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们不一样。”
“不,他们和你一样爱我,而他们的家人也将和你的家人一样,拆散我们。”
“不要说出来,让过去的尘归尘、土归土。”
“我不隐藏什么,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可耻。”
“你要我怎么做?”
“回去问问伯母的意思。”她出了道难题。
和柳雪恨道再见后,赵君皓没有马上回家,惯例找了间钢琴酒吧,温暖过冷或冷却过热的情绪。该怎么对母亲说呢?他反复演练了一些字句,都觉得不妥。
赵老夫人一向是个精明、干炼、不服输的女人。在认识赵君皓的父亲赵崇元时,她并不是他的最爱,却是爱人的侄女,基于这层关系,她自告奋勇充当小姑姑和赵崇元的信差,藉此亲近他。随着山河风云变,她连家书都来不及写,就跟着赵崇元一路逃难到台湾,在举目无亲和两岸书信往来完全封锁下,他自是不能抛弃她,而她更是尽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终于,他被她的真情所感动,遂结连理枝。
婚后,为了扶持赵崇元,又为了兼顾家庭和学业,她重拾书本因而选择台大夜外文系就读,以第一名毕业,凭藉着她流利的外语和灵活的交际手腕,赵崇元的小旅馆很快就扩大到今天的局面,所以,她可以说是赵家头—号人物。但,她旋即功成身退,展现女人温柔婉约的另一面,专心做个贤妻良母,教育下一代。
赵家唯独赵君皓这个厶子,总让赵老夫人头疼。赵君皓从小顽皮,大错没有,小错接连不断,但和母亲最亲密。他本来是玩世不恭的,直到父亲过世后,才收敛玩心投入家族事业。宽慰赵老夫人的心,未婚妻出走又伤了老夫人的心。
一想到柳雪恨年少时受过管训,他连奇迹都不敢指望。可是,他要她的那份渴望,像一团火,燃烧着他,煎烤着他,逼着他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上断头台。
夜已深,客厅的灯依然亮着,想也知道是母亲在等他,赵君皓在门外调整一下仪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力量推开客厅沉重的门。
“妈,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赵老太太鼻头一缩:“阿皓,你怎么一身的烟味和酒味?”
“有吗?”他闻了闻,歉然地:“男人们在一起,就是这种味道。”
“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来,忙什么大事要忙到半夜两、三点。”
“台湾这几年来民生富裕,一些国际性的会议纷纷来这儿举行,各家饭店都使出浑身解数,在软硬体上出奇招,我们当然不能落人后,所以,就不断地开会讨论,求新求变,想要在现在旅游业走下坡之际,拓展新的客户层。”他的长篇大论凌乱无,漏洞百出,一听就知道是胡扯瞎掰。
“阿皓,编了那么长的谎话,是不是该喝口水润润喉一下?”
“妈——”他依顺地去倒了杯水,嘻笑地:“女人都信甜言蜜语,只有我妈充耳不闻。”
赵老夫人不买帐地:“你到底去了哪里?”
“酒吧小酌。”
“那里有你想见的人吗?”男人三天两头泡在声色场合,多半是为了女色。
“酒吧不见得都有小姐作陪。”他含糊地:“我是去听钢琴演奏,舒解疲劳。”
“阿皓,即使你真的累坏了,在妈的面前你也从没喊过累……天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生病了?严不严重?”赵老夫人疑神疑鬼地。
“妈,你别紧张,我身体没病,而且壮得跟牛一样。”他安抚道:
“只是精神有些不济,像橡皮筋用久了会产生弹性疲乏的现象,睡一觉就没事了。”
“为什么事困扰?瞧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恋爱了?”
他大声的强调:“真的是为饭店的生活。”
“如果是真的,妈不赞成你这么拼命,你都已经三十有三了,终身大事到现在没个影子,你是不是真的想让老妈无脸见你们赵家列祖列宗?”
“我会让你活着含贻弄孙的。”
“记住,要找个像你嫂子那样的,合乎赵家的标准。”
他心一窒,嚅嗫:“平常人家的女孩……不行吗?”
“你有了对象?”赵老夫人没有忽略他那份异样的痛苦,是为情所苦的模样。
他点点头,苦恼的说:“和出身名门的大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孩,妈都会喜欢的。”赵老夫人深明大义地:“我希望她China。。像爱伶那般温柔娴淑,而不是家财万贯。”
赵君皓手抵住胸口,松了一口气似的。
“能让你寝食难安的女孩,一定很出色。”赵老夫人问:“告诉妈,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你们进展如何?谈论到婚嫁了吗?”
他极小心的说:“我们有一点小麻烦,想先听听妈的意见。”
“说。”赵老夫人已感觉到儿子言下之意——她是他们的麻烦。为什么?
“他有一个小孩。”
“离过婚?”
“不,是未婚生子。”
“阿皓——”赵老夫人的嘴唇和脸颊迅速失去了血色。
“妈,她有孩子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接受事实,希望妈也能接受我爱她的事实。”
“妈不是器量小,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承受她的过去……不平凡。”
“还有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她坚持得到你的谅解,才愿意和我结婚。”赵君皓牙一咬,豁出去了。“她进过少年观护所。”
“阿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允许她,一名罪犯走进赵家。”
“妈,小的时候你常教导我们要有善心,要帮助困苦的人,为什么这些教诲只能口头说说,不能身体力行?”赵君皓说话过火地:“妈,你表里不一。”
赵老夫人怔了好一会儿,对于儿子的指责,除了痛心之外,还有伤心。
赵君皓自幼叛逆,最爱和凡事追求完美的赵老夫人唱反调,斗过无数次的嘴,却都没有像这一次如此两败俱伤。
“你很了解她吗?家庭?成长过程?犯什么样的错?”
这一长串的问话,像闪电迎面劈来,教他动弹不得。
“阿皓,刚才我是冲动了些,一听到她坐过牢就否定她,我承认我思想有偏差……但是,比起你对她一无所知就要娶她的鲁莽!我的错是小巫见大巫。我们母子之间,谁才是真正需要反省?”姜毕竟是老的辣。
“我。”他俯首认错。
女人是弱者,是吗?男人不竟然全输给男人,譬如光绪皇帝,恭亲王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大男人,最后还不是死在慈禧小女子的手上。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有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
“她是不是欢场中的女子?”
“不是。”
赵老太太心急地说:“说清楚点。”
“时间很晚了,妈早点休息,我好累。”他霍然起身,回房像躲避空袭一样匆匆。
第七章
此刻,赵君皓的心情像一枝两头燃的蜡烛,赤红的火焰辣烫烫地从两边向他滚近,使他左右为难,然而两边却都不同情他,非要他做出选择,在亲情和爱情中。
他想找一个平衡点,因而夜晚睡不好。眉心被烦恼压出两条长长的细纹,早上起来对镜梳妆,觉得那两条皱纹就像母亲和爱人,也许,当他实在选不出来时,这是他唯一的选择,用这两条线的长度做宿命的安排。
在如此烦忧的节骨眼,两个女人的表现着实令他大吃一惊,她们是那么地水火不容,却在相同的默契,对他采取一致的态度——不干预。如果她们能说出非她不可的理由,他还好做决定,偏偏是无声的沉闷,反而让他无从选择。
因为睡眠不足,他的体力就靠食饭补充,所以,丰盛的午餐是必要的。
这天,他才刚在用汤,对座的视野被件灰尘扑扑的西服挡住,不需抬头看谁是不速之客,当看衣服,他就认出来了主人是谁——文涛。
文涛大摇大摆地:“我要分和他现在吃得一模一样的西餐。”
女服务生礼貌地:“先生,这边已有人了,那边有空桌子,请你移驾到那边。”
“他妈的,我高兴坐这就这,你再说一句废话,当心老子扁你。”
一时间,女孩子被吓得说不出话。
赵君皓解危地:“让他坐这,替我换到那边的桌子。”
文涛挑衅地:“躲不是办法,赵君皓。”
“总经理,要不要我请警卫来?”
“不用麻烦,我可以应付,你去忙你的。”他把空了的汤盘交给侍者。
文涛厚颜地:“不要忘了给我来份我点的东西,还有帐单记在你老板头上。”
赵君皓没有转弯地问:“你找我有何贵干?”
“我老婆呢?”
“雪恨没和你结婚,你如果是来讨遮羞费,就请回吧!”
“你错了,叫她老婆是习惯,以前我们同居时都是老公、老婆这么叫,而我今天也不是来找她重修旧好,是找她要回绍文的。”正所谓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他姓柳,叫柳绍文,不是文绍文,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教你个常识,孩子是由受精卵来的,绍文是我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在法律上,你没尽过养育的责任,孩子不属于你。”
“血缘关系是变不了的,儿子是我的,我只是做不来他百分之百的爹。”
从文涛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箭,支支欲夺人命,果教赵君皓捏把冷汗。
适时,一个男服务生走来,“对不起,面包和汤。”
文涛粗声地:“喂,少爷,柳雪恨在几楼工作?”像扩音器,引起餐厅里所有人的注意,特别是工作人员,脸上爬满诧异的小蚂蚁。
赵君皓挥一挥手,示意服务生不需理会。
浓浓的蒜香和奶油味飘在空中,给了人一种饥渴辘辘的感觉: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偏偏文涛的嘴像上了发条似的,攻势一波接一波
“这味道让我想起从前,雪恨一早起来,只要闻到我烤大蒜吐司的香味,就会像小鸟一样啄我的脸颊,表示爱与感激,你有这种经验吗?”文涛吹嘘地。
“汤凉了,不好喝。”赵君皓微现焦躁。
“哦,这个汤不好,奶油玉米鸡茸汤,雪恨不喜欢这个汤,你知道问题在哪里?看你一语不发的样子,我想你是答不出来,我告诉你,她讨厌吃鸡胸肉,但,最爱男人有胸毛,你那边有没有长毛?没有长的话,去买灌一O一生发水擦,保证她爱死你。”
“男人的嘴很少像你这么琐碎的。”
文涛话中有话地:“男人长舌才好。”
他打量地:“真搞不懂,雪恨怎会看上你?”
“我的优点雪恨最清楚,能让她有一种欲仙欲死的快乐,知道是什么吗?”
“低级。”
“冻想到哪里去了,是讲笑话,因为她说:笑得肚皮都快破了,这不就是欲生欲死的快乐吗?”文涛哈哈大笑,再次惹众人狐疑的目光。
赵君皓无法抑止:“讲小声点。”
服务生收去汤盘和小竹篮,送来生菜沙拉。
“生菜我最不爱吃了,人又不是羊,吃青菜,小弟,把它拿走,快点上正餐。”
文涛的粗俗,连服务生都看不过去,鼻子里不时发出哼哼的腔调。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我儿子的继父?”
“没想那么远。”
“别骗了,像你这种做大事业的老板,未来老早都计划好……啊!我输了,雪恨不是在你计划内,是计划外,你只是要她做情妇,那拖油瓶怎么办?”
赵君皓顺势一推,“正好你可以要回去。”
文涛僵住了,似乎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倒教他手足无措。
没一会儿,侍者送来正餐,噼哩啪啦的油爆声,如同文涛的心情,七上八下地。
倒是赵君皓的嘴角隐泛一个微笑,炫耀着反败为胜的快乐。
食之无味后,文涛游说地:“雪恨很爱绍文的,你应该要爱乌及屋。”
“你今天不是来要绍文的吗?怎么我一说给你,你反而不要了?”
“我游手好闲的,孩子跟我会吃苦,总之,牛排太好吃了,我刚才是饿晕了,现在吃饱了,脑袋也清楚了,所以我决定不强要绍文了。”一脸良心发现的诚恳。
赵君皓搅动刚端来的咖啡,热烟往天花板升华,到了上面什么也没有。
“以后,绍文问他的爸爸是谁,雪恨甚至可以说是精子银行的捐赠者遗爱人世的伟大贡献。”文涛努力扳回劣势。
“我是不是该起立鼓掌?”意思是:戏落幕了吗?
“还好,我话还没说完。”文涛寡廉地:“从精子银行取货,也该付手续费的。”
“说来说去,你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有吃又要有拿的。”
“早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没错,为了儿子好,我想把他卖给你。”
“想做人口贩子,也要有货在手上才行,你拿什么卖给我?更何况绍文自始至终都是雪恨一个人的。”赵君皓厉声。
文涛狗急跳墙,“你最好小心点,我会找黑道来摆平咱们之间的恩怨。”
“恐怕你连付给黑道的头期款都拿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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