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由他。
她不理他,躺回床上去,闭上眼睛逼自己休息。
无力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黑网,从四面八方像她压过来,压得她就快要透不过气。
朦胧中一瞬里,她觉得心里很酸。
似乎从前她生病时就没有这么烦心过。
比如那次断腿,虽然天天只能躺在病床上根本动也不能动,可是那时的她心情和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一点不像现在这么压抑。
那时是张一迪在照顾她。
他每天都会从学校赶到医院去,连有考试都不例外。
那时,是张一迪在照顾她啊……
迷迷糊糊中卓燕想到张一迪。快要睡着以前她的思绪变得更加弥漫和涣散。
“张一迪啊张一迪,你一下子就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你那里是不是一切都好……
“这边大家都还是老样子,三只妖怪还是那么妖,我还是那么笨……
“只有豆沙包不太好……
“它一定很想你,从你走后,它就变得不爱吃东西了。越来越瘦,越来越瘦,大家都说它就快瘦得像……像……像什么来着……”
卓燕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沉,神经也变得越来越迟钝。
她很辛苦的回忆着;在堕入睡梦的前一秒,隐隐约约间她抓住一句话,她觉得这句话有些熟,彷佛曾听谁这样说过——
“是了……是瘦得就快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了……唉……”
下一妙,她彻底睡着过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前曾经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曾经做了一个错误结论。
刺猬就算再瘦,又怎么会去像一只猴子?
其实那比喻该是用来形容人的……
●︶3︶●
在宿舍躺了三天,卓燕渐渐好起来。
第四天她从床上爬起来去上课。
小别数日后,同学们再见到她,都表现得无限唏嘘
平时油嘴滑舌和女生闹惯了的一个男同学见还有几分钟才打铃上课,就忍不住凑过来逗卓燕:“哎哟喂文静妹,你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呀,怎么就瘦脱相了?啧啧啧!瞧瞧这细棍儿似的小模样,可真是招人疼哟!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啊!文静文静,我跟你说,你现在这气质简直太棒了!拜托哈,你千万千万别张嘴,就让我在你周身这种有如基因突变一样的林妹妹的美好气质中再多沉浸一会儿!”
卓燕斜他一眼沉着声问:“我张嘴怎么了?”
那位同学张牙舞爪地想要制止她说话,“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张嘴,你还问!你要是一张嘴,我告诉你吧,那可真叫怎是一个坏菜了得!直接就把我从幻象里震出来、震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唉唉唉!老天爷作弄人啊!他怎么就忍心把一副娇滴滴的小模样给了个小猴子一样的假小子呢!”
卓燕面无表情看着面前某君,眯一眯眼后,直叱他一声:“给姑奶奶痛快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某君像被刺激到一样,双手捧着头嗷嗷惨叫:“完蛋了完蛋了!说话了说话!幻灭啊幻灭啊!嗷——”
卓燕朝他踹过去一脚,“你误食复读机了吧?什么毛病!”
某男又是捧头又是抱屁股的向着教室后面连连嚎叫地逃窜而去。
卓燕站在原地转头问身边路阳:“我瘦了很多吗?”
路阳正在偷笑得不亦乐乎。听到卓燕的问题后,她不由连翻白眼。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是被猪妖附体了吗?蠢死了!你就一点没发现最近你养成个走哪都爱提裤子的臭毛病吗?”
卓燕不以为意,“裤子松,不提该掉了。”
路阳差一点卡倒,“大姑奶奶,我求您相对论一下成吗!裤子松,说明什么?”
卓燕一拍手,答:“我应该买条裤带了!”
路阳忍不住拍了下她脑门,对她吼:“腰带你个头!这说明你瘦了、瘦了啊我的二货姑奶奶!哎哟我真是搞不懂,自打zh……呃,自打这学期开学,你就跟你领养那小刺猬你们俩对着不吃东西,真不知道你们一起玩的哪一出虐恋情深!”
卓燕一面向后边座位走一面呵呵地笑,“这不挺好,最近大家都嚷嚷减肥,一个一个把自己折磨得要死都不见得瘦下来几斤,但是你看姐,不知不觉就走在潮流前端了!阳阳,来,告诉姐姐,你是不是都要羡慕死了?”
路阳快步越过她时,在她耳朵边“呸”了一声,“你还是先找俩馒头把你的胸前撑起来再跟我显摆吧,哼!”
卓燕对着路阳的背影筋筋鼻子,又低头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挺了挺后,她很纳闷地自言自语起来:“小吗?不小吧?明明鼓溜溜的,切!”
旁边有人喷水。
卓燕转头看,是江山正坐在位子上喝水。
她斜睨着江山,没好气地问:“干嘛喷水!”
江山忍着笑连连摆手,“没干嘛、没干嘛!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说完假装没事地端起水杯继续喝。
卓燕对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心里深感不快。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一边向座位走,一边哼哼着唱起歌来。
“我是一直小小小小——鸟——”
江山当即哗啦一声又喷出来。。。。。。。
第四十七幕
有天上线的时候,卓燕意外发现一直以来都是灰色的那个头像居然在跳。
她有些疑惑,有些吃惊,有些无法相信。
以为是自己看错,揉揉眼睛后,才终于确定那并非幻觉。
点开头像,她从跳出的对话框里看到一句很短的留言:
【
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不知道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这段时间好吗?
有没有按时吃东西?
想念。
】
读起来祥和平淡没有起伏并且格外剪短的四句话,除了第一句指明对象是小刺猬外,其余那几句就有如病句一样,全无主语。
卓燕不由拄着下巴望着屏幕默默地思索起来:中间那两句究竟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豆沙包?最后那句又是谁在想念谁?她会不会想得有点多了呢?——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问刺猬而不是人吧?她应该怎样回答他好呢?
想了一会儿以后,她开始敲下键盘:
【
豆沙包一切都好,放心吧^_^
当然不会忘记你啊!怎么可能忘呢,对不对?^_^
不过。。。。。。倒是瘦了一点点。。。。。。但没关系,慢慢就长回来了^_^
那个,在国外都还好吗?
^_^
】
把留言发过去以后,卓燕仰头一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说模棱两可的话了?
“在国外都还好吗?”——这话放在以前,她一定不会说得这样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当地去问:你和你的“她”是不是一切都还好?
现在却刻意不去指明那个带着女字边的主语;好像只要不带出那个字眼彼此之间就不会感到尴尬一样。
卓燕忍不住又是一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她与张一迪似乎变得很客气。
她有些淡淡的惆怅。
是不是好久没有联系过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已经渐渐开始走向陌生?
想到这,她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恐惧。
她和张一迪几个月不联系她就已经察觉到彼此之间有了距离感,那么董成呢?这三年来他们又何曾有过很多联系?
他们一年只能见几面而已,至多每星期一通电话,短信决不经常发,偶尔她传给他后、他若能回给她,她就已经满足得不得了
她一直都在他千里之外;能够时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
她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疼。
三年来她隐忍、坚持、和努力着,无论多少次感觉到前路很渺茫都从来不曾放弃过;她像一头固执到家的憨牛,一旦认定了方向,就一路走下去、走下去,哪怕走到头、走到黑,走到撞出满头包,也绝不向后退怯一步——她就是这么傻、这么笨、这么死脑筋的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死脑筋的她,最终投映在董成脑海里的,会不会只是一道被时间与距离悄悄消磨掉了的、渐至陌生的影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猛地抓起桌上手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忐忑又紧张。
禀着呼吸,飞快按下那早已经烂熟在胸的十一个数字。
直到那边有人接通,她才松一口气。
“董成!”她叫着电话那端的人,让自己尽量笑得轻松自然一些,“最近好不好?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吧,忽然感觉挺想n。。。。。。呃,就是忽然觉得我该和你多说说话,要不然你该快想不起来我是谁了。。。。。。你别笑啊,我真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那边的人一边呵呵笑一边对她说“怎么会?”她感觉到了满足与心安。
——无论如何,在你没有做出选择以前,再辛苦我也会坚持下去,一定!
只是请你千万不要——
【昨天宽带不好用,码了一半发不上来;想今天晚上写完一起发整章,但是晚上临时有事,码不出来鸟,于是现在就先发半章上来吧^_^】
^_^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_^
过几天,卓燕上线时再一次看到张一迪给她留了言。
短短一句话,主语依然只是那只小刺猬。
【
豆沙包它乖不乖?
】
卓燕回复他:
【
何止是乖?简直快要文静死了。。。。。。
】
又过几天,张一迪又在QQ上给她留了言。
内容依然简短,所围绕核心依然是那只小动物。
【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见豆沙包。想念。
】
卓燕发现但凡说到想念时,张一迪从来不加主语。
想一想后,她敲下这样一句话:
【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
期待。
】
她依样画葫芦,也没有加主语。
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你留言我回复,尽管彼此话语都很短,可也算是恢复了相互之间的联系。
那只整天窝在竹筐里黯然销魂的忧郁小刺猬,它一定不知道自己被人提名的几率有多么奇高无比——它不会知道原来智慧的人类世界里居然存在那么无聊的两只傻瓜,他们每次尽打着它的名堂互相说事儿;谁知道在他们心里“豆沙包”究竟是在说它这只刺猬、还是早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引申到哪个笨蛋身上去了呢?
——豆沙包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豆沙包很好,只是瘦了一点。
——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豆沙包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
——豆沙包它乖不乖?
——豆沙包何止乖,它简直要文静死了。。。。。。。
——真想回去看看豆沙包。想念。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期待。
“豆沙包”三个字,真的是在说它这只刺猬吗?
这种事,它豆沙包哪会知道?它只是一只刺猬。这种事是要去问笨蛋才行的。
^_^
也许是因为时差的关系,卓燕和张一迪从来没有在网上直接遇到过。
总是隔上几天,他就会留言问问豆沙包君最近怎么样;而她在看到留言后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他豆沙包君各种安好。
他们一直出现在不同的时间里;虽然彼此的轨迹都在向着相同方向延伸,可前行的过程中却从来没能出现一个交点。
他们远隔重洋,一个人的白天永远是另外一个人的黑夜;一个人将要迎接日出时,另外一个人正陷入酣沉睡眠。
卓燕不由想起小时候听到过的左耳与右耳的故事。
左耳与右耳,它们住得很近很近,从出生开始就相守在一起,为主人一同聆听声音、一同分辨凶险、一同分担喜怒哀乐,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要比它们更加契合。
有一天,左耳对右耳说:我想见见你,你呢?
右耳告诉它:我也是!
于是两只耳朵都很兴奋地开始向对方那里努力移动。
可这时它们却发现,它们的主人很坚决的隔断在它们中间,它们无论生前死后,都将无法得以相见。
它们这才发现自己从前的想法多么错误。
它们曾经以为天下再近的距离也近不过它们之间;可事实恰相反,它们中间阻隔着永生永世的遥远——
我能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我能听得见你,然而,我却看不见。
卓燕觉得此时的她和张一迪之间就有那么一点左耳与右耳的味道——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相隔太远,他总是能够出现在面前;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他在较早时间留下的只言片语,而并非他自己本人;他们两个从来没能撞对过时间、把延时的留言和回复变成即时的互动和聊天。
“毕竟,”卓燕这样告诉自己,“我们并不是真的离得很近,那只不过是由网络带来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