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漆黑的眸子渐渐幽深冰冷,叶瑾嘴角渐渐挑起一个许久未见的残忍微笑,冷声道,“怎么,你想试试看?”
书逝打了一个冷颤,撇过头去,毫无骨气地回答道,“我不想。”
叶瑾见他老实地偃旗息鼓了,也就不再捉着不放,不过……带着她?
但凡一个男子真心爱护一个女子,便是断断不能将她带到战场的,先别说塞外风沙刺骨凛冽,便是这杀伐的战场戾气,血流漂橹的惨烈局面,叶瑾一辈子都不想她看见。
更何况……把她带在身边,他可还能专心打仗?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一个青衣武士朝这边走来。
书逝歪头仔细辨认一番,笑道,“嘿,倒是见了鬼了,这杨授何时这么急性子了,偏要凑热闹搅了我俩的清净?”
叶瑾无言轻笑。
说话间杨授已经走到近前,行了个礼便急急开口道,“长宁有信。”
“谁的信?”叶瑾蹙眉。
慕子宸在长宁,她应当不至于……
杨授递过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解释道,“凌飒日夜兼程地赶来甚是疲惫,我便叫他休息片刻,自顾拿着字条来……”
谁料年轻的将军却突然变了脸色,道,“你说谁?谁来了?”
杨授点点头,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面前的人面上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接过纸条,却并未急于打开,冷淡道,“把他叫过来。”
叶瑾虽治军严谨,却一向体恤部下,像凌飒这般夜奔数十里,却直接被叫来问话,从来没有过,更何况凌飒是叶瑾府里贴身的暗卫。
杨授虽然心生疑惑,却也只是点点头便转身去寻凌飒了。
书逝歪头仔细看了叶瑾一会儿,终究没从那紧抿的唇角看出什么名堂来,索性直接问道,“怎么了?”
后者寒着脸打开纸条,只扫了一眼,脸色便更加难看,方才还是冷淡,此刻却变成了肃冷。
抬手叫来一个传讯甲士,耳语几句遣了他出去,方扭头对伸长了脖子的书逝道,“京城密报,戍东军中有内鬼。”
“内鬼?”书逝也是一愣,“消息可准?”
“我临行时将凌飒留给了阿浓,此番凌飒来报,必定是阿浓指派。”叶瑾回答,抬手抚了抚额角,声音低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傻丫头……”
“秋七?”书逝张口想说什么,思量片刻还是咽下了,脸上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道,“你已经传信给杨扶了?”
叶瑾点点头,“不止杨扶,还有父亲。咱们军中也要多加整顿。”
书逝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出言提醒,道,“叶瑾,若是有朝一日,秋七背叛于你……”
他对她的话都不思考,就直接传讯给父亲和杨扶了,若是她消息有假……若是她受了他人蛊惑……若是……
“不可能。”那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并没有看他,却叫书逝后背一阵发凉。
书逝摇头苦笑,“罢了,若她生有二心,别说背后算计,只要把这消息告诉你,你恐怕便要一败涂地。”
叶瑾不置可否。
“公子,书神医。”凌飒悄无声息地出现,抬眼看了眼正在相谈的二人,出声。
“胆子大了?”叶瑾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飒,后者还单膝跪在地上,他并不叫凌飒起身,只顾负手偏头看他。
凌飒后背一僵,心知自己忤逆叶瑾的命令,丢下秋景浓赶来东陲,叶瑾必定是要大怒的,沉声道,“京中无人能比凌飒更快。”
叶瑾慢慢俯下身来,和他平视起来,轻声道,“你来了,她怎么办?”
“少夫人身边的青流姑娘与我身手相当。”凌飒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一句一句回答他。
青流伸手如何他怎能不知?上一次针对秋景浓的暗杀没成功,多亏了青流。
可叶瑾也明明白白记得,青流一心只听秋景浓的话,若是秋景浓意图离京,青流自是会想办法帮她离开,雁国公府恐怕没人拦得住她。
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分明的骨节甚至有些泛白,“她若离京当如何?”
“叶瑾,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半点希冀她离京来寻你的心思?”书逝忍不住打断他,刚才他那都说的什么话,酸的就像临终遗言。
“将军!”凭空里蓦地□□一道声音来,杨授方才离开,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道,“大事不好了。”
也不知怎么了,这一次,竟然连顾卿言也跟来了,照例是整个人裹在狐裘里,远远跟在后面,单薄瘦削地像是风一刮就会消失。
“讲。”叶瑾蹙起眉毛,杨授一向稳重,今日反倒毛躁起来,三番二次地慌手慌脚,能出什么大事。
“刚才传讯兵来报……”杨授犹豫着看了看书逝。
“既然是急报,你就明明白白讲,话到嘴边怎么反而不说了?”书逝快言快语道。
叶瑾点点头,“到底怎么了?”
“叶,叶大将军败了……”
一句话说出来恍若晴天霹雳,在场的几个人都震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还是叶瑾最先反应过来,道,“杨扶呢?”
“算来兄长应是昨日赶到,勉强扳回一局,好歹叶大将军并无大碍。”杨授蹙眉说道。
“此处离两军交战处不过一日路程……”叶瑾喃喃道,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冷静沉着的声音打断了。
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走到近前的顾卿言,“北戎起事,才收到京中急报,命将军火速调兵赶往北境。”
“什么?”书逝走调的声音在空寂的山崖上响起来,显得格外滑稽。
叶瑾蹙眉,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握紧。
“你们大景怎么回事,单单就你们雁国公府和杨家可用?其他人呢?”书逝瞥了一眼杨授阴沉的脸色,道。
“最近长宁京中出了不少事,你也知道,扶持当今上位时自然是肃清了不少文官武将,当今地位尚未全稳,如今京中武将,要么是不能用,要么是不敢用。”
杨授说道,顿了顿瞟一眼叶瑾的眼色,才慢慢接下去说道,“便是雁国公府,当今也因着……那一层关系,并未完全放心,不然何至将叶将军父子二人,我兄弟二人分开?”
那一层关系,听者心有戚戚,皆是不语。
“这不还派了我这个监军么。”顾卿言轻笑着打破寂静,道,“怎样,子瑜兄对于北戎可有对策?”
“呵,还真是凑热闹。”书逝撇撇嘴,“上次不是已经给北戎重创了?怎么云国一起事端,它便跟着闹起来。”
“从前还有秋长天震慑,也不至于此。”叶瑾淡淡道,转身朝山崖下走去。
“传我的军令,全军修整,一个时辰后朝北境出发。”
秋长天啊……已经成为过去的事了……
☆、第65章 太极宫行
午间照例是何煦来授琴。
秋景浓其实也知道,叶瑾寻这样一个由头,不过是叫何煦看着她别乱跑罢了。
“今日去给母亲请安,听说父亲前些日子战败了,师父在朝中身居要职,定是比景浓知道的多,还请问师父可知道详情?”
素衣长袍的男子垂睫,莹白如玉的手指在广袖中握紧,轻声道,“是。”
秋景浓侧头作细听状。
“戍东军中出了细作,叶大将军败得蹊跷,这一战,恐怕是云国筹谋已久的了。”何煦斟酌着说道。
“细作?”秋景浓挑挑眉,轻声嘟囔道,“难道凌飒去晚了……”
“你把凌飒遣走了?”何煦微微有些吃惊,“怪不得最近没见他。”
“嗯,事情紧急。”秋景浓暗道不好,何煦不会给他她安排什么人吧。
果然,何煦向后退了一步,肃容施礼道,“节前少夫人遭行刺一事还未查明,长宁形势险恶,还请少夫人以后不要这样任性妄为了。”
秋景浓点点头,何煦说到行刺一事,倒叫她突然后怕起来。那日若是没有玉萝锦,单凭青流一人之力,恐怕她也难以毫发无损地躲过去。
说到底,她欠那人良多。
这一想便又想到之前秋景裳提醒她的话,她还没有转告给慕子宸。也不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还有没有些用处。
“少夫人?”何煦轻声提醒。
秋景浓这才惊觉自己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就从门口连滚带爬地跌进一个人来,正是青流。
见何煦也负手立在厅中,青流有点不好意思,脑子里还没忘了正事,道,“方才正院传话来,夫人说宫里来了信儿,召夫人和小姐即刻入宫。”
秋景浓挑挑眉,道,“哪个宫?”
“太极宫。”青流回答道,并不知道自家小姐突然紧张起来的缘由。
太极宫……
一颗心刚要放下立刻又悬起,秋景浓拍案而起,“阿璇出事了?”
何煦向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要抬手拉住秋景浓,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余光望见青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清雅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来。
“少夫人不必惊慌,太极宫里都是最好的太医。或许太后娘娘只是要同夫人少夫人商量些事宜。”
秋景浓慢慢冷静下来,点点头,“师父说得对。”
“你去回话,我换了衣服马上就去。”秋景浓吩咐道,咬了咬唇,转头又对何煦说道,“算来离阿璇生产日期已经接近,不知道子瑜出征前可有打算?”
何煦只是摇摇头。
没有打算?那是准备叫阿璇分娩在宫里?
好在慕子宸和先太子是亲兄弟,并不忌惮这新生儿的降生,若这一日在位的不是他而是慕子寒,雁国公府便要仔细掂量一番了。
半晌,那人突然开口问道,“少夫人此去,还会回来么?”
嗯?
还会回来么?
秋景浓扭头不解地朝何煦看去,后者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端倪。
“自然是回来的,不然……”话说到这,秋景浓突然明白了,何煦是指……
他知道她曾被软禁九华宫?
是了,何煦和叶瑾的关系那样好,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会回来。”秋景浓一字一顿地承诺道。
白衣素手的翩翩公子施礼颌首,并不多言。
直到秋景浓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何煦在直起身来,长叹了一声。
马车笔直地朝太极宫驶去,车檐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秋景浓觉得有些烦躁,绞着手绢心思紊乱。
叶夫人坐在对面,看秋景浓心烦意乱地样子,开口道,“阿璇不会有事的。”
秋景浓闻言抬起头朝对面看去,叶夫人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上,一袭蓝色绣花广袖长裙将其衬托得格外镇定自持。
这是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和素质,而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也将要坐在叶夫人的位置上,哪怕爱人不在身旁,也能撑起风雨飘摇的家。
只有她能撑得起来,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上战场。
秋景浓点点头,道,“我只是担心阿璇,她还不懂事……”
“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懂事,她便算不上叶家的女儿。”叶夫人道。
一句话呛得秋景浓不知道怎样接下去,一时间便沉默下来。
秋景浓知道叶夫人并非是针对自己,因为她也不止一次听叶瑾提起过叶家的家教。叶家的孩子,似乎过得要比大司马府家的孩子独立得多。
“你今日进宫,索性去看看那孩子吧。”叶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孩子?
秋景浓不明白地眨眨眼睛。偌大的皇宫里她还认识哪个孩子?
“娘亲是指……”
“当今。”叶夫人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两个字,面色极其平静,看不出是何心思,却叫秋景浓吓了一大跳。
“娘亲,我与他并非……”秋景浓连忙解释道。
“为娘知道。”叶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只是最近太傅家的大公子常常出入勤政殿,你与当今熟悉,不如去探探口风。”
秋景浓这才明白过来,谢太傅一家一向是和雁国公府不对付的,先前是分别站在贵妃和皇后两派,后来又是在拉拢陈留公府的事情上败给秋景浓,如今两方断不可能修好,叶夫人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只是一提到谢太傅家的大公子,却勾起了秋景浓心中的难过。她想起一个人来。
很久很久没见的,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她挚友的,陆葭伊。
不知道她在华州过得如何。
“阿浓明白了。”秋景浓颌首,思绪却跟着秋风飘向了远方。
当日的宫宴初见,年少春衫,谢竟之还记不记得有过一个少女,曾对他芳心暗许……
说话间已经到了太极宫门,穿过重重宫门,很快就到了暖阁,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一阵一阵凄厉地叫喊呻/吟,远远看见绿衣宫娥端着一盆盆热水进进出出。
秋景浓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一旁的叶夫人。
后者也是脸色煞白,缩在广袖中的手心都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