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以欣来了,把热力和活力洒满整间屋子。于婷盯着不让她向章筠提出任何关于二三○○年的问题。但以欣可不是像妈妈,单纯是来陪恩慈的,她用了个于婷无法否决的藉口,把章筠带出去逛街。
“我告诉妈,带你出来,到你曾经熟悉的地方和环境走走,说不定有助于帮你恢复记忆。”
章筠的目光由琳琅满目的商店转向她,好奇变纳闷。
“你母亲以为我失去记忆?”
“除了二哥和我,他们都这么想。”
一对年轻男女迎面和章筠擦肩而过。她回头注视那女孩身上层层叠叠,长短不一的衣着,和那条好几块补钉,仍有几处破洞的宽大裤子,鞋跟奇厚的鞋子。
“这个人很穷吧?她是不是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
以欣大笑。“那是潮流。”
“潮流?你怎么没这么穿?”
“开什么玩笑?我妈会把我锁在房间。不让我出来。你那边流行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哎,就是什么东西最时髦嘛。二三○○年的女人都喜欢如何打扮?”
“哦,打扮哪。”章筠明白了。“我不大关心这类资讯、”
以欣盯着她、“说你不是恩慈。你还真和她一个模子。说话的口气都像同一张嘴出来的。”
章筠苦笑。
“你真的是医生?”
章筠点点头。不经意地,她瞥见一间她们正经过的古意盎然的建筑。想也没想,她直接走向拉着两串风铃的玻璃门,推开它,走了进去。
“凌小姐!啊,你好久没来了。”一位眼睛圆圆、圆脸的年轻女孩,笑眯眯地迎上来。
章筠只笑笑,打量着古色古香的装潢。室内除了这女孩,一个人也没有。
“你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啊?怎么舍得呢?”
章筠挣扎着想摆脱涌上来的似曾相识感,又想弄清楚困扰她的困惑。
“还是坐老位子吗?”
她的腿已经兀自走向位于角落的桌子,并自在地坐下。以欣跟着坐在她对面,古怪地看着她复杂的表情。
“喝什么,凌小姐?和以前一样吗?”
章筠抬头,向对她甜甜笑着的女孩说:“玫瑰花茶。”
“还是不加糖,我记得。这位小姐呢?”
“咖啡。”以欣说。
女孩走开后,章筠仿佛现在才醒过来般眨眨眼。“什么是玫瑰花茶?”
“是……你点的呀。”以欣感觉背脊升上一股寒意。“你……来过这儿?”
章筠再次四下环视,令她惊异的,是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没有”。
“我不知道。”她说。
※※※
困恼的思绪纠缠着章筠,她睁着眼,了无睡意。皎洁的月光照不亮她的阴暗思潮;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的风,吹不去在她耳朵边朦胧地响着的声音。
闭上眼睛,恩慈。
做什么?
闭上眼睛嘛。
章筠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挪下了床,梦游似的,她走出了卧室,走下楼。
你要带我去哪?
嘘,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好,你可以张开眼睛了,恩慈。
章筠张开双眼。
啊!钢琴!
她走向它,揭开琴盖,拿掉覆在琴键上的红色绒布,食指轻轻按下只白色琴键,弹出一个清脆的叮声。
弹一首曲子,恩慈,为我弹一首。
章筠慢慢在琴凳上坐下,两手互握了握。再十指张开弯了弯,便以坚定而突然的手势开始敲打琴键。《蓝色狂想曲》的旋律流泄而出。
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章筠犹清晰的部分意识。狂乱地想道。
她茫然、惊恐地注视着仿佛和她的脑意识,和她的身体都脱了节,在琴键上优雅而流畅地飞舞的十指,内心卷起几乎令她欲疯狂尖叫的骚动。
她无法使自己停下来,她的双手从容不迫地、快乐地弹着,直到曲子终止,她惊骇地猛然用力抽回手。
她要跳起来时。发现琴凳上还有一个人;以初不知几时进来,他跨坐在琴凳上,好像永恒一般的凝望住她。他的眼神静止,又汹涌着无言的波涛;他的目光沉静,然而也闪着狂热的爱。
“我……我不是……”
“不要说话,”他柔软无比的手指轻按上她慌乱的唇。“什么都不要说。”他轻声说着。
她被他的声音和眼神催眠了股,定定坐着。当她以为他们可能在这儿对望到变成化石,他握着她的双手,将她缓拉起采,用手臂围住她。他的脸和眼睛,闪着令月光失色的光华。
“我爱你,恩慈。”他非常非常轻柔地说:“让过去的一切都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在他怀中,此刻的她,宛如被卷在某种热流中翻滚的小羽毛,追求着思想以外的东西。她不想思考,没法思考。
“我们去睡吧。”
她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偎在他臂弯中往楼上走。她知道她应该说点什么,或采取什么行动,可是她和身体脱了节的脑袋还没有转回来,她所有的只是感觉。她的感觉告诉她,她爱以初,她愿和他同生共死。愿和他天涯海角的相守,相爱生生世世。
领着她进了卧室,走到床边,他温柔地解卸她的睡衣,她困顿地注视他的动作。
阻止他,阻止他。这是不对的,将要发生的事不能发生。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理智的角落喊着。
“以初……”她的迟疑软弱无力。
他的嘴吻住了她未说出的反对和抗拒。他锁住她的双臂将她和他一起推倒在床上,他覆在她身上的身体则将她的思维推进二三○○年,反覆扰乱她的幻想似的模糊幻境。
只是,此际,影像不再模糊,幻境成了真实。她觉得她像在时光机中一样,有如要掉入一个疯狂的漩涡中般旋转着。
她焦急地抓住他,怕他若离开,影像会再度模糊,那么她永远无法明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都和骚扰她的模糊过程符合。一双如带着火的柔软的手,一张火热、温柔的唇,熨烫着她的身体。她无法自制地颤抖着,就如她在那些似梦境非梦境的云雨缠绵中反应。
室内有急促的呼吸、激情的喘息、狂跳的心脏振动,但是当她汗水淋漓的睁眼时,发现是她一个人在急喘。她现在所听到、嗅到、感觉到的,真真确确是两个人,真真确确是她自己,在激切地回应同时索求给与她爱欲的男人。
梦境和幻境清晰了。她向上凝望那与她如此贴近的脸,那如今不再陌生,却像她凝望了它千百回的脸。啊,莫非她误打误撞来此一遭,就是因为有他在此。
他是她所有迷幻疑问的答案?
她知道这一刻终将成为过去,可是他的脸印在她心版上,他的身体密密麻麻嵌入她体内的回忆,却将永铭在她生命里。
她那充满欲望和爱的眼,紧紧凝住他同样凝定着她的眼。过去或未来都不重要。他们之间相隔的三百年这一刻不存在。三百年的时空消失在他们交接的四眸中,在他们融合的躯体。
她听到他们同时发出狂喜的呼喊,她伸手搂住他的颈将他紧紧地贴向她,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和爱语,她甚至恍惚地开始觉得自己就是恩慈。
她缓缓张开眼睛,作梦似的凝望他,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还在飞快的旋转。
他将身体由她身上移开,躺在她身侧,再将她拉过来用手臂轻轻卷住。他亲吻一下她的前额,嘴唇便留在那儿。
“啊,好久好久了,恩慈。”他低低倾诉。“好像几百个世纪。”
“三个。”她说。“等等,我在说什么?”她退开,以清醒的目光望qi书+奇书…齐书住他。“我不要你以为我们有了……不同的关系,就表示我承认我是凌恩慈。”
“你只是还不明白而已,恩慈。”他固执地驳回她。
“唉,要是我有办法回台湾省,也带你去一趟,便比我的任何努力解释都容易。”
“你不去任何地方,恩慈。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他抱紧她。
靠在他紧密的怀抱中,呼吸着他的气息,章筠又迷乱了。
叶小岚隔世奇缘第五章
第五章
清晨在温柔的阳光、鸟儿嘹亮的吟唱中,施然投向她欠动的身体,她先伸手向旁边摸去,摸了个空,她眼睛猛然张大。看看她的手。她自幼就独睡,从来也没有与人同衾过,更没有未睁眼先找身边人的习惯,而她刚刚的动作和反应,是那么自然。
她把脸埋进枕头。“你是章筠,不是凌恩慈。”
她竟然开始说服自己,不禁觉得好笑。
楼下传来许多声音,有人在说话,而且是好几个人。她跳下床跑进浴室,调好莲蓬头水温,水柱冲刷她的身体时,她忽然又有个怪异的感觉。她的身体似乎不再是原来那一具。
章筠摇掉荒谬的想法,猜忖着会是些什么人这么早就来了。她用干毛巾擦干短发,手指梳一梳顺了。她无法想象她有耐心留像恩慈那么长的头发。整理起来多麻烦呀。
她既没带衣服,只好仍穿恩慈的。她套上一件玫瑰色宽松棉外套,和米色长及足踝的棉鞋,站到镜前打量她自己。但她看见的是十足女性化、双眸、脸庞都闪着美丽光彩的女人。
章筠从不曾想过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今天以前,当她看自己,她就只是章筠,一个外科医生、一名行为心理学博士,同时在继续研究医学,以求寻得更完美的技术救助病人。
现在她这个握有行为心理学学位的医生,甚至没法解析她自己的行为。
她一出现在客厅门口,以初立即走过来拥住她,亲吻一下她的唇。她的注意力遂全部被他吸引住。他看上去容光焕发,浅灰衬衫上一条幼条纹蓝色领带,深蓝色西装,英挺而潇洒。
“妈在厨房,她坚持给全家做一顿丰富的早餐。”他告诉她,“我们好久没有全家在一起吃早餐了。”说话的是则刚。
章筠这才看见他们都到了。以欣和以华仍带着半信半疑的眼光研究她。
“噫?你们哑啦?”则刚责怪地催促。
“早,大嫂。”以欣说。
“大嫂早。”以华说。
“呃……早。”还是有些尴尬、局促地,章筠同大家颔首微笑。
“早餐做好啦!可以叫恩慈起床。”厨房传来于婷的叫声。
忽地想到他们全知道昨晚她和以初……的事了,章筠的脸孔涨得粉红,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高高兴兴走进饭厅。以初为她拉开椅子。空气中的香味使章筠发觉她真的好饿。
她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不过她决定不要再问令自己显得呆愚的问题。她的好胃口显然很取悦了以初的母亲,她不停地为她添菜。
这个早上,在大家的闲谈中,章筠知道了以欣在大学读书,念的是新闻系。以华在广告公司做事。则刚是一家企业管理顾问公司的负责人。于婷已自学校退休,现在偶尔到音乐教室兼课教钢琴。
而以初,他竟是一名大学历史教授。他年纪这么轻,看不出背负着几千年历史这么厚重的学问。
终于,章筠发现大家边吃边说话,边不时地竭力假装不经意地把目光盯向她。然后她找到了症结所在。她在使用筷子夹菜,而且夹得很流畅自在。这一注意到,她反而手一松,筷子一支跌在桌上,一支掉到了桌子底下。
“没关系,没关系,我给你换双干净的。”于婷马上重拿来一双。
“掉一支筷子,表示今天有人请你客。”以欣对她眨眨眼。
“真的?掉两支呢?”章筠深信不疑,认真地问。
“表示我们俩都会被邀请。”以初说,把从地上拾起来的那支筷子递给他母亲。
“哦。那……我可不可以掉一次?”她可不想单独和别人出去。
大家都笑了。
“别担心,我邀请你,不等于我们都被请了?”以初温柔地拍拍她。“今晚校长请所有教授吃晚饭,我们一起去。”
“我觉得你最好再考虑一下。”以华小声咕咕。
他父亲用肘撞他一下。“我们都该走了。”
“碗盘搁着,恩慈。等一下以华会洗。”于婷说,拿起她放在椅背的针织外衣。
“我?”以华抗议的喊。
“和我交换,我就替你洗。”以欣和他谈条件。
“你不要妄想。”以华立刻拒绝,不大情愿地向警告地瞪着他的于婷答应。
“好,我洗,我洗。”
“我大概下午两点半就会回来了。”以初亲亲章筠前额。“你若想出去走走,可以叫以华陪你,免得迷路。”
以华?章筠不解地看向他,他一脸迫不及待。
大伙都走了,以华留了下来,分工轮到他在这“看守”她,章筠终于恍悟。
“你不必上班吗,以华?”
“老板放我半天事假。”他愉快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餐桌。“老板就是你公公。”
“公公?”
“我爸爸,也是你丈夫,以初的爸爸。”
“丈夫?”
“唉,值得。”
“什么值得?”
“洗几个碗盘换陪你半天,值得。”
“哦。”章筠不觉得特别荣幸。“你是打算利用这半天大显身手,还是观察我大显笨手笨脚、笨嘴笨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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