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卿道:“苏先生目前在云州还脱不开身,况且云州离这里关山重重,消息往来不便,要等他提出对策来,恐怕来不及。我看此事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突破口。”
张静斋眼睛一亮,忙问道:“是什么?”
荀卿得意地一笑道:“阮香虽然刁滑,做事却也太不稳重。主公还记得上次派去阮香那里宣旨的张澈么?这老家伙让他儿子张琦留在阮香那里效力了,想来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这次阮香派进京的使者就是这位张公子。此人空有一副好样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阮香派这么个人来却是挑错了人。这小子肯定是本性难移,咱们只要找几个他以前的狐朋狗友,许以重利,惑以财色,不愁套不到张琦的实话,阮香的诡计也就一目了然了。”
张静斋赞许道:“此计倒也行得,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这时候侍者禀报有柴州使者求见。
灵州。
宁雁道:“公主示敌以弱,这花招却瞒不过苏平。”
阮香笑道:“我本也没打算瞒得过他,不过他如今被绊在云州,估计就是看出来也拿咱们没奈何的。这条计策不能算是阴谋,就算是阳谋吧。我们起兵以来,收罗的亡命徒不少,但是诚心来投奔咱们的贤达名士却很少,这是为什么?”阮香提出一个问题,陷入了沉思,宁雁没有接茬,他知道阮香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想他回答,而是她给自己继续思考的一点提示,果然阮香继续道:“因为他们瞧不起我,这些士大夫们以为我只是个会打仗的粗莽将军,最好的评价也不过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宗室之女,靠着家世混到如今的地位。当然那些难听的就不必说了,叫人呕心。唉!人言可畏啊!”阮香眉头皱了起来,摇了摇头。
宁雁不由得惶恐起来,阮香以女子之身掌管两州军政,虽一向洁身自好,但总有一班别有用心的小人搬弄口舌是非,防不胜防,又不能因为他们说几句话就将他们治罪,不知道是谁那么多事,竟将那些言语都讲给阮香听,光是想想就是一种亵渎。
阮香见宁雁脸色难看,反而安慰道:“你们一向不把这些话说给我听,我知道你们的苦心。但是我也有眼睛,有耳朵,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她随即洒脱地道:“这点儿龌龊把戏也不必去管他了,散布这种下作谣言的人想必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值得和这种小人计较。哦——说远了。”阮香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说到底她还是个女孩子,说根本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还是说这次咱们的这个‘阳谋’。运河的事情,刘海跟我提了几次了,数据资料、工程计划都堆了满满一屋子了。其实修运河这个提案真的不错,不过现在也真不是执行它的时候,耗费太大,咱们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卢笛道:“公主所虑甚是,不过以我之见,如今前线正和泸州作战,军费消耗也不是个小数目,百姓苦于劳役,沿海蝎盗不过疥癣之疾,修建海防卫所耗费也不小,前方打仗,后方开工程,百姓徭役倍于以往,劳苦过甚,必有怨言。其实海防之事大可不必着急,不如暂缓这一工程,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说。否则劳民过甚,必伤我根本,得不偿失。”
吕晓玉驳道:“不然。蝎盗之祸实甚于泸州之侵凌。泸州入寇,可与决战于沙场而胜之,此正我军之长。泸州对我们的威胁便譬如恶疾,虽来势汹汹,然服药即好,我更可以依法还施对方,是以并不足虑。然而蝎盗寇海,杀我百姓,掳我子民,见我军到则远遁,军退则复祸害地方,我军求战而不得,空有一身力气而无处施展,偶有小胜,斩首不过百余,所夺回的财物也本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不值得矜夸其功。蝎盗非我族类,所居不过荒岛海船,下手既无顾忌,弃巢远窜亦毫不留恋,蹈海而来,防不胜防,遁入大洋,亦无处追击,始终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对我们而言便譬如烂疮溃痈,虽不致命,却一直消耗着咱们的根本元气,实乃心腹大患。”
卢笛道:“我听说那蝎盗都是来自海外岛国蝎台,若图远计,还是将钱花在水师上,多装备多帆大海船,跨海东征,征伐蝎台,以血还血,也可断蝎盗之根本。”
吕晓玉讥笑道:“你此言便如三尺孩童负气之语,也好有一比,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宁雁见卢笛臊得脸都红了,还想争辩,就对卢笛道:“小卢大概不知道,筹建一支远洋水师所费资财不下于修建运河之费,而且风险不可预期。咱们对于海外所知其实十分有限,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些商人曾经到过蝎台,描述海上情形也多荒诞不经,未可足信,至今为止,咱们连蝎台国准确位置都找不准,船队入海,望哪里开?另外海上风浪如何?水深几何?多大的船吃水几尺?在何处补给淡水食品?哪里有港口可以停靠?蝎台其国面积多大?人口几多?风物如何?地理如何?气候如何?政制如何?……这一切都不知晓,仅凭血气之勇而擅言征伐一国,这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普通百姓作此激愤之言犹可原谅,你身居要津,掌握机要,不能为公主分忧,却说出这种不经考虑的话来,实在太不应该!”
卢笛汗颜,对阮香再拜道:“属下该死。”
阮香摇摇手道:“罢了,晓玉驳得有理,宁先生责备得也有理,确是金玉良言,你该谢过他们才是。今后注意检点言行。当然有什么话该说还是得说,不要因此而有什么顾虑。”
卢笛又郑重向宁、吕两人道谢,吕晓玉被他一谢,倒没意思起来,侧身不受他礼,笑道:“我说话刻薄,你别放在心上就好。其实咱们早就派了探子,或以捕鱼的名义,或以经商的名义,绘制海图,探测航线,收集相关情报,船厂也在试制多种海船,还专门有一批人在学习蝎台国语言,着重了解那蝎台风物习俗,以便为将来的大仗做准备。如今大力修建海卫,一方面固然是我们无力跨海东征,另一方面也是示敌以弱,暗中筹备,到时候务求一击成功。”
卢笛这才了然。
阮香笑道:“这样才对,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着就好。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谁也不敢说不犯错么。大家再斟酌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宁雁道:“我有点担心那位张琦公子,他有多大本事一目了然,是个绣花枕头,公主为何要用他作使者呢?”
阮香道:“别看这人本事不大,这趟差使换了别人还真干不了,或者说效果不会像他那么好吧。张静斋能从他那里套出来的话都是咱们想让他说的,而且有他这个这么显眼的目标在明处,咱们安排的暗桩活动就不会那么引人注意了,我相信,不出两月,大周境内各州就会传开运河那道奏章的内容了。咱们的敌人应该能暂时放下心来,因为只要运河工程一开,咱们就没余力扩张了。他们的注意力至少可以暂时从咱们身上移到别处去。以前咱们锋芒太露了,这个时代总处在别人关注的中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藉此在全国延揽擅长内政筹划的人才,我相信应该有不少人会对这个工程感兴趣吧,士大夫所求者无非留名后世,这可是万古流芳的好事呢。我们还可以招募流民,充实实力,就算作韬光养晦吧。”
宁雁叹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公主能懂得隐忍韬光,真是成熟多了。此乃大周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卢笛悄悄扯扯吕晓玉的袖子,轻声问道:“难道真要修运河?不是说没钱么?”
吕晓玉也低声道:“现在没有,可不等于将来没有啊,先把架子搭起来再说。而且实际上做起来的话,用得会比书面上写出来的钱少的,给人看的那个只是个半成品,一些关键的东西根本就没写在上面。”
卢笛不依不饶道:“就算再少,工程量在那里摆着呢,咱们还是负担不起的啊。平地里会变出钱来不成?难道是咱们忽然发现了金矿?”
吕晓玉抿着嘴笑道:“小鬼头,到这里来套消息啦,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可以透露点给你知道,虽然不是金矿,却也差不多的意思,修运河用的话,不够也差不多的。不过得等这场战争结束。呵呵,看来我确实说得太多了,你瞧公主在瞪我呢!”
众人退下之后,阮香将吕晓玉单独留下,责备道:“有些事情你知道就行了,何必在旁人面前卖弄呢?刚才宁雁还在,你就那样说话,他心思多么细致,若是被他看出些端倪,我脸上岂不尴尬?”
吕晓玉道:“这事早晚瞒不过他,照我的意思索性挑明了好呢。”
阮香摇头道:“就算瞒不过他,表面上也需维持他的面子,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就罢了。毕竟他是宁家的人,你能跑去跟他说,我要打宁家的主意,你给我出个点子吧?这件事他自不知,我们做起来也尽量回避着他,若是挑明了说,这又是逼他,撕破了脸皮对谁都不好。我不想让宁雁亏负宁家太多。这种事谁也不愿意落在自己头上,有些恶名儿咱们担了便罢,他也不过是谋个功名富贵,何苦要难为他呢?”
吕晓玉道:“公主如此说,属下照办就是,方才也不过是逗逗小卢罢了。属下行事有分寸的。宁先生那边我自会照应。”
阮香嘱道:“小心行事总没错的。”
第三十二节纵横(上)
柴州。
西有唐琪,东有怀州、屏兰联军,柴州军连战失利,士气低迷,穆恬现在是整日愁思忧叹,度日如年,曾经的意气风发如今全被沮丧所取代了。一连串的打击终于让他明白,今日的柴州和他父兄掌权的时候是不同了。他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在和怀州、屏兰开战的同时接纳了杨汸,结上了唐琪这个冤家,如今进退两难,眼看穆家的基业就要毁在自己手上,不禁又是一番唉声叹气。
一阵幽香飘过,星雨悄无声息出现在穆恬身边,道:“表哥休要忧烦,小妹愿为兄筹谋退敌之策。”
穆恬喜道:“许久不见妹妹,你去哪里了?”他仔细打量星雨,发现她比以前瘦多了,眼神清澈深邃,含蓄内敛,完全不同于以往咄咄逼人的热切。星雨整个人从气质上都改变了,不禁咄咄称奇。
星雨道:“经过那么多挫折之后,我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是我以前太天真了,个人的力量再强,也不可能和一个国家的力量相对抗,还有,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武术不过小道而已,我已弃武从文,最近研习纵横之学,颇有些心得呢。”
穆恬苦笑道:“军国大事,岂是儿戏?再说你一介女流之辈,能有多少见识?”
星雨不乐道:“表哥便是瞧不起人!我且问你,若是我有办法退这三路强敌,另为你争取到四路强援,你如何谢我?”
穆恬自是不信,不以为然道:“妹妹说得轻巧,战争打了这么久了,强援固不可待,退敌亦乏良策。若果真如你所言,随你要什么都行。”
星雨见穆恬没有一丝严肃神情,不禁恼怒,拂袖而起,转身就走。穆恬忙陪笑拦住。
星雨肃容责道:“军国大事,岂容儿戏?看来将军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明明祸不旋踵,却偏偏作出这种轻浮语气,如此慢待进谏之人,心意不诚若斯,莫怪士人裹足不前,也难怪落到如今这样困厄的境地。这样整日愁叹,难道等着天雷落下打死敌人么!”语气激愤,连称呼都变了。
穆恬闻言大惊,长揖称谢,道:“妹妹责备的是,一向只以为小妹勤修武道,不意竟有如此胸襟见识,胜我辈须眉男儿多矣,愿闻良谋。”
星雨这才道:“我愿为哥哥走上一遭,内则结连张静斋、阮香两家为羽翼,说动他们出兵救柴州,外则劝诱南蛮酋长发兵袭扰屏兰之后,另外我要说动唐琪退兵,而且以为我柴州援助,此乃第四路强援,兼且退去一路强敌。要对付星晴也自不难。只消一条反间计。我将使人散布流言于屏兰,言道星晴拥兵自重,借战功以矜夸,欲行废立之事,屏兰王必然心生疑忌,召回星晴,如此又解去一路。等我四路援兵一到,屏兰兵再退,井麟所率怀州军必不敢冒险轻进,不战而自退矣。”
穆恬忧心忡忡摇头道:“怕没那么便宜,张静斋、阮香都在北方有战事,能抽调的兵力不多,两家又是死敌,如何便肯同时发兵救我柴州?唐琪正欲借攻我柴州以立威,如今节节得胜,如何便肯罢兵且为我之援?我闻南蛮之人素无信义,不可以托付大事,若是其见我有机可乘,如何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