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步步的走过院子,在屋子前面才收起翅膀,眼睛发直的走进去,上了楼梯,
进了阁楼。
水曜和明玥虽然有些畏惧,还是担心的跟在他后面。只见他将哭个不停的小曼放
在床上,愣着眼睛,帮她盖上被子…他像是没有看到手上的血污,只是拍着小曼,
不成声的唱着,「…好、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快睡吧,小曼。没事的…哥哥陪着妳,永远永远陪着妳…
在古老的童谣中,他勾起了身为人类的情感。在茉莉花清香温柔的香气中,找到
了自己的灵魂。
我在家里。他抬着头,呆呆的嗅着茉莉花的香气。古老的自然护佑我们,他终于
有可以祈祷的方向。
请护佑我…护佑我的小曼。
他颓然的倒在被单上,最后的意识是小曼凄然的哭叫。不要怕,亲爱的小曼。我
只是好累好累…想要休息一下。他很想开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无尽的黑暗抓住了他,将他拖进极其悠远的深渊。
「快醒来啊!君心…」小曼哭叫着,「不要真的睡着了…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君心!」
水曜冲上前察看,君心已经停止呼吸。惨了。她脸孔倏然苍白,转头吩咐明玥,
「去把我的法器拿过来,还有酒!纯度越高越好!」
酒?哪来的酒?她冲到楼下拿起水曜装法器的包包,但是在厨房翻了又翻,没看
到什么酒。他们两个跟吃素没两样,连味精都没有,哪来的酒…?
后来她瞥见了一罐纯酒精。这…这纯度够高吧?只要不拿来喝应该不会死人…
「法器…但是我找不到酒,只有酒精…」她递给水曜。
水曜瞥了一眼,「酒精?很好…」她在房间的四个角安了结界,将银针插进君心
的心脉上,点燃了艾草;接着,她她拿起那瓶酒精…往君心的嘴里灌去!
「那是…!!」明玥脸孔都变了,「水曜阿姨!那是…那是纯酒精,点火会烧起
来的!这个不能够喝吧?!」
「喝不死的。」水曜不耐烦的灌了两口到君心嘴里,原本从嘴角缓缓淌下来的,
结果一点点入喉的纯酒精却起了很剧烈的效果。
只见他猛烈的一阵反弓,原本停止的呼吸和心跳突然飙到最高点。他没有意识的
张大眼睛,嘴里呵呵出声,妖化的人类身体被酒精的清静之力灼烧,起了巨大的
冲突。
明玥吓得跳起来,但是水曜却暗暗松了口气。真是个乱来的孩子…她忧心的内观
君心的经脉。虽然说,她早就知道君心用人身以妖入道,却没想到他居然有了内
丹…
虽然是这样的小,却有源源不断的精气汹涌入内。她顺着经脉内视,却在气海之
前被阻隔。但是让她瞠目的是,君心的气海让类似恶咒的禁制所束缚,只有疑似
妖气开渠引导出来几个通路。而这些流露出来的真气,喂养了内丹,却没有结出
元婴。
她发愣了很久,试着去碰触禁制,却被强烈的反弹出来。是气海太澎湃,还是禁
制太凶恶?她不大愿意细想下去。这对她目前的修行来说太为难。
终于了解他为什么修为尚浅却可以彻底妖化,并且发挥出惊人的破坏力。终究是
有个本钱雄厚的气海。但是覆舟或载舟?这恶咒一方面束缚了他,一方面却让他
像是抱了个不定时炸弹。
他用人身以妖入道前所未闻,但是揣想应该要先化为妖身才能够真正动用妖气。
勉强在人身底下妖化,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也只能使用很小的部份。现在搞到
气绝心跳停止,其实是气海的束缚像是个保险丝,在过度使用妖力时,将他所有
的意识锁起来,停止一切运作,避免气海爆裂的危险。
她小心翼翼的将他紊乱的真气借着净酒的力量缓缓梳理,越来越纳闷…这个类似
恶咒的束缚,似乎被某种温柔的妖气改动过,辅以金丹良药,才有这种自动保护
的功能。
这么高明的手法,会是谁做的呢?
缓缓的收了真气,张开眼睛,君心的妖化消失了。他已经恢复了人身,陷入极度
疲劳的熟睡状态。
望了望在一旁呆呆跪坐着的小曼,她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知道小曼就是大妖飞头
蛮殷曼,但是她从来没有去想殷曼的道行如何。同样修行千年,妖类修行还是有
愚智之分,高下宛如云泥。
眼前这个残破不全的小孩子…难道曾有无上高深的道行?真令人难以相信…但
是她一颗魂魄的微尘,却可以喂养出最凶猛的妖异。
千般苦修,到头来唯一能打倒这个大妖的,竟然是失败的修仙之路。
她不是不感慨的。
小曼的脑子很混乱。
像是一滴殷红的染料滴入水中,颜色渐渐的扩展,晕染在水里,消失不见,但是
那滴染料其实还存在着。
那粒微尘融入了她的魂魄,像是一小角拼图,和另外一些残缺的记忆有关连,却
还是很多空白。但是刚跟君心相遇的那一年,她记起来了。
她记得自己曾经是飞头蛮殷曼,记得自己可以飞舞于空。那一年…就像是昨天才
发生的事情。但是她想不起之前,也想不起之后。
她甚至有些困惑的看着自己的手。我是化人了吧?最少她还记得她心心念念着要
化人修仙,这个她知道。
但是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记得君心。记得那个孩子依恋在她身边,记得对这个异族病儿涌起不应该有的
怜爱。之后他们像是发生了许多事情…让这种怜爱深深的刻画下来…
她不记得了。
手心握着汗,她呼吸急促起来。拼命回想却只是一片空白,她觉得害怕。我…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我化人失败了?她运息,胸怀中空空荡荡,只有一点点稀薄的基础。她
的内丹不见了。
被谁拿走了吗?她失去的还不只是内丹而已。她现在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只剩下一
些残渣,像是本来完整的人突然割去了大部份的内脏,虽然看不见,却感受得到。
除了记忆和内丹,我还失去了什么?她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无力和恐惧。混合着
小曼和殷曼的记忆,她有些混淆。当她努力整理自己的时候,明玥帮她换衣服,
她只是温顺的让她换,水曜帮她上药,她也像是没感觉。
其实她受了不少伤,有些伤口见骨,需要缝合,也失了不少血。但是大致上来说,
只是严重点的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水曜帮她打了一针,缝合伤口。但是她只是皱了皱眉,既没有哭也没有喊。仔细
看着她…那粒魂魄的微尘被妖异污染过邪气,到底有没有对她产生不良的影响?
或许是太微小了,所以看不出任何异状。但是她有点忧心,若是多搜集一些微尘…
会…怎样?
她会被妖异的邪气一起污染,还是她能拿回自己的记忆,恢复部份妖力,反过头
来净化邪气?坦白说,水曜不敢赌。
对于一个能力几乎可以成仙的大妖,她不敢赌。
她几乎是束手无策的。或许她该问问管理者,管理者总该有答案吧?
「明玥。」她轻唤,「我回家一趟。妳一个人在这儿…可以吗?」
明玥张了张嘴,其实她想说她害怕的。但是小曼和君心哥哥都伤得这么重…除了
她,还有谁可以看顾呢?这恶魔肆虐的夜晚,谁也不敢出来,小镇像是死寂的墓
地。
「可以。」她勇敢的抹抹眼角的泪,「我可以的。」
水曜点点头,她在屋里屋外重新安下结界,这才匆匆赶回家去。明玥在阁楼的窗
边看着她离去,她跪在窗前,虔诚的祈祷。
爷爷,你还在吧?请你庇护我们。祈祷了很久很久,实在累坏了的她,趴在沙发
上睡着了。
当天色微明的时候,君心睁开眼睛,看见小曼的脸。他像是做了很久很久的恶梦,
终于醒了过来。
虚弱的,对着小曼微微一笑。
「君心。」她孩子气的脸孔却有着早熟的抑郁,「我…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化
人失败了吗?」她的声音颤抖着。
她想起来了。是呵…在恶梦中,他看到那颗微尘飘入了小曼的嘴里。
「…是我没保护好妳。」他的声音沙哑,「妳被夺走了内丹,飘散了部份魂魄…
是我勉强妳留在人世…」君心啜泣起来,然后像是孩子一样哭起来。
小曼绵软的小手不断的抚着他的头发,将脸偎在君心的脸上。
得到他的眼泪…其实,就算失去所有的魂魄也没关系。小曼想着。为了还可以在
现世与他重逢…失去一切都无所谓。
终究君心还是回到她的身边了。
***
等水曜回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但是她只看到流着泪的明玥,却没有看到君心
和小曼。
「…他们呢?」她惊心起来。
「走了。」明玥吸了吸鼻子。
「走了?!他们可以去哪?」水曜大惊,「他们这个时候离开小镇?这里最少还
有基本上的防护,他们离开这里?!」
「君心哥哥说,相同的事情还会再发生。」明玥告诉自己别再哭了,「他要跟小
曼离开这里,顺便去找寻剩下的魂魄微尘。」
「愚蠢!」水曜发怒起来,「他那种身体想要妖化承受不住,不妖化又怎么对付
来袭的妖兽?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涉险…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她站起来,就
想去追。
明玥一把拖住水曜,「让他们走吧!拜托…君心哥哥说,小曼可能可以恢复得更
完整啊!我相信他们办得到的!」
「妳不知道凡事都有个极限在?这次是侥幸,下次呢?!」水曜不愿意承认,但
是她跟管理者连络上时,管理者居然要她随他们去。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无关紧要的样子?难道他们没有亲眼看到那些妖兽的凶猛
吗?
「但是不去做,谁也不知道结果啊!」明玥反而顽固起来,「我相信他们会平安
回来,并且跟妳要剩下的碎片。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
水曜看着这小女孩盲目的信心,颓下了肩膀。她一言不发的望着灰暗的天空,东
方渐渐的亮了起来。
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看不破的人吧?
「明玥,妳要跟我修道吗?」水曜缓缓的开口。
她张大了满是泪水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喊,「师父。」她在独自摸索的黑暗中,
找到了明灯。「但是我还是不会跟妳讲,他们往哪去了…」
若真的要追查,她也未必找不到吧?但是她不想去找了。
或许她爱上了这个小镇,也或许她也相信,总有一天,这两个孩子会回来找她,
跟她要剩下的碎片。
在那之前,她总要做点事情。她有预感,会等上一段时间。
「我收妳为徒。」她忧郁的笑了笑,「不需要妳任何回报。」
蜿蜒到无尽头的公路,只有两条孤零零的身影。
太阳已经升起,但是露气仍重。他们沿着路肩走着,蔓延到路肩的草露,濡湿了
他们的鞋子。但是东部特有的艳阳,已经让他们开始沁汗了。
君心帮小曼把草帽戴高些,省得额头闷汗,但是小曼不悦的一闪,「别把我当孩
子!」
说是这样说,她却伸手牵住了君心的手,一如往昔。
君心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很累吗?要不要我背妳?」
「不要。」小曼很快的回绝了,「就说不要把我当成孩子!」恢复了一点稀薄的
记忆,她显得顽固而暴躁,事实上也是因为他们走了很久,小曼累了。
「但是我累了。」君心温和耐性的对着她,「我们旁边坐一下再走好吗?」他牵
着小曼走向路边的行道树,小曼没有拒绝,微喘着坐在草地上,靠着荫凉的树干。
递了路上买的面包,她毫无胃口的摇了摇头,但是大口大口的灌着矿泉水。君心
有些歉疚。
他们走得太急太仓促,连交通工具都没有准备,只是仓皇的出走。为了怕水曜追
上来,他们从天刚刚亮走到现在,起码也一两个小时了。除了途中在小杂货店买
了面包和矿泉水稍作停留,他们几乎是一直在走路。
他们离小镇很远了。君心试着看着遥远的文具店,发现他已经看不到了。他应该
会很想念,非常想念阁楼的天光,想念孩子们的笑语,善良的镇民,和自然泉精
灵的天惠。
这大约是这段颠沛流离的生涯中,唯一的美丽绿洲。
他们还有机会回到这个小镇吗?他低头看了看疲惫的小曼,苍白着脸,眼睛半
闭,长长的睫毛覆着深深的阴影。
的确,他不想要连累善良无辜的镇民,但是更大的原因是,或许他该抬起头面对
将来的妖异。他们可能吞噬了小曼魂魄微尘的一小部份。
若一粒微尘是一年的记忆和妖力,或许他的小曼还是会有残缺,但是可以愈合得
更完整一点。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不断的催促他。他知道他还不大能
掌握妖力的运用…不然这次不会反噬的这么厉害。
但是他也知道,许多道行上的精进,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