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卧云松风传- 第2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女子面上微微一冷:“……你见过一个三指剑客么?”

梁绿波身子轻旋,瞥过佛光寺的方向:“你是她的仇家?如果是,那就不必去找她了。眼下没有旁人能结果她的性命。”

那女子一惊:“有人在保护她?是谁?”见梁绿波不答,又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找她的,有万分要紧的事,请告诉我她的下落。”

梁绿波目光遥遥地望着那女子:“……受人之托?是想挽回,抑或是改变什么?”

女子不由微怔:“姑娘……你是谁?”

梁绿波的睫毛轻轻下垂,帘幕一般遮住了双眼:“托你的人还告诉了你什么?”

那女子不禁流露出怀疑之色,但随即,她就道:“那个人只是让我带走赵青娘,没有其它的意思。他说赵青娘本已不该在这个局里,留下她对你们反是个隐患。倘若想要一切按你们计划中的进行,就请放了她。”

梁绿波唇角轻扬:“看来你心中早就有底了,又枉费了那么多唇舌来问我。”她走近了两步,阳光滑落,现出雪白无瑕的脸庞,“托你的人是沐远风吧?他还好么?”

溪流总是引人追溯其源,裹挟叶片与阳光,潺潺远去。

梁绿波坐在木桥上,足尖离溪水仅有一寸之遥,裙摆轻垂,时不时为水珠溅湿。那布裙女子坐在她身旁,一尺之地,保持着初逢的警惕,但这般姿势,即使非友,也已不是敌人。言谈片刻之后,她隐藏多时的活泼终于渐渐露出,待将“子镜”二字告知梁绿波后,神情间便已全然不存对峙之意。

梁绿波并不识她,只是听她称呼自己为“金针女捕”,不由微微一怔:“金针女捕……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好像在叫别人一样。”

斑驳叶影中,子镜发现她的神情很平静。这并不像想象中“金针女捕”的模样,尤其是与沐远风委托之人相面对时,竟似完全不将正事放在心上。虽然子镜久在落霞山,但江湖轶事仍有馆中弟子谈来消遣,她心下有些奇怪:“我方才转述沐琴师的话,你还记不记得?难道没有别的想问?”

梁绿波微仰着头,额发垂落:“问什么?他还活着,不久之后会来赴约,有不少人的性命在这一约之间,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探问什么?”

子镜道:“你不想知道银羽琴如何,潇湘琴馆的馆主对此又是什么看法?沐琴师说天涯刀客对他们了解太深,避无可避,可见他们从前是认识的。”

梁绿波道:“是啊。”她侧过头来,“那你……立场不同、目的不同,再怎么样,坐在这里跟我闲聊,也有点不合时宜吧?”

子镜一呆,随即道:“我不是在闲聊。”然而望着梁绿波杀气全无的双眸,她又有些怔忪,“老实说,我也不是要为沐琴师如何,而是欠了他们一个很大的人情,在离开中原之前,一定要还掉。至于你……我此生已经利用过别人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立场不同,的确是开口之前就明白的事,但在子镜心中,却始终没有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立场”二字。

梁绿波沉默了一阵,子镜凝望着她:“那么……你真的不知道赵青娘在哪里么?”

梁绿波轻轻叹了口气,依旧微微仰着头,望着某个方向:“姑娘,你有孩子么?”

子镜顿时愣住,脸颊微红:“你……”

梁绿波仰望着天边,轻声道:“我是去找我的孩子的。等你也有了孩子就会知道,他哇哇一哭,比世上男人甜言蜜语千百遍更让人安心。人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说话的时候,总是比较可爱些。”

“……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个人说话,那不是聋哑了?”

梁绿波道:“聋哑最好啊。”隔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我曾希望我的孩子永远只对我笑,不谈别的事。他心里有很多事,不管谈不谈,他都要经常离开我。我恨不得把那些事从他心里挖掉。后来我发现这行不通。既不甘心,又没有别的理由。”

“你怎么……”子镜顿了一顿,“我们才刚认识,你怎么就对我说这种话?”

梁绿波恍若不闻:“行不通,也总要走出一条路来。所以有个人必须消失。人总是很贪婪的……跟我无关的那些,全部都要消失。”

这话不知是说与谁听,声音低得未及扬起,就飘散于溪流泥土中。子镜呆呆地望着她,心头忽然有些不详之感。

梁绿波没有再说下去,她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在极短的片刻间,眼眸波光之上竟似结了一层冰霜:“你不要白费心思去找赵青娘了。欠着的,就一直欠着吧。就在我走出佛光寺之前,刚刚杀了她。”

“……怎么可能?”子镜惊愕地看着她,这个走出佛光寺时,眼底平静如云烟的女子。即使冷漠如慕容渊清,在吴氏后人的苦痛囚禁之厄前,也多避身不去直视,终非全不在意。

梁绿波轻蔑地瞧着子镜的神色,玩弄一般地道:“不相信?我和三指飞云剑交手过无数次,没有沐远风在旁,手脚利索得多。”

“你为什么杀她?”

“我不喜欢她,这个理由够么?”梁绿波道。

“不喜欢?”

梁绿波冷冷一笑,手腕浮云般倏然抬起,明黄裙袖似惊鸿飞扬。一瞬之间,杀机毕现。她原是凌厉无比的金针,唯一的迷糊与相容,不为此刻。子镜大吃一惊,戒备于身边的手立刻一探,猛抽出靴中匕首,疾刺而去。

金针擦过她的脸颊,极精准地射中了背后的一只夏蝶。

一串碎金,蝴蝶轻轻扬翼。

匕首深深刺进了梁绿波的小腹,血肉撕裂之声极为清晰。那里曾经温暖而安全,保护一缕生息降临人世。

生机一线,堙灭于五计连环,堙灭于三十七年弦音断,亦在贺乘云一挥手间径自堕去,散于人世无处寻觅。

子镜无法不出手,因为她并不愿为营救赵青娘而丢掉性命。对一些人来说,比起问心无愧地死去,他们更愿意深藏愧疚与懊悔活着。

匕首不及拔出,梁绿波拉着子镜的手,用力地迎了上去。子镜手腕穴道被扣住,竟无法挣脱。胭脂般的红色浸染衣衫,不断渗透。

“你要什么?”梁绿波的脸无限放大,细腻的肌肤如映雪光,却看不清神情。破碎的片影中,闪烁着谎言轻易得逞后的光亮。她的笑靥与目光一如山林中的迷雾,任何一个小小的圈套都让人不得不钻入其中。子镜张口结舌。

“可是还不够。”不够,倾尽沧海与桑田,亦是不够。她还需要再深入,冰冷犀利地直透到灵魂深处,割裂那些附着其上的暗红丝绢,以求忘却,以求窒郁至死后的重生。

最强烈的挣扎是因为绝望近临鼻尖,声息一吐,就溃然崩落。她的身影像是透明了一般,着手却无可触碰,轻似烟云。

子镜觉得自己的魂魄都仿佛凝住,在这不知真意的一刺之中,过往所有的岁月忽然隐遁。萍水相逢无处忆,她们之间浅浅的缘,就这样划上了终点。

第四十三章 何者御风

一仰云岚远近不辨,露水浸染袍服,微微荫凉。安静而又喧嚣,说静是无人声,说闹又是四时如常。

飞泉坪上疏疏落落数十名弟子,琴安于席,袖摆随着一意入画之曲不时扬动,各自宁心。坪远处,沐远风倚在方亭一角,双眼阖者,似在聆听琴曲。

这一年的考校过后,又将是一年静无杂念的修习了悟,年年如此。十指之间琴艺精进,毫不吝惜如风一般的青春岁月。但这一年,亦注定了有些许不同,正如此日午后莫三醉的脚步声,沉稳之中流露出一二分犹疑。

这不是他过往常有之态,沐远风神情不变,头轻轻一仰,靠在亭柱。

“你在这里?”莫三醉走近。

“明知故问,是有话难以启口么?”沐远风睁开双眼。

莫三醉顿了顿:“那我就直说了。你这样做好么?”

沐远风微笑道:“有何不好?”

“你想清楚了?”

沐远风“哈”地一笑:“我虽然凡事贪懒,却不曾糊涂过。你说呢?”

莫三醉走到亭中坐下:“不糊涂,不代表决定就是对的。”

沐远风道:“对与不对又有谁能评判?你要是担心我后悔,那就不必了。我沐远风若会后悔,大概也活不到今天。”他将手随意地搁在膝上,宽大的衣袖下,手掌仍覆着丝绢。

莫三醉看着那只手:“选择一个人背负,就是后悔了,只是你不承认。”

沐远风一笑:“还有你啊。愿意赌命的仁兄。”隔了片刻,他又道,“以那个小姑娘藏在渊清眼皮底下的功夫,应当可以找到赵青娘。要是不能,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莫三醉无言,似有叹息凝在胸间,却终没有出口。

飞泉坪中,有弟子遥遥望见二人身影,两三个青衣女弟子悄悄抱着琴离开,余者有的仍是静坐,有的似欲起身走近。

“关于那个约,你可有什么想法?”

沐远风道:“谈,或是动手,还是如他所说,‘听琴’。”他略略凝眉,“我这一生除了银羽琴从不牵扯什么重大机密,但就这一件,终也是避不了风尘沾身。”

莫三醉一笑:“人在尘世,怎可能完全不食人间烟火。”

沐远风不答,依旧凝着眉,过了片刻才道:“渊清已调查过各地琴会,连带五音琴阁中的旧档,都找不到银羽琴和天涯刀客之间有什么联系。他是江湖道上盛传的侠客,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转而看着莫三醉,“现在我说我有把握,你相信么?”

莫三醉与他相视,严肃地道:“信。”

沐远风一怔,笑起来:“我要是想害你,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莫三醉道:“以你现在的状况,未必看得到我死的一刻。听闻你最近很少抚琴,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触弦即伤了?”

沐远风微笑不答,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莫三醉忽然有些着恼。这人处事虽自有风格,但一遇与自己相关之事,却是再三地令人放心不得。

天地蜉蝣,恣意随性亦是一重劫数。胜负如何,虽相交多年,却总叫人猜测不透。

弟子走近,恭敬请教音律之疑,莫三醉一一解答,沐远风在旁听着,未有插口。那弟子见他神情,犹豫片刻,惴惴道:“弟子技艺不精,可是打扰了两位?”

沐远风微笑道:“没有。用心之音便无可挑剔,不需过多疑惑。”

那弟子恭声而应,退出方亭离去。

“年年用心,最终是为了什么?”

沐远风站起身,遥望着薄云淡风下的飞泉坪:“怎样都是应当,重要的只是行路而已。”远处一名仆妇快步走来,所着非馆中弟子衣装,当是馆主阁中侍奉慕容渊清之人。沐远风转身向莫三醉道:“催命的又来了,与我一同回云栖吧。”

“是渊清关心你,怎会催命?”

沐远风一笑,亭中片刻寂静。

不多时那仆妇走近,向两人躬身行礼,敛容道:“琴师,汤药已送到云栖舍,馆主命我来相请。”

沐远风点了点头,便与莫三醉缓缓而行,耳闻琴音渐淡,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回转云栖舍。足未踏入屋中,便是一阵清苦药气。沐远风神色不变,一眼扫去,桌边无人。

“人虽不到,这阵药气却是一天不断。”

莫三醉见那仆妇候在一边,微微转身道:“你就领了这份心意吧,出门在即,可别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沐远风笑道:“我看起来病恹恹的么?”口中虽如是说,脚下却不停步,走到桌边端起药碗来慢慢而饮。气味已是苦涩,入口如何自不必言,沐远风蹙起了眉头,莫三醉瞧了他一眼:“要不要我与你一同去?我自会隐去行踪,也方便接应。”

沐远风正专著地瞧着碗中的药汤,隔了片刻才将碗放下,取出手巾轻拭唇角,声音平静无波:“你觉得以这每日不断的药来掌握我情况的人,会真让我一人赴约么?”他并未避讳那正收拾药碗的仆妇,但那老妇常年随于慕容馆主左右,早已练得听而如若不闻之功,毫无所动。

莫三醉道:“不会。但目标不同,所顾忌的人和物也不同。”

沐远风负手踱步:“是啊。以她的聪慧不会轻易让自己浮上台面。”

莫三醉看着那仆妇退出门而去,才回头道:“这我明白,她如此关心羽弦之事,心中必有打算。”

沐远风右手轻轻一动,将手掌上覆着的丝绢慢慢解下:“她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但这也表示你不必重复她已考虑在内的事。”他停了停,光影中的脸颊依旧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若真不想空坐在这儿,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莫三醉注视着沐远风的动作,在透过帘影轻入的微风中,解开的丝绢洁白如纸,绢角飘动了一下。他忽然想起赵青娘离山之前的某日,曾让子镜送过一碟奇特的野果来此处。无论多苦的药,只要舌尖先尝过了这野果的滋味,便有几分甘甜。但沐远风并未动过,后来也不知如何处置。

仿佛在赌约成立的一夜之后,他已渐渐恢复成了那个风起云涌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