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她的血其实已经没有解毒作用了呢?
想到这些可能,她立刻信心动摇了起来。丢开药碗,她低下头,张大眼睛直瞪着欧阳泉,深怕错过发生在他身上一丝不妙的变化。
‘……他不会有事……不会……’紧捉住他微烫的手,她努力给自己一个明朗的笑,喃喃打气:‘阿爹阿娘总说我是福星,有我在呢,六畜兴旺、风调雨顺,怎么可能我这福星会对你没用……’
此时,处理好闯祸猫阿乖的曹志也悄悄进来了,他表情凝重地望着床上仍毫无动静的三少爷,忍不住握紧了拳。
房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哀肃紧绷的气氛。
小桃拧了巾子,静静地递上去给唐小缺。可就在这时,她却突然跳了起来,只见原本昏迷中的欧阳泉,竟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而那一双澄澄幽幽的黑炭眸子就这么与唐小缺怔愕的眼对上,以致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会一下惊跳起──
‘三公子!’她大叫一声,惊喜不已地凑近他张开的眼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却没有人比她更能清楚地瞧见欧阳泉在这刹间的动静。不过唐小缺的这一声叫喊倒让他们以为出事地很快向欧阳泉接近。
‘怎么了?!’
‘三少爷没事吧?!’
唐小缺没时间理会其他人的反应,她的注意力全在忽然张开眼睛看她的欧阳泉脸上。
‘你醒了?你没事了?三公子你……’她止不住狂喜地,可猛然间,她惊觉他的眼神不对劲、面色不对劲──因为他的眼神没有焦点、面色愈见苍白。接着,他由喉间逸出一下轻咳,然后两下、三下……
转眼间,原来自中毒后便躺在床上默无动静的欧阳泉,由轻咳转为了仿佛要掏心掏肺的剧咳。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变化惊得措手不及,可一直最接近他的唐小缺很快便有所反应。她一手按住他在床榻上因痛苦而翻动的身子、一手在他背上拍抚着。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两名丫环不安地上前帮忙唐小缺,而曹志则迟疑了一下便往门外冲。
‘我去找大少爷!’
唐小缺根本没空回应他,她的双手都在欧阳泉身上,而这时他在一阵剧咳后,突地闷哼一声,接着趴在床沿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小春、小桃大惊失色,唐小缺的神情却是一喜!
‘三……三少爷……’看着欧阳泉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色血汁,两人只差没全身虚软。不过她们一边打颤,一边倒还知道赶紧捧来空水盆接住他咳吐出的血。
唐小缺额上微微泌出汗珠。而在欧阳泉咳吐出几口血之后,便由恶黑变为红色,他也渐渐停止了咳吐的举动,她这才接过小春递来的巾子,为他抹净唇角的血渍。
由欧阳泉开始逸出咳声起,他一直是闭上眼睛毫无意识的,直到他吐尽了黑血,唐小缺再将他扶回枕上时,蓦地,他再次睁开眸──
没预警地,第二回对上他的眼,唐小缺又怔了,可她立即便分辨出这一双勾人魂魄的眸在这一刻是清醒清澈的。
‘三公子!’她惊喜交集地。
欧阳泉自深沉的黑境醒来,没想到一张开眼看到的,竟是这丫头又哭又笑的脸。
‘小缺……’艰难地低吐出这一声,他蹙拢眉峰,费力抗拒让他意识逐渐溃散的燥热和昏沉。
就在这一挣扎间,他已经忆起所有发生的事。
唐小缺从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欧阳泉可以一直用他那双澄浮无波的眼睛看着她──就算他不爱笑也没关系──现在她知道了。她也从来不知道她有多希望欧阳泉可以永远健健康康、没病没痛──就算老有人要偷袭他也行,现在她也知道了。
她对着他凝着眉,似乎正在强忍着极大不适的脸庞露出小虎牙笑笑,可她的泪却一滴滴往下掉。
‘三公子……你相信我,有小缺在,你死不了……我一定……一定会做到的!’皱皱鼻,不满意听到自己浓重难听的鼻音,唐小缺随手以袖抹去一脸的泪水,最后一句伴随的,又是小缺式爽朗的笑脸。
听明白她语中无人可摧的傲然,也看清楚她脸上无人可敌的自信,欧阳泉笑了。唇角淡扬着一抹神秘的笑意,他再次别过短暂的清醒,陷入因高烧而起的昏迷中。
眼见才醒来的三少爷又昏了,两名丫环还愣看着他脸上残留的诡迷笑意失神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随着唐小缺开始为他擦拭起身上的热汗而如梦初醒,两人赶紧镇定心神接下她的工作。
就算她们不会看病也恍惚知道三少爷在经过刚才那一阵奇异的狂咳狂吐血之后,即使现在又昏了过去,可情况似乎比一开始好得多……至少她们不再感到由头顶凉到脚底的胆颤心惊。
或许……是赵大夫的药有用了,她们只能这么猜。
唐小缺知道她救回欧阳泉了──她从来没有比这时的任何一刻更庆幸自己拥有这种奇异的能力。
而稍后,欧阳照终于十万火急地再次返回‘清筑’。跟在他身后满头大汗的,则是被他请旨带回的御医。
已经由曹志口中得知欧阳泉刚才所发生的异样变化,欧阳照唯恐他出事,赶快催促刘御医上前为他诊治。
‘三少爷方才咳了血之后,还有什么事没有?’视线紧绷地盯在欧阳泉烫红、不平静的脸色上,欧阳照微蹙的眉宇上压着厚重的阴霾。他闷问着身后的人。
‘三少爷他咳出了黑血,只清醒了一下就又昏了……’小春只好大著胆子回答大少爷的问话。因为小唐姑娘好像光顾着看御医为三少爷看病,根本没注意到大少爷在说话。
欧阳照神情肃然,接着他专注在刘御医诊查床上病人的身影上。
所有人皆屏气凝神地看着御医仔细地在欧阳泉身上明察探诊着,情绪也不由全跟着高悬。
屋内,针落可闻的气氛直到刘御医轻轻放回欧阳泉的手,起身面向众人才出现变化──
‘三公子没事了吧?’第一个迫不及待开口的却是唐小缺。
没有人觉得她问的话中有什么不对,只除了欧阳照。
‘咳!’看了她一眼,再转向欧阳照,刘御医摸着白胡轻咳了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老脸上倒微有一丝疑惑,‘您不是说侯爷中了毒?可我看来看去却未查出他身上有中毒的迹象。倒是他臂上的爪伤或许是令他此刻发烫不醒的原因……’
欧阳照直视着老御医,神色精练。‘你再仔细看一次。’他只有这一句。
拗不过他坚决的要求,刘御医这回更细心地又在病人身上探过一遍,结论相同。
不过之后在听闻欧阳泉稍早前的状况,和赵大夫为他诊断的结果,刘御医显得有些意外不解。
‘赵大夫开的确实是清毒的药方,也许……侯爷真是为这药所救了……’老御医端详着赵大夫先前所开的药单子,半是存疑半是肯定地对欧阳照道。
意思是:欧阳泉现在除了发烫昏迷仍须注意照料外,其它并无大碍。
最后刘御医又为欧阳泉另开了一副药单子后才离去。
接了药单子的下人赶忙出门抓药、煎药去。而欧阳照深沉的视线停驻在床上的欧阳泉身上。
‘从我离开到回来这段时间三少爷有没有出现任何异状?’他突地冷静开口。
刚才留在屋里的众人神色各异。
‘没有。’曹志聚神想过之后立时摇头,‘三少爷只是在喝完了唐姑娘喂的药之后就开始咳出黑血……’这些都是他在找到主子后便跟他报告过的。‘一定是赵大夫的药救了三少爷。’
小春和小桃也点头。至于唐小缺,则悄悄转了转圆眸,擦着欧阳泉额上热汗的手稍顿了一下,接着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可她忽地感到背后一阵凉悚,敏锐地察觉到欧阳大公子射向她来的视线了。
她忍不住偷偷吐舌。
‘你们还有谁曾离开过三少爷身边?’欧阳照的疑心一直未解。
两个丫环立刻缩了缩肩,‘我们……我们只不过去为三少爷换了热水……’
‘我把阿乖带出去处理。’曹志接着回答。
欧阳照的锐眸一眯,更加严刻地锁住一直背向他这方向的唐小缺。
‘你们该不会是刚好一同离开屋子,这里只剩唐姑娘照料着三少爷吧?’他缓缓道。
一时,屋里的气氛一阵怪异。
唐小缺早已头皮发麻──糟糕!忘了这大公子精明得像只老狐狸!
皱皱鼻头,她只好转身面对欧阳照。
‘大公子,现在三公子没事就好了,还有什么不对吗?’大眼熠熠看向他,唐小缺实在弄不懂他怎么能有那么多的疑心,他就不能迟钝一点吗?
欧阳照盯着唐小缺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自然不做作的无辜神情,原来的怀疑几乎就要动摇,不过那也只是一刹的时间。
‘不对的事太多了,从泉被猫抓伤中毒到他突然又莫名其妙好转,这整个过程就是一件大大不对劲的事……’他深奥而敏锐的眼光一直没放过这看似无害、却从未令他撤下戒心的小姑娘。‘唐姑娘,在我还未证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前,我希望你能暂时离开“清筑”。’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可任谁都听得出他语中的真实含意。
一时之间,众人的复杂目光全射向唐小缺,各种猜测在心头流窜──难道三少爷会中毒是因为……可是她怎么可能会……
唐小缺再笨也听得出欧阳照的意思──看来这会儿她人是救了,不过却也被他当成指使这桩意外的嫌疑犯了。
怎么会这样?!
她差点要跳脚了,‘你……你以为我是害三公子的凶手?’这人的脑袋到底都在想廿么呀?‘如果我要害他,又干嘛要救他?这根本没道理……’她猛地住口。
唐小缺的激动突然愕静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而且她光是看欧阳照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发现了!
‘你承认是你救了他。’果然,欧阳照犀眸一闪,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性地接住她的话。
所有人一阵惊讶哗然。
唐小缺的心一急──可在欧阳照的逼视下,她也不想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没错,是我救了他!’豁出去了,她索性扬起下巴,大方承认──对!就是她救的!既然她是欧阳家三公子的救命恩人,那么他们总该对她刮目相看了吧?
哼!竟然怀疑是她害了欧阳泉?她是谁?她可是欧阳泉的保镖耶,会疯了对他下手?
不对,疯了的是这些人!
而在她承认的同时,众人更是惊愕了。
‘为什么你会有解药?’欧阳照却非问出根由不可,他继续咄咄进逼。
瞪大了眼睛,唐小缺没想到他还真要问到底,一时差点招架不住。
‘我……我身为武馆保镖,身上原本就会带着各种救命的宝贝,所以有一两种解毒的解药刚好救了三公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愈说愈顺,到最后她甚至已经脸不红气不喘了。‘大公子,要不要我把身上的东西全拿出来让你瞧过一遍你才肯相信?’她大胆走险招。
欧阳照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她,沉默。
‘等我查清这件事,你再回“清筑”。’在深长的思虑后,他终于又开口。
自此,等同唐小缺被判禁足于欧阳泉身侧,也等同,唐小缺硬生生被套上了‘毒害三少爷’嫌疑犯的罪名。
唐小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有苦难言、有冤难平、有屁不能放的郁闷了。
仔细地为欧阳泉诊过脉后,刘御医点了点头,表示经过三日的调养,他已完全没事了。
曹伯亲自送御医离去。
下人静静地端了一碗刚煎熬好的药汤给半卧在床上的欧阳泉,再静静退到一旁。
欧阳泉清俊的脸庞此时只略显苍白,神态则与寻常的淡适清逸无异,只不过他那双澄澈如泉的漆眸更深更亮、更睿智难解了。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手中的药,清奇的眸似有若无瞟过静立屋里的护卫阿雷。
‘小缺还没回来?’他淡淡开口。
阿雷只怔了极短的一下,立时反应回答:‘是。’
欧阳泉脸上出现一抹浅浅凉凉的似笑神情。
从他三天前醒来,身边的人便告诉他,小缺被他大哥派去为他办事的消息──就连他大哥也如是说──不过,却从来没有人可以清楚地告诉他,究竟小缺是去办什么‘大事’。
总之,他一直见不到那丫头。
当然,他知道为什么。
由他们透露出的讯息、由他们传达出的蛛丝马迹,他清楚此刻那丫头所处的窘境。
事实上,他很想念她。
没想到他会如此想念那爱笑的傻气丫头。
将空了的药碗交给下人,他一挥手。‘我累了,你们也回去休息。’赶人。
照例将所有人赶出‘清筑’外后,欧阳泉果真也安稳地沉入梦乡,直到,他等的人来──
※※※
夜暗。星稀。
一抹幽魂似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通过‘清筑’外的暗哨明桩守卫,再悄无声息地直掠进屋。
只见,就在几不可辨的黑暗中,那抹黑影就这么动也未动地站在床畔,似乎正在仔细打量躺在床上的男人。
接着,床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