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末,伴着波罗的海清晨的薄雾,搭载了四十二名海军学员弗里德里希-卡尔号鱼雷训练舰出港,朝德属西非驶去。
德属西非距离德国基尔有数千海里之遥,王海蒂原以为这是一趟轻松,类似于郊游的旅程,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当训练舰迫近德属西非的时候,宅男除了唏嘘概叹约翰牛的牛逼之外,满脑子都是陆地、啤酒、女人、新鲜蔬菜水果和浪漫假日。
弗里德里希-卡尔号驶出基尔海湾后,首先绕过斯卡格拉克海峡,横穿英吉利海峡,对英国的朴茨茅斯港进行了友好访问。进入大西洋后,弗里德里希-卡尔号又在葡萄牙的里斯本港休整了三天左右,与葡萄牙海军开展了一次规模不大不小的演习,随后一路向南,马不停蹄的向德属西非驶去。
自从弗里德里希-卡尔号鱼雷训练舰出海,沿途添煤加水的港口或者远洋中转站绝大部分都是英国佬的地盘,几乎每一片水域都能看见挂着米字旗的皇家舰队战舰在游荡,几乎每一座具有开发价值的岛屿上都有大英帝国的子民。
皇家海军的牛逼哄哄让年少气盛的德意志海军羞红了脸,海军学员们趴在船舷上,望着那些挂了米字旗就能纵横七海的老式巡洋舰,暗暗在心底埋下争强好胜的种子。
“西莱姆,训练舰好像偏离航线了,我们正在向赤道驶去……”
赤道附近的气温高的吓人,将打碎了的鸡蛋丢到甲板上,不消一刻钟就能收获新鲜的荷包蛋。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船舱内还很潮湿,刚换上的衣服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拧下一滩水来。高温、潮湿、挥散不去的恶臭味,还有终日轰鸣的蒸汽机,弗里德里希-卡尔号已然成为人间炼狱。
王海蒂龟缩在吊床上,一只长满腿毛的粗腿斜斜的垂了下来,半死不活道:“会不会是你算错了,赤道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航线上……”
虽然是赤道地区,太阳光线照射下来的角度不会倾斜,甲板上几乎没有可供纳凉的地方,可这难不倒宅男。王海蒂瞅准了挂在舰体舯部的救生艇下的一小片阴凉处,拾掇雷德尔在下面支起了帆布吊床。
舰船驾驶、定深下锚、防碰撞规避、损失管制、灯火管制,还有学不完的地理坐标与海图定位、航向航速测量、航标与信号旗信号灯识别、气象水文与外军知识,无休止的演习训练和授课将一帮年轻好动的海军学员们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王海蒂和西莱姆几乎每天都会推算训练舰所在的位置,对比军事海图掰着手指头算计噩梦到头的日子。
没有GPS的时代,六分仪是海上定位最好的仪器,利用六分仪快速海图定位也是初级航海训练必不可少的内容。王海蒂翻身下床,接过雷德尔递过来的六分仪,得到数据后推演了许久。
“雷德尔,你是对的……”宅男根本就耐不住酷热的天气,他不像雷德尔、奥登、赫尔曼那样羞羞答答,剪了个寸板头了事,而是直接剃成了光头。王海蒂摸了摸他又滑又亮的大脑门,犹豫道。
德意志人以保守刻板而闻名,一旦制定好了计划路线,除非遭遇人力不可抗拒之因素,否则一定会按时保质保量的完成。弗里德里希-卡尔号航向的反常让心眼特多的宅男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出海远航的这段日子里,那些在大海上混迹多年的教官和老兵没少折磨他们这群新兵蛋子,凌晨三四点饶人清梦紧急集合已经是常态,各种真假难辨的实战演习更是不胜枚举。王海蒂与雷德尔面面相觑,犹疑这是否又是一次对应变能力的考验。
就在王海蒂、雷德尔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军舰蜂鸣器响起,那是紧急集合的警报声。训练略有小成的海军学员们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惊慌失措的在滚烫的甲板上集结。
排好队列,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教官出来,学员们心浮气躁,对那群黑了良心绝了子嗣的教官怨声载道。这时,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冷面海军教官和老水手们一姗姗迟来,穿着千奇百怪的服装,抓着高压水枪杀气腾腾的从角落里钻了出来,见着学员就是一通乱扫。
精神恍惚的王海蒂首先中招,被喷射过来的水柱径直扫下训练舰,一头栽进大海中。
宽松的水手服迅速膨胀起来,王海蒂龇牙咧嘴着从海里钻了出来,轻轻晃动手脚让自己在海面上飘荡。没有舷梯和绳索的帮助,王海蒂上不了船,即便能上船,甲板上那群魔乱舞鬼哭狼嚎的场面也让胆小的宅男望而却步。
就在王海蒂踟蹰不前的功夫,耳畔再次响起落水声,王海蒂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对头伯恩哈德-冯-奥登。
“你怎么也被冲下来了?”王海蒂伸手在湿漉漉的脸上抹了一把,绣吐了一口咸涩的海水,幸灾乐祸道。
“我怎么知道?!”奥登气急败坏,对天空努努嘴道:“看,雷德尔也被人丢下来了……”
扑通一声,一道黑影从王海蒂面前划落,飞溅起好大的浪花迎面朝王海蒂涌了过去。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被摔得晕头转向的雷德尔无暇怨天尤人,搔了搔寸板头恍然大悟道:“这是新人礼,每当新人首次穿越赤道,老水手们都会扮作海神海怪,对新人做一些恶作剧。我说他们怎么会让船偏离航行,原来是要整我们!”
1888年威廉一世去世、1890年铁血首相下台,一个辉煌的时代终结了,德意志这台令欧陆人闻风色变的战争机器开始转向,刚刚登基的皇帝试图超越父辈的荣耀,建立一个只属于他,弗利德里西-威廉-维克托-艾伯特-冯-霍亨索伦的德意志帝国,而德意志海军在威廉的羽翼下正磨刀霍霍,准备挺近大洋。
老首相对于外交有着深刻的理解。外交说到底就是一门争取与妥协相平衡的艺术,俾斯麦深知英国人对海洋的占有欲以及约翰牛的战争潜力,为了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他一手促成了三皇同盟,竭力打压法兰西人,维持欧洲大陆的霸权,为了不触动英国人敏感的神经,俾斯麦刻意忽视了海军建设。对于帝国海外殖民地的开拓,俾斯麦表现的相当谨慎,正如在1890年,他用桑给巴尔岛从英国人手中换回了赫尔戈兰湾。
老首相时代,德国并不重视其海外殖民地,许多殖民地的管理机构都不具备官方背景,更多的是一些殖民商人和传教士的商业或者个人行为。他们深入非洲,在广袤的平原和雨林里跑马圈地,然后自行雇佣士兵来守护他们的地盘,自行组建管理机构并且向每年向帝国政府象征性的缴纳一点赋税。
不同于老首相的远见卓识,威廉皇帝性格浮躁,他刚登基就挥舞着佩剑,迫不及待的向世界发出呐喊:德国要获取其在“阳光下的地盘”,从“垂死的”帝国势力手中“重新划分”殖民地。
威廉皇帝上台后,德意志人对殖民地的态度由以前的漠不关心迅速转变为满腔热枕:帝国政府开始向殖民地派驻总督,完善殖民地的统治机构,修建新的港口和城市,帝国陆海军和警察总部也向德属东非派出了少量的士兵以镇压当地土著人的反抗,新兴的工商业阶级也向殖民地投入了大笔资金。
德属西非(Deutsch-Westafrika)是帝国在1884年左右获得的一小块位于非洲西部的殖民地,其领土约为现在的喀麦隆、多哥等地区,首都为喀麦隆市(今杜阿拉港)。
11月中旬,老迈的弗里德里希-卡尔号终于开进喀德属西非的首都喀麦隆港。
近一个月的远航对于王海蒂来说绝对是莫大的折磨,以至于他的梦境都在摇晃,如今,宅男终于能骄傲地站在坚实的土地上了。
舰长含笑下达了自由行动的命令,这时间无论是海军学员还是教官都禁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勾肩搭背的下船找乐子。
“喝两杯?”雷德尔换了一身行头,扭头问道。
“我正有此意!”
第一部二十年第三章德属西非(四)
德国进入西非的时间相当晚,1868年汉堡Woermann商会在武里河口开始建立分号,有越来越多的德国人来到喀麦隆,1884年7月14日,德国总领事Gustav-Nachtigal博士作为德皇特使同喀麦隆国王杜阿拉以及喀麦隆其他地方的藩王一起签署了保护条约,由此宣布喀麦隆成为德国所谓的“保护地”,实质上就是德国海外殖民地。
由于老首相的保守,帝国对德属西非采取了一种比较松散的控制方式,即便威廉二世上台后,帝国加大对德属西非投资经营,可不到三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改变德属西非荒凉的面貌。
作为德属西非的首都,喀麦隆市实际上也就比德国本土的城镇稍微大一点而已。整座城市沿着港湾和武里河修建,高大的建筑并不多,更多的是当地土著居民的棚户屋,偶尔也有几座哥特式教堂穿插其间。沿着公路往喀麦隆城走,入目皆是荒凉破败的景致,只有进入市中心才能勉强感受到现代工业文明的气息。
到底是德意志人的地盘,喀麦隆市的酒馆很多,而且大多都是爆满状态。无数投机商、冒险家、大种植园主、殖民地军人和在喀麦隆港稍作休整的水手挤在幽黑的酒馆里,让王海蒂和雷德尔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俄国人豪爽,喜欢伏特加并且无酒不欢。法国人讲究小资烂漫,所以他们更愿意躲进乡下酒庄品尝红酒,而德国人对啤酒情有独钟。即便再冷静再理智的德国人,一旦闻到啤酒花的香味,也会瞬间进化成顶级酒鬼,一醉方休。
“老板,你们有清啤酒吗?”雷德尔挤进吧台,问道。
公元1516年巴伐利亚公国的威廉四世大公颁布了“德国纯啤酒令”,规定德国啤酒只能以大麦芽、啤酒花和水三种原料制作,所以近四百年来德国啤酒成为了所谓纯正啤酒的代名词。德国的啤酒大致分为白啤酒、清啤酒、黑啤酒,其中清啤酒主要流行于北德意志地区,因为二次蒸馏法的使用,所以品质清冽,呈透明的浅黄色,是德国味道最苦的一种啤酒。
王海蒂和雷德尔都是北德意志人,喝清啤酒长大,血液里流淌着嗜酒的基因,所以他们的屁股刚沾上座位便一口气点了两扎清啤酒。
“当然有,而且还是本土货!”油光满面的酒馆老板拍着胸脯说道。
雷德尔是个中老手,一试便知酒馆老板信誓旦旦保证的所谓德国本土货不过是喀麦隆本地产品。雷德尔雷霆大怒拍案叫起,准备与酒馆老板好好理论理论。这时候,一位传教士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高地部落人又叛乱了,他们残忍的杀害了我们派驻当地的官员和希尔摩多神父,肆无忌惮的毁坏我们的财产!”
传教士说这些话的时候,圣洁的十字架在他胸前晃来晃去。
“哦,上帝,富拉尼人应该被送上绞刑架!”
“这帮该死的异教徒,我们应该惩戒他们,让他们血债血偿!”
喀麦隆北部的高地游牧部落富拉尼人叛乱的消息飞快的流传开来,仿佛向死水微澜投掷了一块石子,群情激奋在阴暗的酒馆里扩散。酒鬼们振臂高呼,叫嚣着要复仇,要屠杀。投机商和冒险家们摩拳擦掌满眼精光,似乎已经看见了无数的黄金和财宝。防卫军军官们脸色阴沉的要命,抓起军帽匆忙离开。神父则呆呆的坐在角落里,不停的比划十字。
“西莱姆,别担心,不过是小部落叛乱而已,这种事在混乱的非洲哪天不得上演个七八次。”雷德尔搁下酒杯挽起衣袖,怒气冲冲的朝酒馆老板走去:“让殖民地防卫军和警察去操心吧,那是西非总督分内之事,我们只需喝得尽兴就行。不过在开怀畅饮之前,我得让酒馆老板道歉,欺骗他人可不是德意志人应该做的事……”
“雷德尔,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回到码头。”王海蒂怕死,正因为他怕死,所以他才对战争以及可能的危险有着敏锐的嗅觉。宅男将雷德尔拉了回来,丢下一叠帝国马克就走。“有殖民事务部的官员和教会神父在叛乱中丧身,这事远不是简单的惩罚就能了结的。帝国在西非的势力太薄弱了,看着吧,西非总督一定会向海军求助,而我们即将遭遇军事生涯里的第一场战争!”
王海蒂猜对了,当他们匆忙赶回码头时,不少经验丰富的老水兵已经回到弗里德里希-卡尔号的战斗岗位上,训练舰舰长兼海航训练总教官冯-迪达中校正在指挥水兵将锁在保险柜里的枪械拿出来修理保养,还有不少技师忙着拆卸训练舰上的小口径副炮,将它们一一装在西非总督刚调过来的蒸汽小船上。
“你们是第一波赶回来的学员……”迪达中校拍了拍王海蒂和雷德尔的肩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赞赏:“总督先生向我们求助,而维护帝国利益是我们德意志海军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我同意派出一支一百人左右的海军陆战队。去吧,孩子们,去挑一支步枪,等待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