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里只是些半化成水的粮食渣子,气味有如醍醐,他看后一脸的失望。
我和大烟碟儿却识得这东西非同小可,按着陕西河南等地的民风,坟墓棺材里必放一个瓦罐,罐中装有五谷,这意思是让先人保佑子孙后代五谷丰登,另外粮食本身也是一种陪葬品,金玉再多不能当饭吃,诸侯王大墓和皇陵的陪葬品中照样有稻谷粳米,只是很少被人重视,那些谷物埋到坟墓里的年深岁久,在很特殊的条件下,会使罐子里的粮食发酵变成美酒,死尸腐烂散发出的尸气,以及坟穴里的阴气,种种因素缺一不可,盗墓者揭开棺材中的罐子,如果闻不到腐臭,反而有种罕有的异香,民间说白话,称之为“顶棺酒”。
由于顶棺酒极其少见,可遇不可求,因此价同黄金,帝王将相的古墓里有陪葬的金玉宝器,挖开一个能发横财,一般百姓没有那些值钱的陪葬品,但在清代以前的老坟,大多能挖出装粮食的罐子,只是每个坟穴里的具体情况各不相同,并不是哪座坟都能出顶棺酒,当年专有一路盗墓贼,挖坟掘墓不找金玉明器,当然碰上了也会顺手拿走,他们主要是找坟墓里的顶棺酒,我们出车祸掉进这个坟洞,居然无意中发现了顶棺酒,看成色不是绝品也是上品,之前赶走的那只土貉,恐怕正是被顶棺酒醍醐般的气味吸引而来。
大烟碟儿拿出随身带的行军水壶,边把顶棺酒倒进去,边对厚脸皮说:“我们眼下真是没钱,但是这东西带回去能换钱,兄弟你出力帮忙带路,等东西出手挣了钱,不管是多是少,有你一份。”
厚脸皮司机是一门心思,只要能挣钱的勾当,他什么都敢做,这次轮到大烟碟儿拿话把他唬住了,厚脸皮说:“我早看你们哥儿俩不是一般人了,要不然怎么会认得顶棺酒,莫非是吃盗墓挖坟这碗饭的不成?听说你们这行当能来大钱啊,往后你算我一个行不行,我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啊……”
大烟碟儿说:“我们只是到乡下收古董的贩子,掏坟挖墓的活儿可不敢做,不过也缺人手,兄弟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们一块干,哥哥早晚让你把这辆车的钱加倍挣回来,坟窟窿里不是讲话之所,咱先出去,别的事慢慢商量。”
厚脸皮说:“老大,今后你看我的了,咱事儿上见,只要管吃管喝能挣钱,你一句话,我当圣旨接着。”
山里的夜晚寒气很重,坟窟窿中更是阴冷,不能久留,我先打着手电筒爬出去,发现置身在山坡下的一大片坟地当中,新坟老坟都有,难怪路上会有纸人,有些坟头前还有给死人上供的点心果子,引得一些山猫野狗来吃,我们谁也不想在此守到天亮,便在漆黑的山沟里摸索前行,壮着胆子往外走,耳听风声凄厉,有如鬼哭。
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东方渐亮,才走出这条狭窄的土沟,眼前豁然开朗,云海间一峰突起,屹然耸立,石崮云绕,气势磅礴,看样子这座大山正是通天岭,它横看是岭,侧看是峰,又往前行,望见岭下云雾中好似有个黑乎乎的大洞,我们无不骇异,通天岭下怎么有如此之大的洞窟,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洞穴轮廓浑圆,不似天成。
云雾遮挡看不清楚,再走一程,相距半里地远,看出不是洞窟,而是岭下迷雾中凸起一个圆盘形的庞然大物,那是天上掉下的飞碟,还是地下冒出的蘑菇?
第六章 天外飞仙
这村堡的位置正在地洞上方,看祖庙地面有刻着阴阳鱼图案的两块石板,飞仙村中的房屋,以八卦方位分布,三重三层的房屋当中围着祖庙,祖庙地上是两眼古井,这两眼井暗指阴阳,对照屋顶的持戟天神可以推断,井底一定通到山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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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山越岭走出土沟,猛然看见这么个可惊可骇之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两个人也是一脸迷惑。我们且惊且行,再往近处走,看得更加清楚,岭下是一个直径百米,高约十几米的环形村落,外头是环形夯土墙,围成圈的房屋分为内中外三层,每圈房高也是三层,顶层铺黑瓦,当中是凹进去的圆形天井,壁垒森严,看起来简直像个巨大的碉堡。
大烟碟儿和厚脸皮看得目瞪口呆,房屋怎么会造成这样,也太奇怪了,他们俩人一个说是飞碟,一个说是蘑菇。
我告诉他们:“听闻古时有驻军的屯堡,也有村子为了抵御盗匪劫掠,同宗同族聚居而成的村堡,把房屋造得和堡垒大宅相似,豫西民风彪悍,解放前出过无数趟将,所以深山里有碉楼形的村落不足为奇。”
大烟碟儿道:“原来如此,看这村堡的样子,至少有四五百年了,里头能没好东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弟兄的时运一来,挡也挡不住。”他不忘嘱咐厚脸皮司机,让他嘴上多个把门的,不该说的别多嘴,否则传扬出去,连村里的植物人都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了,老乡们还不得趁机哄抬物价?
说着话,走到村堡门洞跟前了,这村堡相当于住着几百户人家的大屋,但山脊上的田亩皆已荒芜,杂草灌木丛生,村堡外围只有一个城门般的石拱门洞,墙皮全掉光了,露着里头的石壁,帖着古旧残破的门神画像,看起来十分诡异。
有两个村民带着条大黑狗在门口坐着,其中一个刀条脸的老头正在抽旱烟,看见我们走过来显得很吃惊,他起身问道:“你们是从哪来?通天岭下只有一条险径可通,你们来的方向可没有路。”
我上前说道:“老乡,我们从乌鼠洞经过,半路上车翻进了土沟,好在命大没死,转了半夜才走出来,现在是又累又饿,能不能借我们个地方歇一下?”
老头说:“可真是命大,赶紧进屋坐下,等我做晌饭给你们吃。”说完,他招呼另一个村民,那是个憨头憨脑的傻胖子,俩人引着我们往里走。
圆环形村堡规模奇大,走进来比在外面看更加宏伟,内部是悬山顶抬梁,高有三层,每一层的房屋也有三圈,一层连一层,一圈套一圈。
刀条脸老头把我们领进西面一间屋子,他说由于缺水,村堡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只剩下他和傻子守着祖先庙,是为了不让祖庙香火断掉,老头再三叮嘱我们:“如果没有村里人领路,你们千万不要乱走,咱这老祖先传下的八卦阵,三重三层房屋一律按八卦排列分布,八八六十四卦,卦中有卦,卦中套卦,每六房为一卦,两卦当中有隔火墙,一卦失火,不会殃及全楼,关闭了回廊中的卦门,各卦自成一体,开启卦门,各卦还可以互通,一旦有土匪闯进来,村民合上卦门,土匪就成了瓮中之鳖,外边的人进来,肯定会迷路,困死在里头也不出奇,看我唠叨这么多,是真怕你们出事……”
说到这,刀条脸老头点上油灯,等我们在屋里坐下了,他让傻子在旁边陪着我们,自去灶前生火烧水,那个叫傻子的村民憨里憨气,蹲在屋角掰手指头,对我们三人视而不见。
我看傻子没注意我们,抬眼四处打量,房屋造得很坚固,石桌石凳石床,墙上帖的神画颜色都快掉没了,相框里还摆着几幅泛黄的黑白照片,背景全在村堡之中,都是许多人的合照,想必是当年住在这里的村民,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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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烟碟儿盯着那张旧照片,相面似的看了半天,照片中的几个人有老有少,是在村堡某间大屋里拍的合照,人倒没什么,屋中的摆设可不一般。
大烟碟儿指着那张照片正中一位老者端坐的椅子,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说道:“要是没看错的话,很可能是几百年前的盘龙沉香椅。”
大烟碟儿低声对我和厚脸皮说:“没错,盘龙沉香椅啊,我倒腾这么多年玩意儿,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今天才头一次见着,要不是昨天半夜翻车掉进山沟,咱们哪找得到这个地方?什么叫因祸得福,这就叫因祸得福。”
厚脸皮说:“那老头能舍得让给咱们?咱给他来个明抢明夺?”
大烟碟儿说:“可不能做没王法的事儿,强取强夺那是趟将所为,只要老头愿意卖,咱拿现钱收他的,钞票我全用铁丝串在肋骨条上了。”
厚脸皮司机说:“缺德不缺德,你不说出来没带钱吗?我这么实在一人,你真好意思唬我?”
大烟碟儿说:“虽有也不多,家底儿全在这了,本钱无利可不敢轻动,咱这是买卖,懂吗?”
厚脸皮点头道:“明白,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听走廊里有脚步声传来,提醒那俩人别多说了,这些话让村民听了去可是不妙。
不一会儿,刀条脸老头端来几碗面分给我们,他和傻子也坐下一同吃饭,这算是晌饭了。
大烟碟儿给刀条脸老头递烟,想起还带着两瓶二锅头,也拿出来请老头喝,借机打听情况。
刀条脸老头爱唠叨,他的话本来就不少,等到半瓶二锅头下肚,话更多了,他说:“几百年前,通天岭豺狗多,豺狗习性凶残狡诈,经常在半夜下山,咬死村中人畜,防不胜防,加上土匪流寇到处劫掠,先祖们为求自保,便将村子造成堡垒聚居,一防豺狗,二挡贼寇,相传当年造这村堡,从内而外全是按九宫八卦布置,通道卦门遍布各方,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后来由于水土流失严重,没法子再耕地种田了,况且这大山里交通闭塞,缺水没电,村民陆续搬到山外居住,只留下我和这个傻小子看守祖庙香火,大部分房屋和通道封闭多年,外来的人不识路径,晚上起夜时很容易走错路,万一困在什么地方出不去,麻烦可是不小,所以你们留下过夜不要紧,切记寸步别离开这个傻子,别看傻子人傻,心却不傻,村堡里的各处通道卦门他比我还熟。”
我们三个人连声称是,白天走进来尚且觉得阴森可怕,半夜更不敢在这巨宅般的村堡中乱走。
大烟碟儿问道:“老大爷贵姓?怎么称呼?”
刀条脸老头说:“我们这个村堡里的人同宗同族,都姓周。”
大烟碟儿说:“噢,是周老,咱这村叫个什么?周家村?”
周老头说:“不是周家村,有个好名,通天岭飞仙村。”
厚脸皮不知怎么回事儿,我和大烟碟儿一听村名都愣住了,以前只听过老盗墓贼口口相传,说通天岭有飞僵,什么叫飞僵?在旧时的迷信传说中,停放在义庄中的死尸,多半是客死异乡之辈,如果义庄荒废了,停尸的棺材一直无人理会,死者难以入土为安,年头一多很容易发生尸变,死尸毛发指甲越长越长,等棺材中的僵尸有了道行,可以昼伏夜出,白天躲在棺材里不动,月明之夜飞出去害人,这些谣言无根无据,纯属吓唬人的迷信传说,但听说很多年以前,通天岭上真有人见过飞僵。
我想所谓的“飞僵”,无非是深山中的大鸟,清朝那会儿,陕西还有一种大鸟,两翼大如门板,常从天上飞下来攫取牛羊,人若独行,也不免被其所害,村民们一见这大鸟在空中盘旋,便立即鸣锣放铳把它逐走,到后来已经绝迹了,通天岭高耸入云,巨峰陡峭直立,绝壁蜿蜒迂回,在这一带的深谷绝壑之中,必定栖息着不少幽禽怪鸟,可能几百年前有人看过山里的大鸟,以讹传讹说成是飞僵。
可听周老头说此地是“飞仙村”,这里头肯定有些讲头,好像比飞僵的传说更勾人腮帮子,我们想听个究竟,大烟碟儿又给周老头点了支烟,请教道:“您给说说,为何叫做飞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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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头没少喝,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他用力吸了口烟,呛得直咳,断断续续地说道:“这话从哪说起呢,嗯……还得从这我们这个村堡的来历说起,明朝末年,有位将军叫周遇吉,曾做到总兵官,是我们这个村堡的老祖先,他统领窟子军……”
厚脸皮听不懂,插言问道:“总兵官是多大的官?窟子军又是哪路队伍?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说:“你没听过的多了,不要多嘴多舌,先听老人家讲。”
厚脸皮说:“别装模作样的,我看你也不知道。”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窟子军起源于北宋,是专门打洞挖地道的军队。”
厚脸皮不信:“蒙吧你就,死人都让你蒙活了。”
周老头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没错,正是挖洞凿山的官军,如今懂这些事的人可不多呀。”
大烟碟儿对周老头说:“别听他们打岔,您接着讲,周总兵统领窟子军,后来怎么样了?”
周老头说:“周遇吉总兵有阴阳端公之称,通晓五行八卦,能观风云气候,麾下有三千窟子军,最善于凿筑城池,苦于朝中奸臣当道,他报国无门,只好辞官挂印,带领部下和家人到山中避世隐居,他将归隐之地选了通天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