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你们决定订婚了?”
“是。
“恭喜。他倒是下了决心。”
我转问他,“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仍然很低,“你是他的什么人?他没有父母,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你的口气这么奇怪?”
“他难道没有告诉你7我是他什么人,你不知道?”
“朋友,”我说,“你不过是他的朋友。”
他笑了,“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怒气慢慢的上来,我压抑着自己,尽量压抑着,我冷冷的说:“你是我一度爱过的人。”
“可以帮我一个忙?”他问,“看在以前的份上?”
“忙?什么忙?坚,伟大的坚,还要人帮忙?”我讽刺的反问,“我没有听错吧?”
“辛蒂,另外找一个男孩子。”坚说。
“什么?”我真正的诧异了。
“家明不是你的对象,你与他不配。”他说,“而且你又并不是真爱他。
“在某方面我是爱他的。
“某方面,哪方面?”
“他是一个热血的人。”
“辛蒂,你一点也不知道,他是一个陌生人,四个月,你才认识他四个月,你凭什么说他是个好人?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我是坏人,因为我没有娶你。你嫁了我,会开心吗?只为了你没得到不一定需要的东西,你生了气,恨我至今,辛蒂——”
“我爱你,坚。”我很平淡的打断他,“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坚。”
“辛蒂,没有用。”他说,“我向你解释过多少次了!”
“没有关系,但现在我要结婚了,我的对象是家明。我不明白,你没有资格介人我与家明之间。我们没有见面已经有三年了,不可能是为了我,你从未曾爱过我一分一毫,为什么?”我凝视他。
“辛蒂,帮我一次忙,离开家明。”坚说。
“为什么?”
“你不会后悔的,辛蒂,听我的话。”
我笑了,“坚,我长大了三年。我喜欢家明,我结婚的年龄也到了,他向我求婚,我家人应允了,我连他的戒指也戴上了,为什么不?”
“不!”
“为什么?”
“辛蒂,我不能让你嫁人。”他说。
我靠在沙发上,我打量着他。
不要我嫁人?如果我不明白坚,我会说:
“啊,他不让我嫁人,是因为他爱我,不爱我也至少想霸占着我。”但是我太明白坚了,决不是为了这一点。
我微笑。
坚说:“辛蒂,三年没见你,你成了一只小狐狸了。”
“第一,坚,我不小。第二,我一直是一只狐狸,以前不一样,以前我爱你。”
“现在你不爱我了?”
“坚,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曾经一度,为了怕失去你,我情愿死,这可算是爱吧?现在你可以看得出,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活得很好。”
“是,我看得出,你好像很高兴。”
“自然。”我喷出了一口烟,“我学乖了。”
“你在外国,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好奇?每个人都好奇。坚,我不过是个女人,你想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很多男朋友?”
我摇头,“我不要情人、爱人、男朋友、未婚夫。”
“什么人?只是男人?”
我笑,“说得好,坚,只有你明白,只是男人,就是那样,只是男人。上床好,下床也好,不用客气,不用再见,只是男人,没有怀念的男人。”
坚低下了头。
“不是你的错,坚,不用难过,你一直喜欢我,我知道,但是一个人总会变的,我变成这样,与你无关,也别太骄傲,以为这与你有关,别担心,我活到今天,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我说。
“你不甜了。”
“是,不甜了,不可爱了,多么可惜。坚,三年前,记得三年前——怪,我还是爱跟你说话,说个没完没了,坚,记得三年前,我是纯洁的,是不是?但是现在。”我笑了。
“即使你嫁了我,你也不会快乐的。”
“或者,但是你毕竟没有娶我。”
“辛蒂,我们可不可以从头开始?”他忽然问我。
我怔了一怔,即笑了起来,我大笑,然后我哭了。多少时候没有为坚哭了,但我还是哭了。
第四章
“开什么玩笑?”我问。
“我没有开玩笑,我要你,现在就要你。”他说。
“我手上有家明的戒指。我要回去了,他在找我,他在等我的答复,我一定要回去。”
坚忽然伸手抓住了我。
我盯着他。
我问:“干什么?”
“到我家去。”他锁_L了车门,开动了车子。
“看天的份上,坚,让我走,让我走,看天的份上,你也应该放过我了。”
他紧绷着脸,他薄唇,他耳鬓灰白的头发,他美丽的侧面,他手上那只考究的戒指,他熟捻的古龙水味道。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玻璃是冰冷的。
是的,我爱他。
奇怪,到了今天,我还爱他。
我还爱他。
十年了,我不变的爱着他。只因为我得不到他。我转过头去,我把手放在他肩膊上,我摸他的后颈,他修得那么整齐的头发。我趋身过去,我吻了他的脸。他应该微笑,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他仍然紧绷着脸。以前,每当我吻他的脸,吻他的手,他总是微笑了啊——那个傻小女孩子,她是多么的爱我。
今天坚没有笑。
我希望今天明白了,我爱他。
他把车子停在门前,他的家门前。他开了门,我大步踏进去。今天,今天我算是与他平等了。我走进他的客厅。他的屋子没有改变,只是又多了更多的装饰——画、瓷器,什么都有。就像他生命里的女人。
我走到他的书房去。
是的,我已经多年没来这个地方了,但是我记得他的书房。我记得他那一套最好的唱机录音机,我常常把我的流行曲夹在他的吉格里,气他。我那个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是“宝贝,你不知道这是怎么的,宝贝,爱一个人,宝贝,如我爱你。”
我笑了。
那张唱片自然不在了。但这间书房还是一样。
我坐在他的真皮沙发上,依然像以前一样,在他那张石英玻璃大茶几上打手印,一个又一个,明天他的女佣人得花上半天来擦干净这张茶几。
我没有变。
我是一个长不大的人。
他坐在那张大写字台后面,看着我,冷冷的看着我。
我抬头,我站起来,缓缓向他走过去,他那张写字台。
我看着他的脸。曾经一度,我肯将我的灵魂卖给魔鬼,只为了得到他。
他站起来,倒了一点拨兰地给我。我道谢。
“你有没有爱另外一个人?这些日子以来?”他问我。
“爱人?”我想着,“有一次,有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我几乎爱上了他。因为他是这么纯洁,这么天真,只有十六岁。他的雪白使我快乐。跟以前你喜欢我的情形恐怕有点像。但是……但是我放松了他。”
“为什么?”
“他说他爱我。他的蓝眼睛那夜转为深灰色,他的睫毛重得抬不起来,他有一张苹果似的脸,他说他爱我。我想,我怎么可以玩这样一个孩子呢?不公平,我让他走了。”
“辛蒂,你的生活,像小说。”
我点点头,“是的。”
“你爱家明?”坚说。
“他是一个好伴。而且他整个人是那么敏感古典纤细。我尊重他。他会是一个好丈夫,而且信不信由你,我也会是一个好妻子。”
“好妻子应该作为丈夫的影子。”
“我会做一个影子。家明有这个格使我成为影子。”
他拿起了一只玻璃架子,转向我。
我看到了家明的一张照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黑白照片,他的侧面,含着一支烟,在拍手。这张照片是偷拍的。
坚说:“哈苏白拉特,O·八光圈。我们在一起开会,有人发表了一篇演讲,他大表欣赏,他鼓掌。我第一眼看见了他的神采,拍下了这张照片。”
“你喜欢他?”我看着他。
坚笑。“这是一张好照片。
他又拿出另外一只照片架子,给我看。
那是我。
我与我的短牛仔裤,我与我的T恤,我与我的乱发。坚拍照的技术,相信我,是最好的。对于那张照片里的我,我不置信,因为我不相信那种美丽是我的。
他还保留着那张照片。
那一天,我去看爸爸打网球,他也在球场里,我向爸奔过去,他用他的哈苏白拉特拍下了这张照片。他是个贼,偷拍照片,偷女人的心。他是个贼。
但是他还保留着这一张照片。
我转过脸去,喝光了拔兰地。
他又为我倒了一点。
一切都好像与以前一样。
我把手放在粗布裤口袋里,我那颗眼泪型的钻石在闪闪生光。
“辛蒂,我见过不少女人。年轻的年老的,丑的美的,风雅的奇書qisuu網庸俗的,总找不到比你更放肆的,更不羁的,更自然的。辛蒂,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微笑,我眼睛里孕着眼泪。
“你仍要嫁我?”他问。
我摇头。
“你长大了。”坚说。
“没有。对于别人的婚礼,我仍然是妒忌的,因为别人得到了我没有得到的,坚,你明白?”
“你有一日会结婚的。”
“是的,我要嫁家明。”我说,“快了。”
“嫁了家明,你就不可以做我的情妇了,辛蒂,你情愿选他?”
我看着他。“你总跟别人的老婆上过床吧?”
“你是一个公道的女孩子,辛蒂,不然你不会放过那个十六岁的男孩子。”
“说得对。”
“你仍选他?”他问我。
“我喜欢家明。”我缓缓的说,“但是你要把我们拆开,为什么?”
他趋过脸来,吻了我的唇。
我笑,“你知道?坚?男人都是一样的。都一样,他们穿上衣服,是原子物理学家,是音乐家,是煤矿工人,是大明星,是博士,是医生,他们脱了衣服上床,都一样。”
他很镇静,“你的口气像个妓女。”
“我只是一个女人,坚。一个普通的女人。”
我站起来,我脱了我的衬衫,我的长裤。
在书房阴凉黯幽的亮光里他看着我。
“你现在连内衣也不穿了?”
“内衣?什么是内衣?”我笑问。
“你是变了,辛蒂。”他说。
他的手碰在我的肩膊上,向我的背部滑下去。
“但是你的皮肤还是最好的。”他吻吻我的肩膊。
“他们都这么说。”
“我是第一个。”他微笑。
“是的。你是第一个。”我也微笑。
“你的腰是最细的。”
“他们也这么说。”
“你希望我生气?”
“坚?为我生气?当然不。”
“我知道你在外国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我只是一个女人。”我说。
他喃喃的说:“好,辛蒂终于变了女人了。”他说,“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在他的屋子留了一夜。
在早上,他端了咖啡过来,就像以前一样。
然后我穿上我的破衣裳。我说:“坚,借车子给我用。”
他把锁匙交给我。
“再见,魔鬼。”我说。
“天使,我几时再见你?”他问。
我伸手拨他的头发,但是手指上的钻石划破了他的脸,我吃惊,缩手,血自他的脸颊上缓缓的沁出来。他却若无其事的握住了我的手。
“把钻戒退回去,它划破了我的脸。”
我点头。
他笑了。
我转身去开大门。
“啊,对了,辛蒂,如果你家里——”
“放心,我会搬到酒店去住,就像以前一样。”我冷冷的说,“这不是我的错,他们应该明白。”
我开了他的车子回家。
家里所有的人都坐在客厅里等我,包括爸在内。我笑了。
家明给我一个疲倦的微笑,他显然一夜没有睡。
我走过去,吻了他的脸一下。把戒指褪下来还给他。他看着我,不出声。
哥哥大声问:“你昨夜在哪里?”
我说:“哥哥,如果你要我在这家里住,最好不要问那么多。”
然后,然后我真没料到他会那么做,他给了我一个耳光,用力之大,我往后退了好几步,嘴角一阵咸味,我知道我淌血了。我头昏了一阵,然后我到房间去,反锁了门,拿出我的衣箱,把所有的衣服尽快的塞进去。
我要离开这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他们要我做什么?洋娃娃?一张沙发?圣母?
嘴角的血一直淌下来。
外边爸爸在骂哥哥,妈妈的尖叫,哥哥大力关门,他也走了。好,大家都走。离家三年,天晓得我想念过他们,但是他们与我,是一个悲剧,我走了只有好一点。好得多。
我用力压上箱子盖,然后打算开门,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敲得这么文静。
我拉开抽屉,把我的现款塞到口袋里去,然后去开门,房门外站着家明。
我看着他,他走进来,轻轻的关上了门。他掏出了手帕,替我抹嘴角的血,鼻子的血,痛,我偏偏头。他吻了我的脸,我低下头。
我对他不起。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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