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里发现了狼的蹄印。他们加快了追踪的速度。雪却越下越大了,脚印变得模糊起来。
他们来到了一条岔道上,羊群似乎在这里分成了两拨。阿爹下马看了一下,脸色沉重地对孛儿瑞道:“老哈桑家也遭了狼了,他们家连个男人家都没有,一定是你婶子骑马出来追羊来了。你看这马蹄印,后蹄有点儿瘸,肯定是她家的那匹大黑马的,还是我给她钉得马蹄铁呢。”
孛儿瑞道:“阿爹,你要帮婶子追她家的羊么?”
阿爹点头道:“嗯,她男人和大儿子都当兵去了,家里就她和她闺女两个人能干活,小儿子还帮不上忙,丢了羊可了不得。”
孛儿瑞将鞭子虚击一记道:“好的阿爹,你去帮婶婶吧,我自己追咱家的羊就行。”
阿爹欣慰地拍拍孛儿瑞的头,嘱咐了她几句,带了一条狗,骑马先走了。
只剩下了一个人,看着黑沉沉的天色,漫天的风雪,孛儿瑞有些害怕,身边的马儿和大狗给她壮了胆。她扣紧衣服,握紧长长的套马杆子,大声叱喝一声,又上路了。
已经到了后半夜,还是不见羊群的踪影,两只大狗似乎失去了羊群的踪迹,使劲四下嗅着,孛儿瑞嘴唇都冻青了,但是没有找到羊群,她怎么都不肯回去,她骑着马着急地兜着圈子,早就偏离了大路,雪埋掉了地上所有的标志物,现在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忽然两头大狗兴奋起来,朝着一个隆起的土坡跑去,跑到那里就兴奋地扒着雪,孛儿瑞忙骑马赶上。
孛儿瑞走到近前,就着风灯仔细一看,吓得她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狗扒出来两具人的尸体还有两具马尸。
最初的惊惶过去之后,孛儿瑞大着胆子又凑近些看,那个吓人的瘦猴子她不敢再看,但是另一具尸体引起了她的兴趣。这是一张十分俊美年青的脸蛋,嘴唇上胡须不太茂盛,体形健美匀称,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青年人。从他皮肤的颜色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汉人青年。
孛儿瑞擦去了他脸上的血污之后发现,他脸色虽然冻得铁青,但是嘴角略略向上挑起,残留着一个喜悦的微笑,似乎死前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她听老人们说,冻死的人很多都是这种表情的,因为他们临死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却会感到如在火炉里一般,所以都会带着笑容死去。
这身体是如此完美,孛儿瑞都替他惋惜,可惜一个俊美青年竟然就这样死在荒郊野外,不知道他的亲人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孛儿瑞忘记了要接着去追踪羊群,她突然很想为这个不幸死去的青年做些什么。她撕下了一片裙子,替青年清理着身子。她这才发现这青年身上有无数的伤痕,除了脸奇迹般没有伤到,全身几乎就没有几块好皮肉,更有几道深可见骨的重伤,也不知道是谁居然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孛儿瑞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风灯的火焰上烤了一下,费力地将嵌在青年身上的箭镞、断枪头等一一挖了出来,碎铁片当啷啷掉了一地,青年身上倒没有流出多少血来,大概早就流尽了吧。她取下马背上的烧酒,浇在那些胡乱包扎的破布条上,化开血痂,洗净伤口,然后将自己裙子的衬里扯下来一块,细细地给他包扎了,这些都做完了,她这才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和深深的疲倦。她赶紧喝了一大口烧酒,几乎马上就被呛了一下。感觉身子热乎了一点儿,她又喝了几大口,一皮袋烧酒本来就剩的不多了,这下子见了底儿了。
孛儿瑞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这不是她第一次喝烧酒了,但是一下子喝这么多还是头一回。酒喝多了,胆子也就大起来,她的脸颊红扑扑的,费力地把青年的尸体抱了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这时候她不觉得这是一个死人了,倒像是自己的情郎一般,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要是有这么个俊美的青年做自己的情郎的话,村里的女孩子们还不得羡慕死?情窦初开的少女也许并不明白“情郎”的真正涵义,她只是觉得这样很威风,很让人羡慕罢了。她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着一个死人这么浮想联翩。
冷风一吹,酒意上涌,心中烦恶,孛儿瑞头晕得厉害,她忍不住把头一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她这一吐,头脑反而清醒了不少,想起来自己还要追赶羊群,居然在这里荒唐地呆了这么久,阿爹一定等得着急了,她赶紧挣扎着站起身来,上了马,招呼了狗,继续寻找羊群去了。
第二十九节争锋
两个月前,宁雁的参谋部人员就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进攻计划,代号是“摇光”。这个计划得到了阮香的首肯,靖难军的前期部署全是按照这个计划来进行的。方略上任之后,就让这个计划真正变成了“前期”计划,他不顾宁雁的反对,开始按照自己的心意着手调整部署。
其实说是调整,事实上方略将原来进攻性为主的“摇光”计划变成了一个防守型的计划。他大量抽调二线部队替换了原来担任前锋的一线正规部队,将大量精锐部队拢在自己手里充作预备队。他分散了前线为了发动攻击而显得过于集中的兵力。
宁雁对于方略的举动采取了配合的态度,尽管他并不认可方略这种过于小心谨慎的态度。将帅不合,兵家大忌,这一点他还是很明白的。既然阮香信任方略,他也就不会反对,作为一个谋士,他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
再说听说吴忧也很推崇这个人,对于吴忧的眼光他还是很信任的,就相人这方面来说,吴忧的眼光的确独到,宁雁自愧不如。至少经吴忧之手提拔的军官从上至下至今仍是军中主力,能力自然没得说,难得的是不管面临什么样的环境,还没有哪个起过二心的,其忠贞之心并没有因为吴忧不在就有所懈怠,光是这份心志就十分难得。
宁雁当然不认为只凭个人魅力就可以统帅军队,但是不可否认,吴忧在靖难军中留下了独特的特别深刻的印记,只要在军中走走看看,特别是灵州系的部队,总能发现那么点儿“吴”的影子。当然这些事情也就想想而已,自从吴忧出走之后,关于吴忧的话题很少有人提起了。军中的人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民间则是什么版本的故事都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吴忧成为了神话般遥远的过去时,恍若流星擦过天际。好像从来没人认真想过,他有朝一日还会回来。
宁雁知道方略找他什么事情,他几乎是和方略同时知道了青城陷落乃至屠城的消息。方略不找他他也正准备去找方略呢。不过他赶到方略的大帐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不少将领在他之前就到达了。人人脸上都是不忿的神色,显然青城的消息已经扩散开了。
宁雁心里揣度着,这种军事情报如果不是有人授意的话,这些将领是不可能知道底细的,要是这是方略做的手脚,故意泄漏出来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方略要有所行动了。要是这样的话,过一会儿可能会有重大部署变更,作为参谋部的主官,他一定会被问到。宁雁迅速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敌我双方的资料,反复推敲几遍,直到确定无疑,胸有成竹,这才走进大帐。
方略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自己的一次指挥失误,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为将者使得治下的百姓遭到屠杀,这是一个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但是他没有像一些人想的那样向阮香请辞。他首先考虑的是怎样处理事情,而不是做那些表面的功夫。反而是阮香派人给他捎来一封书信,慰勉了几句,最后写道:“历经此事,群情激愤,民心、军心皆可用。窃以为进兵之机,或在于此。将军勿以为意,自行裁断即可。”
方略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对宁雁道:“请宁先生为大家讲讲目前的形势,大家也好对下一步的行动做到心中有数。”
宁雁对着地图道:“现在我们面对的敌人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苏中招募的军队,主要部署在青城北部涟河——大鱼庄——连家铺一线,兵力为四万五千人,骑兵占两万人。以凤来城为主要补给基地,凤来城守军人数在六千人到一万人之间。这些部队主要以苏中原灵州嫡系部队六千人为骨干,泸州支援了部分军官,主体为淄州兵,一直对我军西线保持了较强的攻势,前几日攻陷青城的部队就属于这支部队。
“东线部队全部由泸州军队组成,估计数量在八九万之间,骑兵不少于五万。主要集结在两个地方——皋城和青浦县大营。其中青浦大营位置尤其关键,除了负责与苏中军的联系之外,还负责守护皋城和凤来城与泸州之间的后勤补给线。泸州军的后勤线长达五百余里,远至泸州,一旦被我切断,仅凭两城的粮草根本负担不起这么多人马,这是敌人很明显的一个弱点,咱们看得到,敌人统帅也看得到,所以青浦大营至少有两万人的精锐部队依山险守护。皋城守卫严密,间谍难以渗透,城内情况暂时不详。有消息说曾经有人见过身着迷齐服饰的骑兵出入皋城,泸州部队是否得到了迷齐的支援还不能确定,却不能不防。东线至今为止只有小股部队活动,并没有大动作。按说泸州兵以骑兵为主,最利扰袭,且敌军远来,补给困难,利在速战,却至今没有什么大动作,必有所图,十分可疑。
“此外,还有种种情况显示,淄州我方控制区内,以沿海两县为主,正在酝酿一场暴动。泸州派出得力人员参与其中组织谋划,若是成功,将是我们的心腹之患,不可不防。以上只是一个概略的介绍,参谋部编制了一份详细的敌军序列表,过一会儿会发给大家。只限于大队长以上级别军官参阅,大家注意保密。
“我方军队部署情况诸位应该比较熟悉了。我军现在处于前线的部队都是新组建的二线部队。以两个支队的兵力驻兵粮县,牵制苏中军;以一个支队驻鱼浦县,监视沿海诸县。以四个半支队的兵力与泸州军对峙于老河口。一个支队监视东港,五千人驻扎淄州城,五千人驻扎富水城。青城兵力最为薄弱,原驻青城崔华大队是我军第一个全军覆没的大队,已经取消了其旗号。”
宁雁微微一笑,继续道:“现在我军还有十个整编满员一线支队随时整装待发,还有公主的虎卫军一个完整支队的兵力也作为预备队没有动用。这些部队的部署情况现在还属于军事机密,必要的时候大家自然会知道。”
宁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方略一点头,表示自己讲完了。
方略道:“我再补充两句。苏中军里有不少淄州豪族招募的私兵,而且苏中扩军也得到了宁家为首的淄州豪族暗中大力支持,其新军军官部分来自各家子弟。当然这对于咱们来说不完全是坏事,至少我们的敌人相当明确,只要这次战役能够打胜,相信淄州豪族将再也没有力量给我们捣乱。而且这些豪门子弟平时娇纵惯了,虽然有一定的训练,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战火的考验,战斗力只能说一般,他们所在的地方也是敌人软肋之所在。”
方略看了宁雁一眼,想看看他对于涉及到自己家族的事情有什么反应,宁雁冲他一笑,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方略满意地点点头,对众将道:“诸位对我军下一步行动有何看法?”
旁边早闪出呼延豹来,道:“这有何难?只要以上将提一旅精锐,攻克青浦大营,即可截断东西线敌人之间的联系,苏中军自会成为孤军。然后此部队向北继续攻略,牵制泸州军,后续部队则配合青城军,自东向西压制苏中军,青城军则自南而北,苏中无法逃入云州,和泸州的联系截断,只能与我军决战。如此我军有必胜的把握。只要敌西线崩溃,东线必然不能坚守,泸州的后勤补给线将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他们只有退兵一条路可走。若是退得慢,也只有吃败仗的份儿了。”
呼延豹一口气说完,见方略微微点头,心下得意,这个计划是他和手下参谋官、各个队长研究了形势,商议之后得到的结果,自以为已经颇为完美了。另外几个将领都若有所思,却都没有开口。以往呼延豹以作战勇猛著称,这次好容易有一个表现自己战略眼光的机会,他当然迫不及待表现一番。呼延豹一转头却看到吕晓玉似笑非笑站在那里,对自己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呼延豹见众人表情各异,却没人说话,他眼光一转,正好瞅见了纳兰庆,两人平日里颇有些交情的,便冲他努嘴儿,希望他为自己说两句话。
纳兰庆见他挤眉弄眼的,不禁好笑,只得站出来道:“末将有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