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他唤出一个字,把另一个咽回去。“对。”
那时,她告诉他:“我不是你们这个年代的人。”然后她苦笑。“可是我现在不晓得如何回我的年代,如何回我的家了。”
那时,以初以为她说的是另一回事。
“你和我回家是一样的,恩……你不必回那边去,我要你留下。”
“你不明白。”她转过来,面向他。“我必须回去,那边有我的工作、我的病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来自二三○○年,我不能留在这儿。”
“三三○○年?”他又说一遍,大笑起来。“二三○○年?”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她很严肃、很认真。接着,她咕哝。“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把自己送到这里来了。”
“恩……”他再次顿任。
她妥协地叹气、“算了,你要叫恩慈就叫恩慈吧。”她瞅着他。“你也真奇怪,你妻子在车祸死了,你却一口认定我是她,死人如何复活?”
他瞥视她,嗫嚅道:“我没有以为你复活了。”
她愣了半晌。“那么你以为我是……是……鬼?”
他却对她柔情无限地一笑。“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恩慈,你是什么并不重要。”
“啊,这太荒谬了!”她抗议地喊。“我看起来像鬼吗?”
“你看起来和从前一样美,恩慈。”
他是那么地温柔,她想,他看上去坚毅的侧面,在透窗而入的温和阳光光线中,是如此奇异的柔和。而且他真的很好看,她相信很少有女人能不对他动心动情。由此,他对凌恩慈的深情挚爱,更令她为之动容。
“你放心,我不是鬼。”她有点懊恼地说。
他的一手伸过来轻柔地握一下她的。“我爱你,恩慈。我真高兴你在这儿。”
“这像是一双鬼的手吗?”她举起他刚握过的手摇一摇。
他则由空中抓住她的手,这回他握着她不放。
“不管你从哪里来,恩慈,我都不要你再离开我了。”
“唉,怎么跟你说不通呢?”她把手抽回来叠在膝上。他的掌心有电似的,把一股电流传入她体内。
她注意到空气里有一股芬芳的气息。
隔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那是什么味道,以初?”
“后座的花。你最喜爱的,也是你费了许多心思种活的。”
她好奇地转过身子,伸手拿起那束看来十分奇特的花。
“这叫什么?”
“草莓果。”
“可以吃的吗?”她看着那些橘红色,密密生长成一粒球状的花果。
以初的笑是宠溺的。“不能。草莓就可以吃了。你很喜欢吃草莓加忌廉或蜜糖。”
她有点受不了他说着凌恩慈时的溺爱口吻了。
“你老说恩慈喜欢什么、最爱什么,你自己呢?你爱与憎是哪些?”
“我爱你,我憎恨失去你,没有你的日子。”他的低诉充满无助、痛苦。
章筠突然无言以对。她静默了好一会儿,对那束草莓果花也失去了兴趣。
她木然坐着,对于目前身处的情况,以及内心已对这个男人升起的奇异好感觉得很不舒服。
“你必须停止这么做,以初。”一段沉默之后,她说。
他不作声。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来自二三○○年。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希望伟志能想出法子,把我移转回去……”
“伟志是谁?”
“他是位科学电脑专家,我的好朋友。伟志发明一部时光转换机,还在研究实验当中,但是他在电脑界的许多成就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是他研究创造出来的东西,从来没有失败过。”
“听起来你很崇拜、仰慕他。”他的声音满是醋意。
章筠忍不住露出愉快的笑容。“伟志是年轻一代极杰出的科学家。”
“他本来要送你去何处?”
“伟志?他此刻一定又气又急的快要疯了。”
听着她说明她为何及如何擅自闯进那位科学电脑专家的控制室,把自己放进时空转换机,结果误撞进三百年前来,以初半信半疑。
她说得头头是道,似乎真有实事。然而她所描述的一切,在他听来,简直是电影里才有的科幻科技。
以初的确以为她是恩慈的鬼魂,但是她的身体是有温度的,当他抱着她、他抱着的、碰触到的是有血有肉的人体之躯。这一点,他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可是,二三○○年?他宁可相信她是鬼魂。不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她再一次离开他。噢,他不要再经历一次那锥心的、无望的痛苦。
车子离开了山道,驶向公路,刚好赶上交通繁忙时间。
如长龙般一辆衔接一辆的各型各类车子,街道两旁的建筑,繁华热闹的商店,甚至空中污浊的空气,都令章筠目不暇接地惊奇不已。
“在二三○○年,不会有堵车这种事,因为车子也能当空中的交通工具。”
“真的?”以初以为这种情形,只有在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
“在我们那个时代,车子都不需要手控,全部是声控系统来操作,很方便。”
“那开车真是轻松,也不必去学道路驾驶,只要不是哑巴,便人人都可以开车。”以初开玩笑的说。
“你们叫这交通工具为‘车子’,但我却叫它为‘铁笼’。”章筠说。
以初好奇的看着她,心中还是怀疑,难道她真的是未来世界的人?为什么她跟恩慈长得一模一样?
车队开始移动,以初的车也向前行,她专注的看着他推动变速板,及他轻巧流畅地在变速板、加油板和煞车板间移来移去的双脚。
“眼花缭乱。”她说。“很麻烦,不过好像很有意思。”
她这反应和表情又推翻他原先的想法,他确信她是恩慈。在恩慈眼中,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是世界新的开始,都会有新奇趣味、美妙的事物待她去发掘。
“你要试试吗,恩慈?你好久没有开车了吧?”
问出口之后,以初立即后悔了。恩慈发生车祸时,自她的SAAB迎面撞上货车,她的汽车受到撞击,在路面翻滚,她由震开的车门弹出在翻滚中的车子,飞上半空,再重重坠地,每个过程,他皆亲眼目睹。
而她并未当场丧命,意即在她着地、头部受碰撞昏迷之前,她必定已经受惊吓。她哪里还敢再开车呢?
章筠摇头时,以初小心地留意她的表情,却见她毫无异样。
“不要,现在还不要。”她此刻对于研究所有她没见过的东西较感兴趣。她注视一辆在车阵中蛇行穿梭的电单车。“我看它也比车子快得多。坐这种车得有不怕死的精神。”
“电单车不叫坐,是骑。骑电单车,骑脚踏车。乘四轮以上的交通工具才叫坐。”
她望向他。“你和恩慈有没有小孩?”
“没有,恩慈。”他们都喜爱孩子,可是结婚六年,不知何故,她始终不曾怀孕。就在她出事前不久,他们去做了检查,结果是恩慈的子宫不易受孕的关系。
“为什么?你会是个好父亲。”
“你会是好母亲,恩慈,你非常爱孩子。’检验结果让恩慈难过了好几天,不过她的乐观天性使她很快又恢复开朗。
章筠的目光又转向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他的话困扰着她。她今年二十七岁,这一生从没有想过当母亲的可能,可是这个男人却使她突然幻想起她被自己的孩子环绕的情景。
她喜欢小孩吗?她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路程中,她竟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来,未再对窗外的一切东张西望,发出古怪的问题。以初急着带她回家,也没再说话。
他试了好几次,都未能唤起她对他们俩之间的记忆,希望回到他们共筑的爱巢,能或多或少让她记起一些事。
章筠发现他们又在上山的路上时,他突然转向一条黑石子铺成的路,经过一座敞开的巨型原木做成的门,上了弯弯曲曲的车道,驶向一栋三层搂的白色圆弧型楼房。这栋房子和她一路来看到的建筑都不同,它的壮观和奇特让她讶然。
“这就是我们的家,恩慈。”他柔声说,神情期盼地看着她。“欢迎你回家。”
她沉默地坐着,他下了车过来为她打开门,把手伸给她。在一时回不去,又无处可去的情况下,她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他挽起她的手,一起缓缓向屋子走去,以初屏住呼吸,眼眨也不眨地留意着她的表情反应。
眼前的房子大得惊人,但不是它的外观使章筠说不出话。她发觉她感到有些畏惧,却不明白她害怕些什么。
以初打开门前,让她先进去。站进宽大的庭院,章筠忍不住吐出一声惊叹。
她不曾看过这么华丽的花园,而华丽的不是庭园的设备或装潢,是那些万紫千红、缤纷灿烂地盛开的花朵。庭园一角有个巨石堆砌成的假山水池,池内优游地游着十几条又肥又大的彩色鱼,她见都没见过色彩如此瑰丽的鱼,更别提说得出它们是何名目了。
“这些花每株都是你亲手栽植的,有些花籽还是老远从荷兰、瑞士、澳洲和纽西兰带回来的,记得吗?”
“什么?”她一脸茫然。
以初有些失望,却不灰心。他牵着她步上台阶,开了屋门让她进去。
当他把门关上,她感到一片寂静笼罩着她,宽大的大厅里,夕阳自在地经过几扇大窗,把室内抹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不知什么原因,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但同时又感到宁静祥和而温暖。
“恩慈?”他低声询问,充满企盼。
她小心地。慢慢地向前跨出一步,使自己脱开他拉着她的手,然后才转过来面对他。她讶异地察觉她自己在发抖。
“我不能待在这。”她低低说着,往门走去。“我要走了。”
她走一步,他就横出一步来挡住她。两人重复了几遍这个动作。章筠呼吸困难地深呼吸了一下。此时此刻,每一种感觉对她来说都异常的模糊,又异常的清晰。屋里有股独特的味道夹杂着园里飘进来的花香,以初身上明明陌生却似乎十分熟悉的气息……四周一片寂静,但同时又似乎有一个东西在拍击,在敲打,在捶擂,在呼唤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章筠无法动弹地立在原地,看着以初英俊、轮廓美好的身形和脸庞。她瞬间无法面对他的目光,怕见到那里面的款款情意。
他向她伸出双手时,她强迫自己视若无睹。
“我要走了。”她有些惊慌地说。而因为她从不知惊慌的滋味,它使她更生惶恐。
他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弯下身来亲了亲她的嘴唇。那么轻,那么柔,好像稍用力她的嘴唇就会碎了似的。
她慌乱地看着他带着温柔微笑的眼睛,随即一个箭步跨开。她的心在狂跳,一股热流向她袭来,令她不知所措。
“右边是客厅。”他直起了身子,仍旧紧盯着她。
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走到门边,站在那向里面望。这是一间粉刷成蓝色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古色古香,一张灰蓝色的长沙发,两把填得鼓鼓的蓝灰相间椅子,以及一张古老的安乐椅,放在大理石砌成的壁炉前面。
闪闪发亮的木材地板错落有致地铺着蓝色和白色交叠的长毛地毯。一张磨得发亮的橡木桌上,摆着插了一大束蓝紫色花朵的青瓷大花瓶。她注视着墙上的油画,画中的美人,毫无疑问是以初痴爱不渝的恩慈。章筠瞪着她,感觉上就像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只有除了画中的女人长发婉约妩媚地挽过肩,直披下纤细的腰际,像一匹乌亮的饰缎,和合身熨贴着她纤浓有致的身段的水蓝丝缎礼服,互映着闪亮的光辉。粉堆藕砌般的玉臂,修长、优雅的颈项,高衩处露出的一截皙白如玉的盈盈长腿。
凌恩慈浑身每一寸都散着极致的女人味,然而她的双瞳却以一种小女孩似的纯真,笑望着每一个望着她的人。顽皮地勾起的唇角,天真无邪又兼性感诱人。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恩慈……不要动!保持这个样子!
章筠倏地回头,只有以初静静地,些许紧张、无限期望地看着她。她再一次环视整个房间,再看墙上的巨幅油画一眼,突然间,她猛地转身,急急忙忙跑向大厅门。
“开门。开门呀!”
随后赶出来的以初看见她对着门下指令,困惑又有趣。她似乎指望门会自行打开。
“你不能穿过去吗?”他不过是想到鬼片中鬼魂来去自如、穿越一切阻碍物的镜头,开她的玩笑。
“啊?你们的门是要这样通过的吗?”
说时迟那时快,她当真去“穿门”,结果结结实实撞上了那扇铜门,以初只听到砰的一声,加上她一声呻吟,接着她跌坐在地上。
“恩慈!”以初跑至她身前蹲下来。她额头正中间撞红了一块。“你还好吧?”
他轻柔地用拇指揉她的前额。
若非电影上演的是吓人噱头,便是……他眼前的恩慈不是鬼魂。
“没事。”她急着出去,所以那一下真是撞得不轻。晕眩感过去后,她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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