身微寒,你仍会爱我;我没有水塘地,你也会爱我。但你做不到,对不对?因为你的爱充满条件和利用。”
“怎么又是这些假设性东西?我说过好多次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浪费时间讨论。”他不耐烦说。
“这就是我的爱情观,爱一个人仅仅就为他本身,不因任何外在附加条件,条件变了亦矢志不移,也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一种绝对的爱。”
他继续瞪她,消化她怪异的念头,讽刺说;“好,我了解了,可惜你出身并不微寒,也拥有水塘地,那些条件永远消失不了,叫我怎么‘绝对’爱你?”
“很简单,就是爱我本来的样子,不会嫌我家财薄势弱不如你家;不会弄什么企画案要我和柯家小姐一样;不会夺走对我意义重大的水塘地,甚至会帮我盖养老院和育幼院……”
他听着,表情愈来愈难看。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不但是冤大头,还是那种白痴无能到祖宗十八代都会跑出来踹他一脚的窝囊废,这还算男人吗?真太越界了,她不知道什么叫适而可止吗?
“这不可能!”他话由齿缝进出。
“我知道。”她说。
“我脑袋没坏,不可能放弃让颜家事业兴旺的企画案,去玩你小女孩的慈善家家酒!”他反击说;“世上没有所谓的无条件的爱,所有关系都包含条件和利用,你也不例外。我若不是财势雄厚的颜家金孙,我没有最优秀的能力,我不能帮助冯家走下坡的事业,你也不会爱我!”
“那你就错了,我从没有因你是颜家金孙而爱你,反而因此讨厌过你。”她说;“我最欣赏的你,是在以缘姐家的你,没有金钱名利、没有富贵地位,只是一个平凡男人,过着平凡百姓生活,回到真正的人我本性。”
“什么人我本性?那才不是我,那只是为了讨好你,要你签字所伪装出来的蠢男人,根本不是我。”他说;“我要我的女人爱我,正是因我的名利地位、我的经商才干、我的耀眼成功,其余不值一提!”
“所以你要的我,也不是本来的我,而是必须经一番包装改造的冯旭萱。”她终于澈悟了,轻叹口气说;“我们真的很不适合。”
“那个家世普通、没财没势的简宗霖就很适合?”他寒着脸问。
“嗯。”除了点头,她什么都不能做。
“你打算和简宗霖交往?”他又问。
“嗯。”继续点头
“他会绝对、无论贫贱富贵、无条件的爱你?”
“这不关你的事。”她准备关门。“你该走了,你的重要宴会快结束了!”
四周突然变得极静,静到灯管内的灯丝哔剥声都能听到,门里和门外胶着的两个人,寒风穿缝吹过,夜灯明灭迷离,一直到走廊另一端响起人声,辰阳才整个人后退。
有一点心酸,他毕竟专程跑一趟来找她,她忍不住说;“还是祝你百货商场顺利成功,并娶到像柯小姐一样的妻子……”
他没有回应,消失在黑暗中,和来时一样突兀。
一连几日绵湿春雨,今日放晴,院子里的草叶一夕鲜明起来,旭萱窝在后廊的藤椅,全神贯注读着手中的书本。
“怎么躲在这里?放客人在前头,自己却跑来读书了!”找女儿的敏贞说。
“有姨公在,哪有我说话的份!简宗霖一见到姨公,就把我忘了。”
“好啦,姨公已经回家,宗霖要到医院值班,你就送送客吧!”
真快,竟然五点了,整个下午晃眼已过。她走到客厅,爸爸和简宗霖已下前廊玄关,正站在院子一排紫红杜鹃花旁,谈话声音隐约传来。
“……未来几年,台北南郊人口会急速大增,你想私人开业,那是很好的起点,我喜欢企图心强又具前瞻性的年轻人。”绍远说。
“南郊一带我不常去,并不太热。”简宗霖说。
“那你更该去‘阳邦’土地参观,光是设计蓝图还看不出来,地基全面开挖后才知道气势有多大,我每次开车经过,都忍不住要绕下去欣赏,‘阳邦’少东颜辰阳,年纪轻轻就主掌这大计画,真不得了……”绍远说。
正弯腰将室内鞋换成外出鞋的旭萱,一听那名字,心倏然一紧,脑中又不禁浮现那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身影。
自从开工宴那晚决裂后,她避开一切可能碰到辰阳的场合,这还算容易;但两家生意往来,想不听他名字就很困难,那三个字传到耳里,像高频尖波般刺在心上……为何还会受影响?要多久才能完全免疫无感觉呢?
简宗霖转头发现她,先喊出声,她定定神,回一个微笑。
“妈妈正找你,看到她了吗?”绍远问女儿。
“看到了,她叫我出来送客人。”旭萱回答。
三月春阳柔柔斜射,原本希望地面仍是湿的,在大门口说再见就好,但外面马路已干大半,只好陪他乡走几步到停车处。
“真对不起,本来今天下午讲好请你看电影,和邱教授、冯伯父一聊,竟忘了时间,我该怎么补偿你呢?”简宗霖一脸歉意说。
“要补偿什么?我一点都不介意,姨公满腹才学,与他一席话胜读十来书,比看电影好,能得长辈赏识,我还替你高兴呢!”这是真心话,趁他们聊天,她读完下星期课堂要讨论的一本书。
“真的不生气?”他小心问。
“我生气就说生气,没有就是没有,不拐弯抹角。”
“你真的很特别,永远不愠不火,行止得宜。”他出言赞美说;“我去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以为你出自望族家庭,大概很娇生惯养,可望而不可及;进一步接触后才发现,你不仅聪明漂亮,且善良可爱,早知如此,我那时就追求你,不会等到今年了。”
“不,我一点都不特别,很普通的一个人,有很多惹人厌的部分。”
“你太谦虚了,我只看到令人心仪的美好部分,大家都对你赞不绝口。”
“别听大家的,我不谦虚,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走到他车子旁,她赶紧说告别话。“不耽误你回医院的时间,很高兴我们有个愉快的下午。”
“你说愉快,我就更内疚。”他又一脸懊恼相。“以后绝不会这样,下次一定要看成那场电影,我们就约在这个星期五晚上,好吗?”
“我得看看时间表,再说吧!”她不置可否。
“我再打电话给你!”他给她一个保证的微笑。
旭萱很想直接拒绝,但却未能出口。简宗霖是好人,妈妈觉得他诚恳认真,没有辰阳咄咄逼人的霸气,反而更能融入冯家好静保守的氛围。偏偏她对他没太多感觉,不似对辰阳不由自己的情愫,这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吗?
爱的人不适合,适合的人又不爱,往往有理说不清,她逐渐了解荣美和以缘姐在爱情中失去方向的崩解,理智在其中,渺小如危船。
她不该和简宗霖继续交往下去,给他错误的期待,但目前还需暂时委屈他做防卫盾牌,假装她有男朋友,以防辰阳又来纠缠,这是她最怕的。
简宗霖车子驶离后,旭萱走回家门口,发现信箱塞了一个牛皮纸袋。
“奇怪,星期天怎么有人送信呢?”她自言自语。
前后看看空巷无人,她取出可疑纸袋,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其余住址、送件人、邮票全无,方才出门并未看到,是这十分钟有人私递来的吗?
掂量了几下,打开封口,里面整齐装着一叠彩色照片,逐一翻看过去二十几张,都是简宗霖和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在不同地方以不同角度拍摄,不少牵手搭肩的亲密姿态,没有文宇解释,但分明是一对情侣。
是谁?谁将这些照片像黑函般寄给她?
旭萱呆了一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该生气吗?原来每个人都比表面所见的复杂,简宗霖也不是以为的单纯老实人,她又有一种荒谬无奈感。
内心乱哄哄地闪过几个模糊念头,没有一个具体……屋内传来响声,她迅速将照片放回纸袋,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三天后,照片中的女子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午餐时间刚过的学校餐厅,人潮散了大半,旭萱有些惊讶,但也不完全意外,像一直在等这件事发生。
“冯小姐吗?我叫李蕙明,是简宗霖的女朋友……应该说,交往四年的女朋友。”那女子面色苍白、神情紧张,开门见山便说;“我能坐下来谈吗?”
“请坐。”她点头。
“这有点冒昧,但我又非来不可。”李蕙明语气急切说;“我今天来,是想拜托冯小姐放过宗霖,请冯小姐高拾贵手,不要毁了我和宗霖多年的感情。”
“李小姐别紧张,也不必拜托。”旭萱直接说;“我以前不知道简医师有女朋友,曾和他出去过几次,现在知道,自然就不来往了。”
“真的?你真答应不和宗霖来往?”李蕙明微愕,没想到对方那么爽快,辛苦准备好的谈判招式都还没用到,脱口即问:“冯小姐不喜欢宗霖吗?”
“我和简医师只算初识,还谈不上喜不喜欢,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回避。你放心,你们有四年感情,我不会介入的。”
李蕙明欲言又止,看得出仍无法释怀,心中还是充满疑虑。
“简医师明明有女朋友,又和别人约会,是满过分的。”见她苦恼,旭萱也抱个不平说;“你该好好和他谈谈,如有必要,我也可以帮你质问他。”
“不!不!既然没事,就不要让宗霖知道我找过你,免得事情变复杂。”李蕙明急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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