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卓燕兴奋的叫着对方名字,“怎么是你!你好久没有现身了,还好吗?”仔细听会发现,她声音居然隐隐在颤。
对方在电话里和她笑语相谈。
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这通电话上,走路时全顺着本能在找方向,根本没有仔细去看周围环境。
只觉得这通联系实在弥足珍贵,此刻其他一切都不能与之相比。
暗中秉着承欢讨巧的心,小心翼翼的措辞应答,绞尽脑汁的想令他笑,唯恐他会早一分挂掉电话。
高中毕业以后,两个人分开到异地读书。
这段日子以来对于看不到他的生活,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得很好,可直到听见他叫她名字那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明白,原来在自己内心深处,她是那样的想念他。
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她已经觉得拥有了巨大幸福。
穿过食堂前的篮球场时,她依然在全神贯注地接电话。
前一秒还在对着话筒巧笑嫣然,后一秒手机却已经脱手飞出去老远,摔在地上狠狠迸开,后盖和电池争相飞舞。
同时爆出的,还有“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她两只耳朵嗡嗡直叫。
不,不只耳朵在嗡嗡叫,她整个脑子里面也全都是嗡嗡乱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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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燕坐在地上,一时觉得又是头痛又是腿痛,然而这两处的痛即便合加在一起,也没有心口那里来得更痛。
路过球场时,她没有留神,脑袋被横空飞来的篮球砸了个正着。
她一下就被冲倒在地上,水壶爆掉,开水迸溅到左腿上,右腿小腿以一种非常扭曲的角度盘坐在身下。
看着摔出去老远的手机,卓燕心里涌起一股股的悲哀感觉。
从来她只能被动的等,好不容易他给她打了电话,好不容易她可以听他的声音、对着他笑、从他一字一句中去窥探他的心,可总共还没说上几句话,这短暂美好就硬生生覆灭了。
此时此刻她觉得悲伤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对着她凶狠的兜头罩下来,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即便觉得再委屈也不得不去面对与承受。
她再也忍不住,伤心的哭起来。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又一颗,滚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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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到人了!”
好多人向卓燕围过来。
“呀!好像挺严重的!”
卓燕坐在地上,泪眼朦胧中,感觉有人扒开人群挤进来,凑到她身边蹲下,对她急急地问:“你怎么样?哪里疼?要不要紧?”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其中似乎充满焦虑和担心。
卓燕抬起头看向来人,一边流泪一边哽咽出声,“是你砸到我?”
对方见她一脸梨花带雨,不由蹙紧双眉,轻轻点下头,柔声再问:“告诉我,你哪里痛?”
卓燕抽着鼻子,用手扶了扶头,“这疼!”泪眼朦胧的又指指左腿,“疼!”哽咽的吸着气,再指指右腿,“也疼!”一路指下来,泪珠霹雳啪啦的掉不停,红红的眼睛和鼻头看上去好不可怜,直搅得人心头发软。
指来指去,似乎全身都在疼。
就着这股说不清的疼劲,卓燕忽然觉得无比委屈。
她一下子放声哭起来,呜呜咽咽的说:“头疼!腿疼!心疼!胸口疼!浑身哪都疼!”
对方额前已经开始渗出汗珠。
卓燕的眼泪一颗连着一颗滚下来,一颗又一颗砸在她身上或地上,瞬间隐去,留下暗湿的痕迹。
那些泪珠像带了重量,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
她看着他一抽一抽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气我骗你、就报仇、就砸我!”
她本来问得无比伤心,却把对方听得无奈抓狂到笑起来。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
张一迪嘴边带着一抹自嘲的笑,看着卓燕一字一字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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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燕那一下,好巧不巧,正是被张一迪给砸到。
她看他一眼后,低下头自顾自哭得伤心伤肺,无论他再问自己什么,她都不肯说话。
张一迪试着想去扶她起来,她刚刚挺起一点点,就颓然的又坐回地上去。
她脸色变得越来越白,白得几乎有些凄惨。
他看得不禁有些焦急起来,切切地问:“你是不是疼得厉害?”
她胡乱点点头。
的确疼得厉害,尤其是她的右腿。
她吸着气的哭,一抽一抽的声音里带着嘶嘶的风,听得他心烦意乱。
再顾不上其他,他豁出去的探过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她“啊”的惊叫一声。
她只听到他说:“稍微忍一下,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便感觉自己在一阵飞旋的风里向着学校门口快速移去。
那股飞旋的风中夹着他汗水的味道,也夹着他怦怦的心跳。
这是她第一次与异性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她感觉到横在自己后背和膝下的他的两只手臂,苍劲而有力,她被他抱得稳稳的。
她被他奔跑的惯性冲撞得不由自主靠向他胸前。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沉稳的钟摆在不疾不徐的来回游走,咚嗒咚嗒咚嗒,听起来让人莫名心安。
渐渐的,她止住了泪。
第一十八幕
半躺半靠在病床上,卓燕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两条腿。
一条被开水烫伤涂了药,一条骨折打着石膏被吊在床尾。
不过是接个电话的功夫,想不到竟修炼出这么一个悲惨境界来。
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下半身,努力想让自己通过凝视来接受悲催事实。
张一迪站在病床前看着她。
他两条眉毛一直皱在一起。
“别太忧虑,”他说,“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不用几天就可以出院,烫伤不算要紧,很快就会好,骨折稍微麻烦些,需要养得久一点。”
卓燕抬头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别人半身不遂都是不遂在左半身或右半身,这样就算走起路来人有点偏,可毕竟还有个自理能力。我就与众不同了,我是论上下半身不遂的;不过还好是下半身,要是不遂在上半身的话我就变成张海迪了!”
张一迪看着她,眉心蹙得更紧,眼睛幽黑像两汪深潭,悠悠之中隐隐闪烁着别样的光。
像是有些懊恼,也像是忍不住在自责。
“还痛不痛?”他轻轻问。
卓燕摇摇头,“不痛了!”歪一歪头,咧嘴一笑,看着他说,“那个,你别再皱眉了,再皱你的眉毛都要变成麻花了!断腿的明明是我,可是你的样子看起来比我还愁!”
张一迪稍稍放松下来。
低头沉默一小会儿,他忽然抬起头,神情有些凝重,看着卓燕说:“我并不是故意!”
卓燕愣愣的瞪着眼睛,“啊?”反应过来张一迪是在对自己澄清,赶紧摆摆手,“嗨,没事没事,我刚才仔细想了想你肯定不是故意砸我的。我那时候就是疼糊涂了,乱说的,你别介意。再说你还送我来医院了呢,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顿了顿,先轻叹口气,忽然又咧开嘴巴笑嘻嘻地说:“之前我办错事情惹你生气,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总感觉自己好像欠你点什么似的,这回可好了,你把我砸了,就算是我还给你了吧!不如从现在开始,咱俩扯平,谁也别生谁的气,你说好不好?”
说到最后好不好三个字时,他听得出,她声音里充满期盼。
他看着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深深的,像从两汪幽泉深处反射出来的两道水光,晶亮耀眼,闪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收敛视线慢慢低下头。
“呃……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借着断腿跟你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她低着头,手指搅着套在身上的住院服,絮絮叨叨的自行说下去,“其实我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不如你回学校吧,都耽误了一下午的课了……”
张一迪突然打断她。
“卓燕,”他喊她,她愣愣抬头应,“啊?”
他看着她一眨不眨,看得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怎、怎么了?”她满脸小心地问。
他抿抿嘴唇,皱一下眉心。
静谧空气似乎吞咽掉不知谁的一声呢哝叹息。
他慢慢摇摇头,“没什么,”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就是想说,你的手机恐怕不能用了,”他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不如你先用我的吧,里面的手机卡是你自己的。”
她那时只顾哭得一塌糊涂,由他帮她从手机残骸里捡回了卡。
卓燕一脸呆呆的问:“我用你的,那你用什么啊?”
张一迪答:“我还有另外一部,放在宿舍里。”
听他这样说,卓燕手下手机。
开了机,收到一条短信息。
顾成问她怎么突然挂断电话关机了,还说自己要进实验室,最近会很忙,以后再同她联络。
卓燕心里涌出一股酸涩,这股酸涩溺得她想要从鼻子里面向外呛水似的难受。
她有些哀伤的想,也许一切都是天意,注定她和顾成之间会磨难多多,连通个电话都要搞得她半身不遂,手机报废。
尽力压下心头那股悲怆感觉,卓燕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不要总是去想那些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的事情想多了,总有一天人要变得消极抑郁的。
她的眼神游离向张一迪裤子口袋上面,左瞄右瞧间,忽然很脱线的问:“别人打球身上好像都不带这么多东西的。你口袋里除了钱包,居然还有手机,真不可思议,你揣这么多东西在身上,蹦啊跳啊跑啊冲啊的时候,难道不会把它们甩出来吗?”
她问得极其认真,仿佛这是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张一迪却撇着嘴巴笑起来。
她讪讪地摸摸刘海,小声嗫嚅:“难道我的问题很好笑?”
“我的口袋有拉锁的,”他回答她的问题。
嘴巴上尤自带着浅浅弧度,看起来既愉悦又好看。
“所以不论口袋里面有什么,都不会被甩出来!”
为她解惑完毕,他依然看着她,眉眼间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很明显,他有话想对她说。
可等了半天他也没开口。
卓燕抬手又摸了摸额前刘海,忍不住先出了声:“那个……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啊?没、没关系,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百无禁忌的!”
张一迪慢慢点点头,皱了皱眉心,嘴巴张了张,好半天却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又隔了一会儿,他才慢声地问:“还疼不疼?”
卓燕又是一愣。
憋了半天,他难道只想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她回他:“其实这问题你刚才好像已经问过了,呵呵!”干笑两声,眨巴眨巴眼睛,她又说,“好吧,有问必答人品好。其实还有点疼,不过是在可以忍受的疼痛范围内。”
张一迪再慢慢点点头。
从他心底响过一声淡淡叹息。
其实刚刚他真正想对她说的,是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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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张一迪下楼去买饭。
回来时病房里多了路阳小余孙颖,三个人正挤做一团围在卓燕腿边,你拱我推互不相让。
激烈的肢体纠缠还伴随着血腥的叫嚷呐喊。
“躲开躲开,这块地方我先占的!”小余尖着嗓子嚷嚷着。
路阳推搡着她,“你给我边去!当占座呢怎么?你都霸占多大面积了还想占!你个面霸!不贪心会死呀!”
孙颖语气颇含不屑,“非可一个地方抢,有这功夫我都占领广袤土地了,真是两个缺心眼的贰姑娘!”
卓燕声音最凄厉,“你们太无耻太没有人性太缺少天良了!我是患者啊!我是病人啊!我卧床不能动啊!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好伐!你们倒是给我本人留点地方呀!!!”
仔细看过去,她手里还挥舞着几张破旧人民币,“喂喂喂,你们三个人表那么臭无赖,不是说好小腿一处两块、脚面一块、脚底五毛嘛,你们这点银子已经不够了,想继续画赶紧补钱补钱啦!”
四个姑娘忙叨得不亦乐乎,谁也没发现门口处站着满脸黑线的张一迪同学……
好在此时是住院淡季,病房里只卓燕一个病号;假如还有其他人,真是要被这几只麻雀姑娘给闹腾死了。
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张一迪悄悄挪到病床前。
他定睛看过去,一望之下,俊秀非凡的面孔上,霎时间黑线加倍。
这几个人正用记号笔在卓燕右腿打的石膏上面涂鸦!
这一瞬,一向不怎么轻易流露情绪的张一迪同学,有些难以抑制的怔愣起来……
自从认识卓燕,他觉得自己对于女生的认知有了太多新突破。
有哪个断腿的人能像她这样乐观呢?她看起来不是没有自己的心事,可是无论她多烦恼,在还能够笑出来的时候,她就一定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