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带被人掀开来,进来的人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扔下笔墨迎上前。
“玉芃,你的脸色好差,哪里不舒服了?”他既是大夫,当然看得出她的不对劲,而且不止是病了,恐怕还病得不轻。
习玉芃挤出一丝微笑,泪眼凝在眼眶中,“齐大夫,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没有地方可去——怎么办才好?这世上再也没有——没有人要我了。”
他瞥见她手上的包袱,满脸讶异,“你要上哪里去?
算了!先别说这些。来,先坐下,我帮你把下脉——”
“齐大夫,姐姐不要我了——”她涕泪纵横地抓住齐翰文的前襟,像溺水者渴望抓住仅有的希望,碎不成语,“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好久、好久,走得人好累,还是不晓得该怎么办。齐大夫——您告诉我好不好?”
齐翰文大约能猜出几分,习家的人还是容不下这孩子,唉,真是可怜呀!已经失去娘了,现在,连亲爹也不要她。
“没关系,那你就先待在齐大夫这里好了,不要难过,还好你来找我不然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流浪,太危险了!”
她神思恍惚地瞅着他,严肃的问:“齐大夫,您会不会讨厌我?”
齐翰文和煦一笑,“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如果我还有一个儿子,准叫他把你娶进门当我的儿媳妇儿。你不要想太多了,来,到这里躺着休息一下。”
习玉芃顺从地被他搀到角落的小床上,整个神经一松,人就陷人昏迷之中。
齐翰文仔细地为她把脉,病并不严重,但心灵受到沉重的打击,将她所有的自信和坚强全打垮了,伤在她的心口上,要治愈,恐怕得要一段时间。
追风神色仓皇地奔进千里烟波居,一路喊道:“二少爷,不好了!二少爷——”他两眼焦急地找寻主子的身影。
“又有什么事了?”滕伊寒低喝一声,从内室大步迈出,俊逸非凡的脸上已重拾往日的冷绝,他决定不想再被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左右情绪,“二少爷,是——关于玉芃姑娘的事,她——”追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不要再跟我提起她的事了。”他浓眉一拧,冷峻地抿起薄唇,“尽快收拾好行李,明天我们就上路,准备回牧场去。”
追风一阵错愕,“回牧场?”
“你舍不得的话,尽管留下来。”他淡嘲。
“那玉芃姑娘怎么办?”追风真是搞糊涂了,原以为主子似乎动了心,怎么一下子又翻脸不认人了?
滕伊寒俊美的冷脸上没有表情,一句话就撇清关系。
“她的事和我无关,你要是担心就留下来,不用跟我回去了。”他不会为任何女人改变自己决定的事。
“可是,夫人那边怎么办?”追风问道。
半掩下倡郁不快的眸光,滕伊寒抿唇道:“娘那边我自然会去解释,还有什么疑问吗广他本能地要排斥有关习玉芃的话题。
“呢——玉芃姑娘的事,您真的不管了?”追风小心翼翼地问。
滕伊寒冷笑,“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去管?追风,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说着,两道冻人的冷光就朝他斜睇过去。
“二少爷,小的怎么敢呢?”追风在心里嘀咕:唉!明明对玉芃姑娘有意,为什么就是死不承认?主子的个性还真不是普通的别扭,“小的是替她担心,平常玉芃姑娘虽然爱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可是,终究还是个姑娘家,如今离家出走,一个人又能上哪里去?要是遇到居心不良的坏人,岂不是很危险——”
“等一等,你刚刚说什么?”滕伊寒脸色微变,截断他的滔滔不绝。
追风怔愣一下,“小的是怕玉芃姑娘不知人心险恶,一个人在外头流浪,要是遇到了什么事,自己又孤立无援,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呀!”
“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危险地眯起双眼。
他就知道二少爷只是嘴巴逞能,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追风掩藏起内心的喜悦,将今早发生的大事据实禀报。
“今早我出去采购东西,结果在市集里听到一个消息,每个人都在谈论玉芃姑娘离家出走的事,好像是今早天还没亮发生的,习老板还派出所有的家丁到处寻找,都没找到人,不知道玉芃姑娘是不是已经出城了。”
滕伊寒大皱其眉,自言自语道:“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该不是和家人发生冲突了?”
“小的也是这么想,于是,偷偷向习家的下人打听,才知道——”
“才知道什么?快说。”滕伊寒不耐地斥道。
追风缩了缩肩头,吞咽一口口水才道:“小的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二少爷的事,昨天下午。习老板和几位夫人联合起来指责玉芃姑娘勾引二少爷,骂得可凶了,任凭玉芃姑娘怎么解释也没用,最后,便决定要逼二少爷负责,娶玉芃姑娘,但玉芃姑娘死也不答应,整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出来吃饭,直到一早下人去敲门,才发现王亢姑娘已经不知去向了。”
“怎么会这样呢?”滕伊寒低喃道。
“二少爷,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寻短见。姑娘家最重视的就是名节,要是玉芃姑娘一时想不开,那么——”追风一脸惊惧地住了口。
滕伊寒倒抽口凉气,血色倏地从脸上褪去,“不会的,她没有那么娇弱,这点小小的挫折,是不可能打败她的,你不要胡说。”
“不然,她会去什么地方呢?”追风也不想往坏处想,可是,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找了,却还是没消息,他实在很担心。
滕伊寒发觉自己的心整个揪成一团,连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追风的担心没有错。要是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教他良心如何能安?
“调出滕园所有可以用的人出去帮忙找,一定要将她找到!”她不能有事,如果她真敢跑去寻短,即使是下地狱,他也要把她揪出来。
追风转忧为喜,“小的遵命。”
“二少爷,外头有人送封信来,说要亲自交给您。”滕园的总管将信递给他。
见信封上没写半个字,滕伊寒问:“是谁送来的?”
“好像是回春堂的伙计。”总管道。
“是表舅吗?”滕伊寒掏出信来一读,眼中光芒陡射,一什么?!”将信纸一揉,他扭头就出门了。
“二少爷,信上说什么?咦?二少爷,您要去哪里?
二少爷——”追风迈开步代追了上去,主子去哪里,他自然也要紧跟其后。
习有财气急败坏地发起标来了。“都是一群饭桶,连找个人都找不到,真是自养你们这些人了!还不再去给我找——”这下,他的计划全泡汤了。
“是,老爷。”挨了一顿骂的家丁,唯唯诺诺地又到四处打听了。
“真是太可恶了,哼!我就不信那丫头能跑到哪里去,居然敢给我离家出走,传扬出去,我以后还有脸见人吗?”他大肆地咆哮,“好,有种就不要回来,给我死在外头好了。”
钱氏和女儿相觑一眼,两人都默不吭声,因为是她们把习玉芃赶走的。
习有财瞥向一言不发的大女儿,微微纳闷,“玉琤,你和玉芃一向感情很好,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告诉爹!你知不知道她会躲在哪里?”
“爹,女儿真的不知道。”习玉琤告诉自己,为了得到幸福,她要自私一点。
“真的吗?你不是很疼这个妹妹吗?她有什么事也都会跟你说,她有没有提过认识什么人,或有什么朋友?”他不太相信。
习玉琤仍是无动于衷,“我真的不知道。爹,她的事都和我无关了,我也不承认有这个妹妹。”
“那怎么办才好?本来也许可以促成和滕家的婚事,结果被这丫头一闹,搞得人尽皆知,名声也不好了,就算找到人,滕家也未必肯接受她,真是气死我了!”习有财万分扼腕地唾骂。
钱氏暗地里偷笑,那死丫头一走,就没人和她的宝贝女儿抢夫婿了,最好那丫头永远都不要回来。“老爷,那你打算怎么办?滕家这门亲事不要了吗?”
“当然要了,我就不信那丫头能跑多远。”他还是不放弃希望。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钱氏追问。
习有财沉吟半晌,“那就另外再想办法,反正说什么也要和滕家攀上关系,毕竟滕二少爷轻薄我的女儿是事实,现在还害得她离家出走,这个责任非要他负不可——对呀!我们就用这个理由逼他娶玉琤”
“这样好吗?”钱氏膘向女儿,看她的反应。
习玉琤羞赧地垂下螓首,“一切但凭爹娘做主,女儿没有意见。”只要能嫁给喜欢的人,她自信有办法让滕二少爷慢慢爱上她的。
“好,那就这么办,到明天,如果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就去找他负责。”虽然计划有变动,可是,只要结局相同就好。
“表舅,她在哪里?”滕伊寒冲进齐翰文的住所,连招呼都没打,劈头就问。
齐翰文心底可乐坏了,看这孩子能嘴硬到几时,明明这么关心人家,还死不承认,或许这次的事件是一大转机。
“我安排她在客房里休息——”齐翰文见表外甥就要往里冲,连忙拉住他,“她的情绪还很激动,身子也很弱,你还是先别进去。免得你们一见面又要吵起来。”
滕伊寒闻言才煞住脚,“她——怎么会在您这里?”
“早上她拿着包袱到回春堂找我,说没两句话就昏倒了,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我就赶紧差人把她送到家里来静养,她刚刚才清醒过来喝了药,我想,该让你知道,所以就派人送封信给你。”
“她的病要不要紧?”她没事了!他心中绷紧的弦总算稍微放松了。
齐翰文示意他坐下来细谈,“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我只能医好她表面的伤,内心的伤就只能靠她自己了。不过看情形,她暂时不愿意回家,我打算留她住几天等病好了再说。”
“她有没有说出离家的原因?”罕有的内疚充斥滕伊寒的心。
“我不敢多问,深怕又刺激了她。”齐翰文苦笑。
滕伊寒深邃的目光不时地扫向内室的方向,讷讷地问:“表舅,我——可以进去看她吗?”至少亲眼看她平安无事,省得他老觉得自己亏欠她。
齐翰文不觉莞尔,“可以是可以,不过,别再刺激她,否则,会导致病情加重。”
“我明白。”滕伊寒微颔下首便进人内室,忽略了齐翰文和追风相视一笑的举动。
“呀”一声推开房门,映人他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习玉芃,刹那间,滕伊寒有些失神。面前的女子斜倚在床头,一头黑亮的青丝散放在窄肩上,娇小无依的身躯缩在被褥中,昔日活力四射的脸庞和总燃着怒光的杏眼早已不在,只是郁郁寡欢地紧合着双眸,连嘴唇也失去自然的光泽,他发觉自己不喜欢眼前所见到的。
迷糊间听见开门声,习玉芃懒懒地掀开眼皮,却在看清来人的脸后表情一僵,冲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还好吧?”他的身段仍是很高。
她才不愿让他看扁了,挺起腰,傲然道:“我好得很,多谢你的关心。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偏偏让他找到?真是有够倒霉。
要不是看在她生病的分上,滕伊寒绝对会再度和她杠上。他深吸一口气,“齐大夫是我的表舅,也是他通知我来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不是你家里的人把你赶出来的?”
“你还有脸问我,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为了你,姐姐她——”说到这里,她的情绪就沸腾起来,怨怼像海浪般扑过来,“都是你!是你害我有家归不得,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
滕伊寒蹙眉,低声警告:“你先不要激动——”
“你走、你走——”她崩溃地尖声大喊。
“该死!你不要激动——冷静一下——”他不得不扣住她的肩膀大声喝斥。
习玉芃悲楚又绝望地潸然泪下,哽着声朝他又捶又打。
“要不是因为你,姐姐也不会讨厌我,姐姐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我了,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世上,只有姐姐对我——现在她恨我,她恨我——呜——”
等到她打累了,就埋在他胸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宛如要将心中沉积多年的委屈宣泄出来,身躯因悲绝的啜泣而颤动不已。
“姐姐不爱我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爱我了,哇——”她痛哭失声地倾诉内心最大的恐惧,丢弃伪装的坚强,像个孩子般嚎陶大哭,哭到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滕伊寒的右手犹豫不决地扬在半空中,最后,才迟疑地落在她柔软如缎的黑发上(奇*书*网。整*理*提*供),有些笨拙地轻抚着,如果这样能让她的眼泪停止,那么,他就勉为其难地忍耐一下吧,不过,要他开口哄女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不要哭了——”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呢哺什么。
怀中的人还在呜呜咽咽地抽泣着,他翻个白眼,捺住性子等待下去。唉,要是让别人看见这一幕,他的一世英明就毁了。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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