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盈抬起头,一条彩带正好掉在她头上,“你说什么?”
“我说可不可以跟银行贷款,如果你父母不同意出钱的话。”
胡盈想了想,“不太可能,银行提供大学生贷款顶多只能限制在国内大学吧。”
尧睿又想了一会,“那你爸爸的生意伙伴呢,跟他们借钱看看?”
胡盈笑着说:“不是几百几千,是十几万耶。”
尧睿在讲台上蹲下来,苦恼地说:“哎,你的梦想可真昂贵。”
“是啊。。”
“那该怎么办呢?十几万,卖了我们也凑不出来。”
“那我只有等,等到我的家人同意让我去。”
尧睿跳下桌子说:“所以你不打算参加高考吗?”
胡盈慢慢点点头。
“即使你有希望考上最好的大学也一样?”
胡盈还是慢慢点一下头,这份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令尧睿心底有什么被深深震动,“胡盈,你不会后悔吗?如果你父母一直不答应,你难道要永远和一流大学失之交臂?现在这种社会,文凭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也是屁话,你真甘心只做一个高中生?”
胡盈拿着扫帚靠墙壁坐下来,思索着说:“怎么讲呢,我也想了很久。我甚至想,要不然先考一所大学,然后再慢慢等出国的机会,这样比较有保障。”
尧睿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也这么想。
第32节:我们的珊瑚礁(32)
“但是,我家里人一定会认为我这是妥协,他们会说我要出国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的任性决定。那样的话,在他们眼里我就永远都是小孩,永远不能有自己的主张。”
尧睿看着胡盈若有所思的神情,可真是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儿,不爱说话又有些内向的朋友,竟然能做出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
一个人一生能作几次这种毫无退路的决定?
全市二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后,学校召开临考高三学生家长会,学校里弥漫着学术讨论般严肃的气氛,每个班主任严阵以待,走廊上静悄悄的。
尧睿临时被派去在黑板上写欢迎家长四个大字,撤退得比较迟。她离开教室时,家长们都已经到齐了,其中有胡盈的爸爸,一身西装,气质也相当出众,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即使坐在不起眼的位子,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家长会后还有晚自修,回宿舍又太早,尧睿打算去图书馆晃过这段时间。刚下楼就看见胡盈,她打个招呼:“喂,这次来的是你爸爸呢。”
“嗯,我和他说了会话。”胡盈等尧睿一口气跳下三级台阶,和她并肩走,“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了。”
“哦,他怎么说?”
“他说,没门。”
胡盈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学她爸爸的口气说了这句话,然后耸耸肩,“我早有心理准备。”
“没关系,大不了八年抗战呗,你说了他要不答应你就不高考的想法没?”
“说了。”
“他什么反应?”
“他说,二十万块钱,就算你不考试我也能把你送进任何一所国内大学。”
“啊!”
“还有呢,”胡盈接着说,“他说我就算不想上大学也没问题,大不了他养我一辈子呗。”
尧睿心里咯噔一下,到底是大人,想什么都比她们周全,把各方面堵得死死的,挂上此路不通的牌子,等着她们心灰意懒,打道回府。
“那你怎么办?”
“去求我爷爷、奶奶,还有其他亲戚,我爸妈的朋友,寻找统一战线。”
“嗯。”尧睿一点头,“啊对了,老班的意见应该很权威,你把她说动,让她给你父母做思想工作。”
两个人走进图书馆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尧睿借了杂志《演讲与口才》,胡盈则是自己带了书和笔记本。尧睿看一眼胡盈那本书的封面,《爱的艺术》,弗洛姆著。
她把胡盈的笔记本拽过来。胡盈笑了一下,也没有抢回去,两手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尧睿。
尧睿翻着那本22开200页的硬面抄,已经写满了一大半。在她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这么几段话——
“弗洛姆说,现代的人不知道,爱能创造一切的可能性。”
“爱使人类孤独寂寞的灵魂结合在一起,只是太多的人并不具有真正的爱的能力。人们对爱,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是否能被人爱,这一起点开始就错了。”
“爱之所以伟大,在于它是一种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情绪。爱首先应是先给予而不是得。有创造性的‘给’,不是牺牲也不是放弃,而是力量的最高表现,恰恰通过‘给’,人才能体验人的‘力量’、人的‘富裕’、人的‘活力’。体验到生命力的升华是多么令人快乐。这不正是意味着,通过‘给’表现了人自我的生命力吗?”
“没有生命力,就是没有创造爱情的能力。马克思极其优美地表达了上述思想。他说:‘如果你以人以及人同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充满人性的关系为先决条件,那么你只能用爱去换爱,用信任去换取信任。如果你想欣赏艺术,你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如果你想对他人施加影响,你必须是一个能促进和鼓舞他人的人。’‘你同人及自然的每一种关系必须是你真正个人生活的一种特定的、符合你意志对象的表现。如果你在爱别人,但却没有唤起他人的爱,也就是你的爱作为一种爱情不能使对方产生爱情,如果作为一个正在爱的人,你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被人爱的人,那么你的爱情是软弱无力的,是一种不幸。’”
第33节:我们的珊瑚礁(33)
“的确,如果人没有一种占主导地位的产生性倾向,并不能找到对自己的人性力量的信赖以及没有达到目的的勇气,人们就会害怕献出自己,也就是——害怕去爱。”
……
尧睿读到这里,抬起眼睛朝胡盈看去,她笑盈盈地歪着头,迎视着尧睿的目光。
尧睿把本子推还过去,胡盈接过来,问:“我写得怎么样?”
尧睿想了想,“我觉得,你的思维已经超越了我们这个年龄所想的事,或许,也超越了很多成人。”
胡盈说:“这就是心理学,自从接触它,我就感受到一种能澄清内心世界的力量。我们周围的社会太浮躁,太需要这种力量了,人人都想要爱,却很少有人懂得爱的艺术和方法,结果横冲直撞,头破血流后,就开始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尧睿思索着问:“你怎么会对心理学感兴趣的呢,平时也没见你读这方面的书啊?”
胡盈旋上钢笔盖,“其实高一的时候,我家里发生过两件事,一是我爸爸因为年轻有为而被人嫉妒陷害,撤消了他在公司行政上的最高决策权,还差点惹上牢狱之灾;另一件事是我发现我爸爸在外面有一个情人,而且我妈妈也知道,每次我回家,他们就在我面前演戏,我不在的时候,就吵得翻天覆地。从那时候起,我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太脏了,周末也不愿意回家,不是待在宿舍,就在外面闲晃。”
尧睿大为吃惊,这两件事,任是其中之一发生在一个15岁的女孩身上,就已经够她自怨自艾。而现在听胡盈说起来,云淡风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感。
“我们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胡盈把钢笔竖在唇边,“就在那段时间,我喜欢上一个三中的男生,经常溜去看他打篮球。他的皮肤很白,眼睛细长细长的,睫毛很浓密,左边有一个酒窝。我每次都装作看书的样子,坐在看台上偷偷瞄他。”
尧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这妮子,这些事情我们一点迹象都没察觉——后来呢?”
“后来,关注他就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从来也没想过要去认识他,比起那些浮躁奇Qīsuū。сom书的欲求不满的爱,我宁可选择这样安静平淡的感情。这股力量支撑我度过了高一那年的叛逆期,也使我明白一个道理,有些爱情可以一个人完成,而且比起两个人的爱,更纯粹、更完美、更值得珍惜。”
不经意间,尧睿又想起自己最爱的那首席慕容的诗。
年轻的时候,若你爱上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温柔地对待他,不管相爱时间的长短。
若是你们始终如此,那所有时刻都是无瑕的美;若是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道别,心存感激,谢谢他给你这么一段岁月的回忆。
长大以后,你才会知道,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同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爱是给予、关心、责任心和了解;爱是包容、是尊重,而不是改造。”胡盈慢慢地说,“独占和强迫只能说明那个人是多么的不成熟,任何含有爱的感情都是如此。”
只有给予,才是最初的爱。也只有给予,才能体现一个“人”的强大和富有。不管他已经弱小到何种程度、已经濒临怎样的绝境,只要他还在给予,他就不是一无所有。相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尽管有权力俯视着芸芸众生,却只懂得一味地索取——他们比弱者更弱。
通过胡盈,尧睿记住了弗洛姆的那段话,也终于知道她们为什么幸福。自始至终,她们都在争取给予对方,而不是为了索取。她们虽然一直经历着痛苦,却始终强大而无法打败。因为,她们通过最初的爱而使别人富裕,这一切,她们之外的人是无法明白的。
九、光冶与舒南说到成绩,她并不是最优秀的;至于知名度,舒南更是比她高得多,虽然舒南的知名度都是拜她那个叫光冶的男友所赐。
艺术设计大楼果然设计得颇具现代艺术感,一楼分为展览大厅和传达室,一块绿色的黑板架在墙上,写着“今晚的课推迟”之类的通知。几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钉靴的人在展览大厅里吵架,这里的学生穿得都像老师,老师则穿得都像艺术家。
第34节:我们的珊瑚礁(34)
尧睿径直上了四楼。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正奇怪,一个满头红毛的脑袋抬起来,手捧一盒方便面,“尧睿啊,找桑梓?她在公开教室上课,你晚了。”
“多谢。”尧睿关门之前,抛过去一袋妙脆角,“拿去加菜。”
下了四楼往外走时,尧睿的目光情不自禁被停在公告栏前的一辆摩托车吸引过去。就算她这种对摩托毫无研究的人也知道这辆车造价不菲,因为好的东西和人类一样,拥有令人目不转睛的气质。她看着那炫目的红色跑车,不知不觉就来到面前,伸手摸了一下。流线的造型,冰凉的外壳,也许这辆车真有灵魂也说不定。
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摩托突然发出一阵防盗警笛,吓了她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有人从传达室走出,步伐不疾不徐。尧睿转头看去,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前额。因为逆光,尧睿看不清他的模样。对方在台阶上站了一会,似乎在打量她,然后,慢慢地走了下来。
走近的那一刻,阳光尽数收敛在他的背后,尧睿所站的位置是个斜坡,直直看过去,车的主人有两道挺拔好看的锁骨,颈上戴着的铜牌似乎象征着什么意义,因为时间久远已经锈迹斑斑。虽然只是初秋,毕竟黄昏还是有些凉意,尧睿把目光和思绪同时从他上半身宽松的黑色背心上收回来,自觉地退后一步。
但是对方却没有立即取车走人,盯着她足足看了十秒,淡淡笑了,朝她勾勾手指。
要我赔偿什么吗?还是臭骂一顿?她向前走了点,男生伸出手,拿起她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按了几个键,松开。
“这辆是阿普利亚。你无聊的话,打我号码。”
他跨上摩托,一边将车掉头一边侧着脸凝视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已经冲下斜坡,很快消失。
尧睿目送他离开校门,拿起手机来看了看。还没有回到屏幕保护程序的画面停在电话簿上,有一个新添加的联系人,光冶。
放学后,尧睿询问桑梓关于摩托的常识,这家伙暑假里狂热迷恋各种跑车摩托,还差点跑去看F1赛事。
“阿普利亚?”桑梓没什么意外,“你也看到了?”
“是啊,那车真酷。”
“那当然,排气量250CC,时速180公里。我只在一个玩车的朋友店里看到过一辆从黑市买来的二手货,放在橱窗当样品,没人骑。”
“那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车我喜欢,人就不知道了。”桑梓面无表情地说。
尧睿笑她,“真是个机械狂。”
桑梓忽然说:“知道吗,只要我这学期拿到奖学金,我家里人就答应给我买辆车。”
“车?”尧睿直觉地低头看了看她们推着的自行车。
桑梓说:“当然不是自行车呀,傻瓜!雅马哈R1,”她顿了顿,淡淡地说,“就是张孟扬骑的那一款。”
尧睿默默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桑梓也侧过头来,微微一笑,“怎么了,我骑车很注意安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尧睿无言以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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