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渤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红。他和妹妹,看在别人的眼里,真的就像赖在符家白吃白喝的人吧?
他默默走到厨房,端了一盘生肉出来。烤肉区里,领班已经跟负责的服务生咬过耳朵,服务生瞄他一眼,不冷不热说:“炭不够,你再到厨房拿一点炭出来。”
“是。”成渤默默遵从。
他来回走了几趟,眼一瞥,望见在庭院中间优闲谈笑的贵妇人们。
只是同一个庭院而已,帐篷下和阳伞下的世界却有着云泥之别。帐篷下的人忙得一头黑炭一身热汗,阳伞下的人只要悠哉坐在那里等待服侍就好。
所谓的“社会地位”和“贫富差距”,首度在十四岁男孩的心中烙印。
“喂,你过来接一下手,我去厨房拿个东西。”负责烤肉的服务生烟瘾犯了,想找个角落解解瘾。
“好!”成渤接过烤肉刷,有模有样地开始沾酱刷肉。
符去耘远远从客厅长窗望出来,发现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在烤肉,以为是小孩子心性也一起下去玩,只觉有趣。那端成渤和符伯伯眼光一触,回以一个恭谨的微笑。符去耘看他彷佛自得其乐,也就不急着出来招呼他。
“喂!”
不期然间,一个俏生生的小人儿蹦到他面前来。
成渤扬眸。符瑶,那个和成萸同龄的符家小公主,她和哥哥昨晚刚从加拿大度假回返,这是成渤第一次见到她。
“你在做什么?”符瑶好奇地绕到他旁边。经过地上的一堆炭火时,小心翼翼地跨过去,免得白皮鞋沾黑了。
她的身材比小萸高跳,眼神有着受到父母宠爱的小孩身上都看得到的明亮与自信,乌溜的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再系上粉紫色的缎带,身上穿着同样紫的上衣与小裙子,看起来娇甜动人。
成渤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衬衫上沾到的烤肉酱,与满手的肉腥油腻,一阵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而生。
“烤肉。”成渤低头继续烤肉,只希望这个小公主赶快走开。
“我是符瑶,我知道你叫做成渤,你是成萸的哥哥,你们以后要住在我们家了。”符瑶像个小大人想和他握手,可是瞄见他掌中的油腻,撇了下唇,手又垂下去。
这个眼神只是小孩子的直觉反应,不见得有恶意,却大大伤了成渤的自尊心。
“这里又油又热又脏,你不要过来,去找符伯伯吧。”成渤专心地注视炭火。
“噢。”小公主有些无趣地四处看,对帐篷下的世界充满好奇。“烤肉是佣人做的工作,你不必自己做。来吧,我带你去看我们家种的玫瑰花。”
“佣人也是人啊,这些事总是要有人做。”成渤不为所动。
第二个冷冰冰的钉子一碰,任何人都会打退堂鼓,偏偏符瑶有个全世界最恶霸的哥哥,早就吃惯排头了,他这种程度还算小case,粗枝大叶的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喂!小鬼,前面餐桌上的肉几乎都吃完了,你怎么没有送新的上去?你刚才偷懒喔?”开完小差跑回来。
符瑶听他一说,脸抬起来,服务生心里打了个突,这不是符家的小公主吗?
“符小姐,你怎么跑到炉子后头来?当心被炭火喷到了,来,我带你到那边树下乘凉。想喝果汁吗?”服务生赶紧陪笑,嘴脸完全不一样。
“好啊!成渤,你也一起来。”符瑶爽朗地点点头,辫子上的蝴蝶结翻飞。
“符小姐,他留在烤肉区帮忙就好。如果符先生知道我们让佣人的小孩混进来,还跟您玩成一团,我的工作会不保的。”服务生陪笑。
“什么佣人的小孩?”符瑶一愣。
“他是厨房那个陈妈的孙子,今天早上偷渡进来偷……”
“你乱说什么!”符瑶凶巴巴打断他的话,“成渤才不是佣人的小孩,他是我爸爸刚带回家的大哥哥,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大少爷了。你竟然敢说他是佣人的小孩,还让他帮你们烤肉!哼!我要去跟我爸说,你该糟了你!”
“我、我不知道啊……这、这、是领班告诉我的。”服务生霎时慌了。怎么这小鬼突然从帮佣变成主人了?
“什么领班?哪个领班?你去叫他出来!”符瑶双手擦着腰,小小年纪教训起人来可是口齿灵便得不得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服务生只怕她大声嚷嚷起来,惊动了符氏夫妇,连忙转头对成渤陪笑。“大少爷,刚才是我不好,不该‘请’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来!我带你们到那边的空桌去坐,你们想吃什么?吃蛋糕和水果好不好?”
不等符瑶再发脾气,服务生赶忙连请带送地将两位小祖宗送到树下凉爽的地方,然后水果、烤肉、排餐、甜点、饮料,一古脑儿全送上来。
“这个是凉拌鸡丝。别的客人都没有,我偷偷请厨房帮你们做的。来,大少爷,你吃吃看。”他生怕成渤向符家小小姐告状,对成渤的服侍和奉承更是不遗余力。
成渤盯着眼前满满的一桌,再瞧向桌旁那张谄媚的微笑。十分钟前还对他大呼小叫的服务生,转眼间就将他伺候得跟自家祖宗一模一样。
他再瞄一眼符瑶清秀俏丽的脸蛋,她对于佣人的服侍早就习以为常,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原来,这就是有钱有势,与没财没势的区别吗?成渤脑中恍惚了一下。
这女孩,也属于阳伞下的一群啊!而现在,他也坐在伞底下了……
“吃东西慢一点,别噎到了。”十四岁的男孩突然微微一笑,拿起餐巾,替八岁的小姑娘拭掉嘴角的奶油渍。
“噢,好,谢谢。”符瑶见他突然对自己这么温柔,受宠若惊。
“你说你叫符瑶,我也可以跟符伯伯一样叫你‘瑶瑶’吗?”
“可以啊!我跟你说哦,我们这次陪阿姨去加拿大,那里有很多很好玩的事情!不过我哥最无聊了,他只喜欢去逛那些美术馆和博物馆——”她叽叽咕咕地开始说在加拿大的度假趣事。
成渤充满耐心地微笑,很认真地听着。
口头渐渐升温,薄雾褪去,枝桠间,一只小蛛从一处树枝荡到另一处树枝上,然后凝立不动,开始吐出第一根丝。
第二章
“成渤,教我数学!”
符瑶蹦蹦跳跳地拿着数学习作下楼。十岁的她已经像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一头长发带着一点波浪的天然弧度,看起来比同龄女孩大一些,唯有脸上天真烂漫的神情泄漏了她的年稚。
成渤放下自己的课本,对她微笑。
每天晚饭后的一小段时间,符家夫妇如果没有外出应酬,便会全家一起坐在客厅里,有时和孩子们闲聊几句,又或者每个人各自做自己的事,只是安静相处几小时。
华丽的符宅客厅,并未开天花板的水晶灯,而是捻亮交错在沙发椅之间的立灯和台灯,柔和的光线足以提供阅读所需,更为这经常宴请政商名流的昂贵空间里,平添一抹家庭式的温馨。
符氏夫妇并肩坐在面对电视机的三人沙发上,左手边的两张单人沙发由长子符扬与成渤各自盘坐一张,两个男孩对面的双人沙发,平时是由成萸和符瑶两个小女生共坐;但是今天成萸染了小感冒,提前回房去睡了,整张沙发全让符瑶大剌剌地趴卧。
“你怎么老缠着成渤,让符扬教你不好吗?”符去耘打趣女儿。
“我不教笨蛋。”符扬撇了下嘴,眉也不抬,继续练习他的素描技法。
“你才是笨蛋!”这家伙从小仗着长辈宠爱,对她作威作福惯了,符瑶才不会热脸去凑他的冷屁股。“我不喜欢让别人教,我喜欢让成渤教,成渤讲得比较清楚!”
其实是因为让成渤当家教通常很好玩,他除了教两个女孩不懂的习题之外,还会讲历史故事给她们听。平时沉默斯文的成渤,一讲起故事来却是有声有色,好听得不得了,两个小女生简直把他当神在崇拜。
唉,真羡慕小萸和成渤!也没见他们念书念到多辛苦,怎么每次考试都跟吃饭一样容易,随随便便就拿到前几名呢?难道她的头脑真的比较笨吗?可是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是很聪明的人啊!真是悲哀啊。
“成渤,你今年国三,也快毕业了。”符去耘看着成渤。
“是的。我七月就要高中联考了。”成渤放下课本,规矩地应话。
“你长得跟文坚真像!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符去耘想到老友,不禁感叹。
不知不觉间,文坚也去世两年了。这两年期间兄妹俩营养补充得好,身体也养得好了,眉宇间褪去了那种惊惶不安的气息。
成渤现在益发的清文俊秀。瘦削的脸型,略长的双眸,那双凤眼长在男孩子身上,乍看之下有些阴柔,但戴着薄框眼镜的眸闪动笑意时,又充满了书卷气,像极了他的父亲。
“以前亲戚长辈都说,我长得像爸爸,小萸比较像妈妈。”成渤听他提起亡父,只是微微一笑,神情是十六岁少年少见的稳重。
“耘?”符夫人轻声开口。
符去耘被妻子一提醒,对成渤微笑说:“有件事差点忘了说。我知道你在学校的表现一直很好,也不需要我们操心。接下来你要升高中了,关于联考的事,我倒是有个想法。”
“符伯伯请说。”
“小扬、瑶瑶和小萸,他们三个现在念的是同一间私立学校,以后也可以直升国中部和高中部;当初你的学籍我来不及处理好,所以先让你转到附近的公立国中去。接下来既然要升高中了,我是想,干脆让你进同一系统的高中就读,以后你们四个人也可以一起上学,平时互相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呢?”
清俊的少年过了半晌,才慢慢回答。
“符伯伯,您不用特地为我张罗没关系,我去参加公立的高中联考就行了。”
“这也不必怎么张罗,我是现在国小部的家长会长,高中部校长和我是老球友了,我改天拨个电话给他说说,也就成了。”符去耘微笑。
“符伯伯,我的成绩还不错,要考上前三志愿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私立学校的学费贵,让小萸去读就行了。”成渤仍然是慢条斯理的口吻。
“暧,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在跟符伯伯计较钱的问题!”符去耘摆摆手,“家里不缺这几个钱,我也不是个吝啬的男人。公立高中虽然名声极好,但是符扬他们的私校程度也不差;最重要的是,管理极为严谨,而且几个校区都相连在一起,你们四个平时各念各的书,若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互相照应。有你在附近坐镇,看着符瑶这只野猴子和符扬这个小霸王,我比较放心。”
符家少爷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而且还是跟那个没什么大脑的小妹连在一起,冷哼一声。
“我要睡了。”交代完,自己先上楼去。
“看到没有?他就是这种孤傲的个性,我真怕他上了国中跟同学起冲突,被人家拖到角落打都不知道。”符去耘对着儿子的背影叹气。
“哈哈哈,如果有人能把哥拖到角落打,我一定拜他们为师。”瑶瑶乐翻了。
“爸爸在说正事,你胡闹什么?”符夫人轻训。
符瑶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造次。
成渤看了看楼上的方向,沉思了片刻,末了温文一笑。“也好,那我就听符伯伯的安排吧!”
听到他也同意,符去耘满意地点点头。
“好吧,那就没什么事了。成渤,既然不必忙于联考,你可比同学多出许多空间时间,这阵子就多出去散散心吧!倒是符瑶的烂成绩,你要是有能力就拉她一把。”符去耘白女儿一眼。“一天到晚拿六十几分,害不害躁?”
啊我就是不会念书,不然要怎样嘛?符瑶撇撇嘴,老大不高兴地拿起习作,冲到对面拉成渤的手。
“走啦走啦,教我数学。”
孩子们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事业忙碌的夫妻难得有一段属于两人的安静时光,符去耘伸向妻子的手握一握,却发觉妻子的眼神盯住女儿和成渤离去方向,显得若有所思。
“怎么了?”符去耘轻声询问。
符夫人将视线收回来,落在丈夫关心的俊脸上,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没事,我只是不知道……妥不妥。”
“什么事妥不妥?”
“你知道我从不反对你做任何事的,但是,将成家两兄妹接回家里,我心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符夫人来自国内一个传承极长的名流世家,当初不顾一切嫁给了白手起家的符去耘,现在他转而回头帮妻子娘家打理一支证券业的事业,自己的电脑硬体公司反倒没有再继续扩张下去。
只要是符去耘的主张,她很少会反对,如今突然说出这番话,符去耘不禁有些惭愧。
“嗯,没有先征求你的同意就擅自下决定,确实是我的不对。那时我们只是去花莲奔丧而己,我也没想到会把文坚的两个孩子带回来,可是文坚他大哥气质猥琐,我实在不放心把孩子留下。”
他一开始向成家大伯讨孩子,多少有点试探对方的意思,没想到对方夫妇一见有人接走这两个烫手山芋,满口就答应了。
孩子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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