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十有八,但气质沉稳,如今李家三成的生意皆由其经手,对于一名十八岁少年,已成传奇。
海棠苑,偌大的书房,门窗微敞,春风送暖入内,香炉瑞兽,烟徐袅袅。
刚一进门,入眼的便是上好檀香木书柜满墙,精雕细琢,品相精良,一看便是出自大师手笔。按理说,这样一个珍品书柜中自然放置的是同样的珍书绝本,但其非但没有半本书,密密麻麻放置的都是账本。
靠窗是一硕大桌案,桌上之物井井有条,文房四宝自然陈列其上,一侧高高垒砌的除了账本还是账本。
静逸的午后,书房中散发的是令人舒适的安宁,偶尔传来翻阅纸张和拨弄算盘之声,更是显得这书房别样的闲适。
李家的一名管事轻轻入内,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因二少爷讨厌被人惊扰。桌案最外一摞放置的就是二少爷审阅好无差错的账本,管事只要轻轻的入,取了账本再静静的出就好。
捧起账本,就在管事准备出书房时,桌案后之人却出声将其叫住。“回来。”
那声音清澈如月下之泉,沁人心脾,悦耳动听。
“是。”管事赶忙站住了脚步,恭敬回过身,等二公子的吩咐。
桌案后,男子一身雪衣,面颊白皙,狭长的眼微微上挑,满是慵懒,窄细的鼻梁高挺,下是一张淡淡粉红的唇。唇不厚,没有丝毫弧度,不喜不怒。
发丝在他白皙的皮肤和雪衣的衬托下,更是乌黑亮泽,于头顶束起,用的是珍珠缀成的发冠。
那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晶莹,价值连城,但就是这么一枚惹人眼球的发冠,却丝毫抢不到主人的风头。
这便是李家二公子,李玉棠,其美貌名扬南北,只要见其一面,鲜少有不动芳心的闺中女子。
但他吸引人的并非仅仅是容貌,而是气质。
虽出身商贾之家,但在其身上却丝毫找不到半分铜臭,只有与世无争的飘渺感。更是因其喜穿白衣之故,被人冠上“望岳谪仙”的美称。
他虽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管事,却并未抬头,一双细眸还盯着手上的账簿,薄唇微启。“明日,是苏家酒厂送酒的日子吧。”
管事点了点头,恭敬道,“是啊。”心中难免为自家少爷抱不平——那苏家村的女无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一再肖想二少爷,这事都成了贵公子圈的笑柄,可怜了二少爷与世无争,每一次都主动回避,换了第二个人,这苏涟漪非死一万次不可。
“恩,下去吧。”声音淡淡,好像这件事丝毫没触动平静的心水半分。
“是。”捧着账簿,管事恭敬地退了出去。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直到一炷香之后,这本账簿核对完,他才缓缓抬头,“墨浓。”
话音刚落,从书房外边从容进入一少年随从,“是,二少爷有何吩咐。”
修长白皙的手指如同上好玉品,优雅端起一旁的茶碗,“将翠儿叫来。”
“是。”名为墨浓的少年随从接令,退去。
香炉燃出的淡香和茗香交汇,充溢了整个书房。
很快,墨浓带着翠儿归来。
此时的翠儿,哪还有前几日的蛮横嚣张?身上没了上等大丫鬟的丝绸衣裙,而是下等粗使丫鬟的粗布衣,头上也没了翠玉簪子,满是灰尘的头发简单在头顶挽了个过时的发髻,脸色一片苍白和疲惫。
自从那一日翠儿与苏涟漪斗殴险些使李府背上人命,便被罚到了伙房烧火做粗活,李府上下对二少爷一片赞誉,因其赏罚分明,毫不护短。
“你下去吧。”那悦耳的声音还是淡淡,恍如隔世。
“是。”墨浓闻言退下。
墨浓刚离开,翠儿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给二少爷磕头,“二少爷请开恩,都是奴婢的错,请二少爷开恩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一定当牛当马伺候二少爷。”
狭长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戾气,但其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无法捕捉。“给你带去那么多人,一个混人都杀不了,要你何用?”
翠儿脸更是苍白,外人都以为李府二少爷与世无争,但只有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才知二少爷的真面目——堪比地狱修罗。
“二少爷冤枉啊,当时奴婢确认那苏涟漪死了才找的刘妈妈,真的不知那苏涟漪怎么又活了,二少爷,翠儿从十三岁便伺候您,如今已伺候了整整三年,奴婢怎么会和您说谎?”说着,忍不住低声哽咽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难免紧张害怕。
桌案后雪衣美少年轻轻转头,眼底掩不住的嫌恶,“明日苏家酒厂来送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失败,就找根绳子解决了自己吧。”声音还是不急不缓,好像随口说着一些闲事一般。
跪着的翠儿忍不住打了两个冷颤,少爷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她是知晓,看来这一次,那苏涟漪若是不死,就是她死。
☆、023,结仇
苏涟漪因为找到了海带,如同攻克了医学难关一般兴奋,一反之前稍显温和的姿态,兴高采烈起来,拉着赵氏里里外外一顿聊,把赵氏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夸了个遍,惹赵氏笑得合不拢嘴。
别说赵氏,就连那唯唯诺诺的苏正,见有人诚恳夸奖自己儿女,老脸上也是容光焕发。
与为人父母的人交谈,只要谈他们孩子,那话题就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屡试不爽。
苏涟漪也有这么个个性,平日里虽平静温和,但一旦是心情高兴便很能说,说的也都是甜言蜜语,如今,因为赵氏帮了她大忙,她便忍不住地说好话哄赵氏开心。
大虎扫了一眼那两个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低头吃馒头,不再看她们第二眼,当看到这诡异的汤时,想到刚刚苏涟漪兴高采烈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端起碗,喝了一小口。
略带腥味的汤入口,浓眉忍不住一皱再皱,最后艰难地咽了,再也不肯多尝试一下。
一顿丰盛的家常饭吃完,苏涟漪和赵氏的感情越加亲密,有句话说好,女人间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吹捧的基础上,两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不仅赵氏,就连那一直躲在旁的苏正,也探出头,觉得苏涟漪今日很是可爱。
赵氏见涟漪喜欢海带,几乎要把所有海带都塞给涟漪,但后者死活不肯收,最后收了一半。
捧着那晒干的海带片,涟漪激动得眼圈红了好几次,让一旁冰冷冷的大虎用莫名其妙的眼神多看好几眼。
“大虎,这些你先送到家里,我去趟孙家。”不由分说,拨出一半海带塞到大虎手中,自己则是抱着剩余海带,转身便跑。
大虎看着那圆滚滚的身影越行越远,皱着的浓眉一直未松开,若有所思。
孙家,此时也正烧火做饭,村子中一般的格局都是厨房离进大门一侧,所以此时院子中满是饭香。
因为停了孙大海的药,便等于减少了一大笔开支,没了这个药费的重担,孙家宽裕了很多,伙食也改善了些。
“涟漪妹子你来了,快快进屋,饭马上就好,留这儿吃个饭。”孙大海的媳妇吴氏赶忙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拽着涟漪,向屋里走。
“涟漪丫头来了,快进屋。”孙家老太也驼着背,疾步走了出来。
“孙大婶,您慢着点。”涟漪忙道。
此时的苏涟漪就是孙家的大恩人,受到孙家上上下下的尊敬崇拜,就连那倔强的男孩孙小锦,也站在门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看着苏涟漪。
入了屋,涟漪将干海带放在一旁桌上,熟练地走到孙大海床前,“孙大哥,最近感觉怎么样?”
孙大海身子还是干瘦,面色憔悴,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在孙小锦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好多了,多谢涟漪妹子了,你的大恩大情我……”
“孙大哥别这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涟漪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最近可以起床适当活动,但时间不宜长,早晚各活动半个时辰便好,运动不能太过激烈,绕着院子走走便可。”古代没法检测人体的各项指标,缺少微量元素的同时,多半会伴随缺钙,何况他之前吃了那么多中药。
理论上说,中药不会引起人体缺钙,但在她记忆中,很多中药却会阻碍微量元素的吸收,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些没什么大碍,但孙大海是低钾血症,就不得不考虑到钙质吸收的问题。
身体缺钙,便会引起骨质疏松,极易骨折,这也是不能剧烈活动的原因之一。
“涟漪妹子,我家锦儿他爹的病……能根治吗?”吴氏犹犹豫豫地问。
苏涟漪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孙大嫂放心吧,其实这缺钾,说病也不是病,就好像口渴一样,是人体的一种需求,只要按时补充他缺少的微量元素就行。”
缺钾便是如此,只要缺一点点,反应就很大。
涟漪将海带取了出来,教吴氏如何料理烹饪,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海带汤便要成为孙大海每餐必不可少的汤品。
这一折腾,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孙家人自然是留涟漪吃饭,但后者却以在苏正家用过饭为由拒绝了。
该办的事情办完,涟漪便告辞回家,吴氏领着孙小锦送她。
刚迈出孙家大门,一抬头,竟看见了“熟人”——王大铁和李二癞。
两人正在孙家门前鬼鬼祟祟的不知密谋什么,看两人猥琐阴险的表情,涟漪便觉得准没好事。
吴氏看见两个流氓,顿时吓得微微颤抖,紧紧搂着儿子向涟漪身后躲。
那两人一回头,看见从孙家大门出来的竟是苏涟漪,也是一愣。那门牙少了一颗的赵大铁顿时觉得,腮帮子生疼。
“呦呵,涟漪妹子,怎么学会了吃独食儿?”李二癞先开腔,阴阳怪气。
涟漪微微皱眉,吃独食,什么意思?
见到她不解的表情,李二癞不屑的对旁唾了一口,“以前倒觉得你苏涟漪是个爽快人,啥时候多了这么多弯弯肠子,那天不告诉我们有钱,不就是为了把钱独吞了吗?”
苏涟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吃独食”啊。
“你们怎么想,不关我的事,但这孙家我苏涟漪保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地盘,如果你们敢来这撒野,就是和我苏涟漪过不去,别说你一颗牙,就是一口牙,我也给你一根根掰断。”对这种恶棍根本不需要费心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方根本不会理解,唯一的做法就是——以暴制暴。
赵大铁觉得腮帮子更疼了。
“你……你……苏涟漪,我与你爹交好,也算你长辈,你就这么没大没小?”李二癞自知打不过这一身蛮力的苏涟漪,却觉得不能丢脸,便搬出了辈分试图压住她。
涟漪冷哼,“你还知道自己上了年纪?那你懂什么叫老不自重、为老不尊吗?如果说赵大铁年轻不懂事,也许还能理解,你这么大年纪的人难道也不分好赖?难道你就不为自己子孙积积德?日日为非作歹,你也不怕绝后!”
这“绝后”两个字,一下子戳到了李二癞的痛处上,整个苏家村都知道李二癞和他那犯浑的媳妇生不出孩子,苏涟漪自然是不知道的,毕竟刚来到这村子不久。
李二癞气得浑身颤抖,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憋的说不出话来,这苏涟漪是成心和他过不去,这个仇他也记下了。
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那赵大铁见李二癞离开,也赶紧跟着跑了,一边跑,一边恐惧地回头看苏涟漪。
涟漪看着那两人狼狈的背影,一挑眉头,一旁的吴氏则是忐忑地上前,“涟漪妹子,那李二癞向来是个缺德的主儿,你可一定要防备着些。”
“恩,你们回去吧,别送了,他们不敢把我怎样。”将吴氏母子劝了回去,涟漪则向家走,一边走,一边凝眉思索,她确实应该防备一些,狗急了跳墙,那两个连狗都不如的人,一定会想一些阴招。
快走到自家院子时,身后传来车的声音,有人驾车呼喊,“涟漪,涟漪,你等等。”
涟漪一回头,原来是老马头,绽放一抹笑容,与刚刚面对李二癞的横眉冷对截然相反。“马大叔,在这碰到您,真巧啊。”
说话期间,老马头已将驴车停在了涟漪身边,“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明儿就是酒厂给李府送酒的日子了,东家让我来问问你,你还去吗?”
涟漪哭笑不得,她去李府干什么?她对美男美女可没什么兴趣,但,转念一想,她虽然对李府没什么兴趣,但需要去一次县城,把银票换成碎银子,顺便采购一些东西。
“好,我去,明儿早晨就麻烦马大叔顺便来接我一下了。”说着,笑眯眯地看向老马头,没有丝毫扭捏。
老马头幽幽叹了口气,这涟漪现在变了,懂事了,但对李家二公子的热衷却未变,明明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强求。“知道了,那明儿我来接你。”说完,便驾着驴车离开。
作为旁观者,他自然没资格去置喙,便只能祈祷着涟漪早日想开了。
苏涟漪一想到明日便要去县城采购所需用品,便十分高兴,脸上再次洋溢起笑容,她虽胖,但一张脸是极漂亮的。白嫩的皮肤,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淡淡的柳叶眉和长长的睫毛。
因为开心的笑容,她的脸上爬上一丝粉红,如桃花一般娇美惹人怜爱。
她没留意到,自家院门口正站着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