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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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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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来这么慢?火都烧到眉毛了,你还有时间拖拖拉拉的!”

“爸,对不起,都是我失算。”辰阳低声说。

“跟你讲过多少次,要在商界打下一片江山,字典里没有失算二字,失算是死路一条,只有重算,重新评估再继续做下去。”汉波继续骂说;“你最近是撞了什么邪,整天失魂落魄的,你知道今天这一步错,不管以前立多少功多少劳,都整个一笔勾销,要再爬起得花十倍力气吗?尤其你那些堂弟们都抢着占你的位置,你还敢轻心!”

“这些我都懂,这几天也一直在找替代方案……”

“你也别再想了,没什么更好的方案,冯家既然那么死鸭子嘴硬派,我们也只有用最后一招。我刚刚和县政府秘书通过电话,已约好见面时间了。”

“真要强制征收吗?这招会不会太狠?”辰阳脱口而出,这正是他担心的,也是他曾警告旭萱要付出的那个大代价。

“会狠吗?冯家无论同不同意,他们都没损失,但我们重资投下的黄坡地要怎么办?难道真给二房他们盖公寓?”

“那不是盖公寓的好地段,肯定大亏……”

“不仅大亏,我因此失面子,你因此失信用,以后你在董事会还有说话的余地吗?”汉波说;“县长对百货商场案极有兴趣,即使你要收手,他现在也不见得会放手,干脆由政府出面征收水塘地,我们也省不少麻烦。”

官商为利互相合作是商场上寻常手法,辰阳以前用起来眼睛不眨一下,这次却有了迟疑。虽说冯家不识时务很可恶,旭萱顽固无知很可恨,使他事业陷入前所未有之危机,但果真强制征收,旭萱又失钱财又失理想,打击必然很大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辰阳说;“冯老板和我们是世交,总不能做得太绝,是我把冯家拉进企画案的,再让我和冯老板商量看看。”

“你花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冯老板连自己女儿都控制不了,难怪这些年来事业老做不大,想他二十年前在商场上还比我风光呢!”汉波直瞪长子说;“你这么啰啰唆唆没个气魄,又是为了那个冯小姐吗?”

“当然不是,生意的事怎会扯上女人呢!”辰阳连忙否认。

“不是最好,若连女人都管不住,你也别混了!”汉波说;“在我们颜家,女人是来养来疼来生儿育女的,乖乖安分守己,不能在外面趴趴走,更不能任意指使男人。你妈一直担心你和冯小姐的事,如今出了这状况,我们都小心瞒着阿嬷,就怕她生气,你是她最钟爱的孙子,千万别让她失望!”

“我知道。”辰阳神情凝重,采拖延战术说;“县市府介入是可行办法,但其中也有风险,公家一旦参与,我们很容易失去主导权,这一来损失不就大了?拜托爸爸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再评估各方状况,到时一定给董事会一个最完善的答案。”

汉波面无表情,良久不吭一声,心中其实明白辰阳正处于某个微妙且重要的关卡,爱子心切下勉强同意宽延几天,也等于对长子的一种考验,看多年栽培的心血是否成效,看众人寄望的他是否有果决明断的大将之风。

中午赶吃饭的人潮来来去去,当发现系所办公室外那穿黑色镶毛大衣的妇人是宜芬姨时,旭萱吓一大跳,没约好就突然跑来,完全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我在附近参加商展,想着很久没和你聊天,就走过来了。”宜芬说;“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呀?”

旭萱这些天不甚有胃口,本想略过午饭不吃,去图书馆找论文资料,宜芬姨既然来了,也只有奉陪。

天候阴阴湿湿的,冬风如刺,无法走太远,她们到最近的学校自助餐厅,随便打了几样菜,找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

“好久没感受校园气氛,我大学生活都远到像古早事了,印象最深的还是你爸爸,他是我们系上风云人物,我靠着我爸的关系在他身边跟前跟后,不知多少女生羡慕,哪知他心里只有你妈呢!”宜芬喝一口汤,细眉一挑说;“哎呀,二十年了,伙食怎么还是一样难吃!”

“大锅饭就这种味道嘛!”旭萱心想,这阴湿天气阿姨不会专程赶来只为一顿难吃的饭吧?

“我一直都认为你爸会很有成就,你没见过他少年时代,多意气风发呀!可惜你妈身体不好,他花大半时间照顾她,再有雄心壮志也被磨掉了。”宜芬话题又绕回绍远说;“从没见过这么有情有义的男人,如果没有生病的妻子,事业不知做多大呢!”

旭萱不只一次听见亲友间类似的批评,总为母亲抱屈,她如此努力为丈夫儿女活着,煎熬血泪只有自家人看见。“妈妈尽管身体不好,却是我们全家的精神支柱。爸爸说,若没有妈妈,再大的事业、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他们两个呀,上辈子不知谁欠谁,我也不说了,幸好你们三个孩子孝顺又乖巧,你爸妈在这方面也算好命了!”宜芬推开只扒几口的饭菜,迟疑几秒才又说;“老实讲吧,我今天来是受了秀瑞表嫂的拜托,没事先通知,是怕惊扰到你爸妈。照算起来,你和辰阳是我介绍的,我多少有媒人的责任。”

来了,果然是心中最不愿的猜测,旭萱说;“阿姨如果是受托来提水塘地的事,爸爸已做最后决定,水塘地怎么都不会更改用途。”

“秀瑞表嫂倒不是为这个,在他们颜家,女人不能干预公事,她来拜托我是偷偷的,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纯粹是做母亲心里的焦虑。”宜芬说;“她要我告诉你,辰阳因为你的事被批评得很惨,企画案无法执行,外面话传得很难听,处境非常困难。”

“没那么严重吧?辰阳精明厉害,做什么事都仔细盘算过,绝不会让自己落到惨的地步,他没害别人惨就不错了!”旭萱不信。

“你和辰阳真奇怪,一下说不交往、一下又交往,没多久又闹翻,让人头昏眼花来不及看。”宜芬叹气说;“如今闹到这局面,人是我介绍的,以后见到我大姨都不知怎么交代!”

“阿姨对不起啦!”旭萱说;“这要怪辰阳自己,我可没害他,是他为水塘地不择手段欺骗在先,我斗不过他生意人,先保护自己也没错吧。”

“我其实也不懂你为什么要放弃这赚钱的太好机会,如果是我,早就立刻同意签字了。”宜芬继续说;“你爸爸原可用水塘地的投资利润来改革公司,引进最新的技术和人才,现在这计画也没有了。”

“爸爸是有原则的人,不会为了私利,去动用老杜叔叔留下的慈善用地。”

“唉!有些事你们做孩子的还想不远……比如,你妈妈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你爸爸迟早会落单,到时有个新事业让他操心,也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呀!”宜芬欲言又止说。

旭萱血液往脑门冲,这是冯家不许碰触的题目,想都不愿想,乍听之下如刀割心,本能防卫说;“妈妈意志坚强,会长命百岁,会和爸爸白头偕老,爸爸不会落单的!”

“世间事不能尽如人意,不是阿姨爱讲不吉利的话,你妈妈一次次生病,亲戚朋友谁不担忧?我们都关心你妈妈,但也不要忘了你爸爸,他身强体健还会多活好几年,黄冯两家都靠他,他的需要才更迫切,不是吗?”宜芬又说;“你的水塘地,不想帮助辰阳我能了解,但总不能连自己的爸爸也不帮吧?”

连最严重的生死事都出来,旭萱只能沉默不语。

宜芬一向认为旭萱像爸爸圆融识大体,如今看来心眼也不少,不由轻轻一叹说;“这有另一个听来的消息,我还没告诉你爸爸……外面有传言,县政府很可能介入百货商场案,必要时会强制征收你的水塘地,意思是,你不能拒绝,必须依法交出土地。”

旭萱忽地眼前一黑,天地全变了色。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辰阳不会轻易放弃的,就像鲨鱼见了血,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这不是辰阳能控制的,他也得听‘阳邦’董事会的决议,所以瑞秋表嫂才拜托我来,也是不愿事情落到这种地步。”宜芬赶紧解释。

“请阿姨来,还不是要逼出水塘地,只不过一个明抢,一个暗夺,辰阳就等于‘阳邦’,又有什么不同呢?”旭萱咬牙切齿。怎么去碰到这个魔王呀!

“当然不同,辰阳明的来,你们是企画案的合伙人,可以坐享无穷的利润;若暗的来,让政府强制征收,除了少少的补偿金外,你们什么都没有,白白丢失一块黄金地。”宜芬加强语气说;“听阿姨的话,趁县政府还没展开行动之前,赶快在合作契约上签字,免得慢一步就后悔莫及了!”

“阿姨,你怎么也一起逼我呢!”她心好乱。

“我哪里逼你?这企画案我可没分到半点好处,辛苦两边跑,还不是为你们冯家,我一向不都如此吗?”宜芬不禁怨说;“你这女孩怎么了,以前不是很懂事、很替别人着想吗?”

旭萱心头涌上委屈,挣扎好久才放开心去爱一个人,下一秒就发现被他欺骗利用,那打击非一两字能形容。

她坚强惯了,不会像荣美痛不欲生,也不会像以缘姐痴情苦恋,但不哭不闹如没事人,不表示内心没痛苦,能不断负荷伤害……该怎么办呀?

炭火烧得正旺红,那葫芦形状的炭笼于是秀里竹子编成的,气味佳、防烟效果好,又有亲切的古意,在冬夜里散着煦煦的温暖。

敏贞坐在铺放软垫的宽椅内,膝上覆着厚毛毯,只要不住医院或疗养院的日子,她都这样陪孩子们念书,没有一日辍息,或帮忙解答书上习题、或纯粹侍汤奉水伴读,能和三个宝贝平安家常在一起,是她内心最珍惜的时光。

这一年来她精神明显差很多,往往坐没多久,薄白的脸堆生红晕,有种奇异的美感,却是体温功能失常的现象,加上药物副作用,头会慢慢垂顿下来,不知不觉昏困过去。

今晚她肤温极高,骨子里又特别寒,咳嗽更加频繁,已昏了又醒许多次。

墙上老钟指着十点整,旭萱轻轻碰醒母亲说;“妈,会累就上床睡吧!”

“在床上反而不好睡,我坐这儿等你爸爸。”绍远仍在公司忙。敏贞对大圆桌旁的儿子说;“东东,功课写完就快点去睡觉,睡眠足够才能长个子。”

“妈,旭东的问题不是个子,而是长相太秀气,怕太娘娘腔了!”旭晶故意说,想逗出母亲一点笑容和元气。

“别说我娘娘腔,女生哪有我这么黑的!”旭东为洗刷秀气之说,整个夏天又打球又游泳的,脱了几层皮,的确除去不少稚气。

“你也可以回骂我男人婆呀,我不介意的。”旭晶笑眯眯说。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旭东酷酷回答。

母亲想笑却很无力,旭萱看出那浓浓的倦意,对弟妹说;“听妈妈的话,去准备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弟妹各自收拾书包回房就寝;旭萱一边陪伴母亲,一边继续将家庭代工进出货物账本算完,夜更深了,不自觉叹口气。

“怎么啦?”敏贞睁开垂闭的双眼。女儿这几日仍笑脸迎人,有痛苦也藏得很好,看了很心疼。“是不是还为辰阳的事烦?过来坐坐,我们说说话。”

“没什么,我……”旭萱吞吐着,由大圆桌移坐到母亲身边。

“有委屈不要藏在心里,对妈妈什么都可以说,这就是有妈妈的好处呀!”敏贞轻咳两下说;“你爸爸和我都担心你,这毕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我是妈妈的小太阳,又明又亮的,怎么会有委屈呢!”旭萱想想又说;“妈,我考虑再三,想同意百货商场案,把水塘地投资出去,你说好不好?”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敏贞惊讶。

“这几天我心情太乱,一心只想保住老杜叔叔的地。这几天冷静下来,仔细想爸爸的话也没错,老人院和孤儿院到哪儿都可以盖,水塘地既然商业价值高,不如就投资出去,我们再另外买便宜的地完成老杜叔叔的遗愿。”旭萱不敢提宜芬姨来访的事。“妈,老杜叔叔倘若在世,会不会也这么做呢?”

“我猜是吧!”敏贞希望自己精神更好些,能帮女儿解更多惑。“我们尊重你的任何决定,能投资水塘地,爸爸当然很高兴……但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我们加入这企画案,有段时间会和颜家密切往来……你真受得了看到辰阳吗?”

“受不了就避开,我又不和他做生意,应该不会太难吧。”

“理论上是,但感情事很微妙,实际去做,又不是黑白二就分清楚的,像当年我和你爸爸——当年他在你外公那儿做学徒——”敏贞想提自己少女时那段煎熬心情给女儿参考,但气不够用,不小心岔掉,还爆出一连串大咳。

“妈,你还好吧?今天的药吃了吗?”旭萱见母亲神色不对,紧张问。

“好像忘了——”敏贞面色赤红用力深呼吸,慢慢把大咳强压下来。

“怎么会呢?我们好几个人一起记的……”旭萱立刻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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