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乞儿和薛姣同时感到毛骨悚然。
“刺激?”薛姣哀愁地反问:“你从小到大所闯的祸还不够吗?”
“我就是讨厌沉闷乏味的日子。”元宝义无反地说:“不管怎样,我可不想待在一成不变的生活圈子里,整天无聊的打呵欠。”
金乞儿皱起眉头。“哎呀!如果你真是我儿子就好了,商场如战场,你很少有时间抱怨单调沉闷,而我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这不帝再一次揭薛姣的伤疤,她连忙左以他语,商讨元宝嫁妆的多寡来转移话题。
她一心一意要为女儿争取最多的妆奁,金乞儿心疼银子,少不得要讨价还价一番,两人为了陪嫁的首饰多少件而争得面红耳赤!瞧,这就是有老婆的坏处,不若小妾卑屈顺从;金乞儿感概的想著。
然而,这些都不是元宝在意的。当天晚上,她穿著睡袍躺在床上,思绪回到了白天的那场对话,她表现得很愉快,相信不至于使父亲起疑,以为她和明珠一样会以死抗婚。
开玩笑!她虽然不甘心命运受人摆布,却是很珍惜生命的,把自己逼上绝路那太傻了,她还没有尽兴享受够呢!
嫁人?多无聊的玩意儿。若是嫁个寻常人倒还好,只需料理家务和生小孩:若不幸嫁入高门望族,才真可以把人逼疯,妯娌相嫉、兄弟阋墙,妻妾争宠无一不令人烦心。
元宝向往的是海阔天空般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却也很清楚的了解到这绝非一般男人所给得起的。这世间也有游侠儿或四海家的男子,不过,绝不会携家带眷的,那多不自由;相反的,在他们的老家,多半有一位贤慧坚忍的妻子苦守深闺,不但要母兼父职,且需代夫孝顺公婆,让那个在外头逍遥的男人没有后顾之忧,任何时候想倦鸟归返,都有一个温暖的窝在等著他。
“呸!男人都是自私又狠心的!”云宝如此下结论。
她的父亲就别提了,三个姊夫又有哪一个舍得放弃享受齐人之福?这是社会赋予男人的特权,识相的女人会把眼泪往肚里吞,和情敌互称姊妹,否则“妒妇”之名一旦加身,就难免众叛亲离了。
“我可不许有任何男人这样对待我。”元宝自言自语道:“我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除非他敢赌咒今生今世绝不纳妾。”
她自知这是反传统的霸道思想,但她实在不甘心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过一辈子,只为了博取“贤”名。与其苦苦压抑自己,倒不如痛快的选择自己想过的日子,即使被人指责“不贤良”,至少对得起自己。
这晚,她辗转反侧了很久,才昏昏沉沉地睡著。
第二天,她得知好友默婵即将出阁的喜讯,心想机不可失,立刻向母亲报备要去向默婵道喜,顺便勒索两件首饰作为贺仪。
薛姣总觉得不妥。“你也快出阁了,怎好随便出门?”
“太不了我扮成男装。”
“又来这套?”薛姣面有不悦。
元宝口气软了点。“娘,这是我最后一次扮男孩,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嘛!”她实在是有点舍不得生身之母,心知这一别,重逢之日难期。
薛姣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不过,她觉得元宝对朋友太慷慨了,送两件首饰出去未免可惜--可怜的薛姣,嫁给一个守财奴多年,不免“近墨者黑”地也把算盘挂在胸前--所幸元宝告诉她,默婵和姊夫会回报更大的贺礼,总算把两件值钱的首饰弄到手,作为路费。
没办法,金乞儿对于未出阁的女儿一向悭吝,每个女儿仅有两套充场面的饰物,没一件纯金或纯银的,一套金包铜,一套银包铁,典当不了几钱银子,这也等于变相的让女儿没有私逃的“本钱”。
元宝不免暗叹人生的际遇难料。默婵一介孤女,奇养在姊夫家,可说是寄人篱下,但身上却从未短少过珍贵的金饰或珠玉;反观她,身为富贵家庭中的娇娇女,却是中看不中用,临到紧要关头才发现她生对了家庭,却给错了爹娘。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对不起了,老娘。”
“主人真是料事如神!”姬水柔注视著从金家走出来的那位俊俏公子,清冷的声音含有一丝笑意。“主人说她一定会离家出走,并且巧扮男装,果然不错。”
一身黑色装束的冷慧凡,眼中泛起莫名的妒意。她以为郭冰岩己经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没想到金元宝扮起男装竟不输给他,只是少了那股子冷绝的气质,以及成熟男子的魅力。
“可惜她并非真男儿,否则绝对够资格被高官贵人收为变童。”冷慧凡学得和郭冰岩一样冷酷的声音道。
姬水柔有点诧异她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但她也没说什么。她对冷慧凡有著莫名的同情,总觉得她在作茧自缚。一座冰山岂会爱恋另一座冰山?爱人,可不是将自己也变成同一种人就有用的。
一个具备美好品行的人,会真心欣赏同类的人;相反的,劣根性坚强的人,反而会排斥跟他自己同样的人,因为,那会提醒他原来自己也有不好的一面。
“慧凡姊,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这里人太多,且跟踪她到人烟稀少处再动手。”
“说的也是。”姬水柔笕得有必要提醒她一点,“主人交代,在我们擒拿、幽禁金元宝这段期间,不许金元宝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也听见了,何劳你再提醒一次?”
“我是担心你”姬水柔半垂著眼帘。
“担心我伤害她?”冷慧凡皱眉。
“不,”姬水柔纠正著,“我担心你会伤害到你自己。”
“这话好不唐突,又没头没尾的,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
她要装傻且由她去吧!姬水柔心知,她们全都是自尊心顶强的人,无法对任何人诉苦,即使亲如姊妹也不行。
人类原本卑微渺小,但才智愈高的人愈是妄想超凡入圣,自许是天地独秀,结果或许真的超脱了,也或许只落得两字“寂寞”。
“慧凡姊,我真希望我们是亲姊妹。”
“主人不喜欢姊姊妹妹那一套。他说,为了一个男人,女人随时可以反目成仇,即使骨肉至亲的母女也不例外。”
姬水柔明白她指的是谁。那是去年发生在湖州的一件丑闻,寡母抚养孤女成人,为女儿招婿在家,不料那位女婿竟勾搭有成熟风韵的岳母,通奸被捉,那女儿羞愤难忍,自尊心大丧,最后悬梁自尽。
“我也明白“修罗门”中人不讲究兄弟姊妹的感情,谁能为组织赚进最多的银子,谁就是老大。在这种环境中成长,也难怪主人厌弃一切所谓的亲密关系。”姬水柔真诚的说:“可是,慧凡姊,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效忠主人一人,不受门规束缚,而且,我们是女人。”
“女人?”冷慧凡霍然回头,把姬水柔吓了一跳。“我们还算是女人吗?在主人眼里,我们是女人吗?”
“唉!”姬水柔益发不放心了。“这正是我担心的,你太在乎主人的看法。”
“怎能不在乎呢?如同你方才所言,我们效忠的只有主人一人,他可以叫我们生,也可以叫我们死。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主人不会叫我们去死。”
“我不怕死,”冷慧凡吸一口气。“我怕他有一天会不再需要我们。”
“不会的,慧凡姊。只要主人不脱离“修罗门”,他会需要我们这样的助手。”
“对,对。”她似有深意的说:“他是“鬼王”的义子,一生要效命“修罗门”,所以说,他不会有机会遗弃我们。”
“慧凡姊,你是怎么了?”姬水柔凝望著她。“她的说法几乎吓坏了我。”原以为冷慧凡比她更坚强,不同于世俗女子,今日方知她是传统守旧的,她也在冀求男人终生的眷顾,这,不等于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吗?
“你不必担心我,水柔,”冷慧凡一扬头,冷傲的,倔强的说:“我是姊姊,明白吗?”
“虽然你远比我冷静、世故,但有时候,不知怎么搞的,我就是有个傻念头,觉得我应该照顾你,我怕你受到打击,我怕你把委屈全放在心里。”
“那是因为你心肠软。”冷慧凡漠然道,阳光下,一身黑衣的她婉如绝地里一朵不见天日的兰花,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只是,我并不如你想像中的脆弱。”
姬水柔摇摇头再摇摇头。一身雪白无瑕的她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她是重实际的。人的外表真是不可靠。
“我记得“鬼佛”石不华以前说过,你应该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女,由父母之命许配高门,安稳的过完一生,如此,你才会幸福。你不该沦落江湖,不该在郭冰岩手下效忠,他是一座千年不溶的冰山”
“别说了。”冷慧凡带怒的道:“没有人能数落主人的不是,即使“鬼佛”也不能。那个铜臭佬如何与主人相提并论呢?他只爱钱,当然无法了解主人高贵的一颗心,更不了解能够跟随主人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
“我却认为“鬼佛”有一双洞烛世事的慧眼,看穿了你的本质。”
“他才多大,值得你这样吹捧?”冷慧凡似乎不信。
“这与年龄无关。有人活到中年,一样不门事理,蛮横无赖。”
“我认为你在捕风捉影、杞人忧天。”冷慧凡说得轻描淡写,却又落了痕迹。“没有人天生就该是什么命,一半也要靠后天的修为和坚持。我从来不想当什么少奶奶,宁愿自己就是现今这模样。莫非水柔你后悔追随主人?”
“没有,没有!”
“那就好。”
姬水柔无法再说什么。人呢!要自己看得开,若是看不开,旁人的金玉良言也不过是冬风吹拂耳畔。
两人之间有一阵宁谧的沉默。
想到冷慧凡的未来,水柔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哀伤。然而,她自己未来的倚靠又在哪里呢?除了同道中人,一般男子根本不敢多望她们一眼。
怪只怪,这是一个讲求“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
元宝失踪了。
薛姣等了三天,才警觉事情不对劲,立刻派人到张府询问金照银。
金照银说元宝根本没来找默婵,她已好多天没见到元宝了,还以为她乖乖的等著当新娘。
那么,元宝上哪儿去了?是自动失踪?还是遭人劫持?
婚期将近,金乞儿不断派人出去寻找,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个败家女,存心不让我好过是不是?”金乞儿气得想揍人,如果不是怕浪费药钱,他真会这么干。“从小,她就是我的烦恼之源,现在也还是!”他怒冲冲地说:“我是很认命的,已有赔嫁妆的心理准备,这是众所皆知的事。然而,老天可怜我,派来一位好心的东床快婿,就快把她给娶走了,谁知谁知她居然给我失踪!”
“元宝不是这种人!”薛姣忿忿低喊:“她不可能逃婚!事实上,她很高兴能嫁给外地人,去见识外面的天地。她一定是出了意外哦,我的元宝”她先发制人的哭天抢地起来。
金乞儿原本想骂她“教女不严”、“纵女胡为”等牢骚,也只有硬生生又吞了回去,省得给泪水淹死。
“唉!唉!”他哀声叹气的走了。“女人,啧,女人!”
夫妻之间争论不出结果,又过了几天,金乞儿派出去的人始终探听不到一点有关元宝的消息,他的愤怒逐渐转化为忧心和烦恼,因为,他不信元宝有本事躲得不见人影,除非,她是遭人幽禁,身不由己。
毕竟,元宝是最常亲近他的一个女儿。虽然,她亲近他大多是有目的的,不是要钱就是要东西,但是,比起畏他如虎的其他女儿们,他私心不免也敬重她有勇气,不自觉的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勒索成功。
金乞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元宝,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他真心祈祷著,尤其想到那一斗晶莹可爱的明珠,他的祈祷愈发虔诚了。
西湖,一座小巧精美的竹庐,筑于那白堤尽处、梅花遍植的孤山。
宋代高士林和靖曾隐居孤山三十余年,“梅妻鹤子”闻名四方。
而今,名人高士远矣,只有梅花临冬笑傲。可惜的是季节不对,欲欣赏花姿,领略梅香,还须等候一段时日。
夜来,一弯淡淡的上弦月是一柄可爱的月牙儿,洁净的高悬在苍穹上,令人吊起一阵遐思,也生出几分孤清。
淡淡的夜色中,也生出几分孤清。
姬水柔提著一盏灯走进竹屋,见桌上的饭未动分毫,不由劝道:“你快别任性了,这里不比你在家中,可没人哄你、宠你。”
金元宝软趴趴的缩在一张靠背竹椅上,没精打采的瞄了她一眼,也不作声,一点反应也没有。
“吃饭吧!”姬水柔冷然笑笑,“别教主人瞧见了,说我们把你饿瘦了。”
元宝有点反应了,诧异地注视著眼前的白衣女子。“你的主人是谁?为什么幽禁我?”这疑问她至少问过十七、八遍,却始终不得其解。
姬水柔也不敢多嘴,只道:“主人愿意见你之时,自然会出现。”
元宝冷哼一声,便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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