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容满面地看著我。“小楚,老板有事情找你。”
“找我?什麽事啊?”我记得我手边的案子到月底才要脚卷呀。现在距离月底还有一段时间呢。
小刘笑容不减地说:“你去就知道了,天大的好消息哦。”
“是吗?”可我右眼皮怎麽一直跳?
“快进去吧,今晚下班,你可得请我吃饭了。”
我耸耸肩,举步走向学长的办公室。
门敲三下,里头人说:“进来。”
我走进办公室里,同时把门关上。“小刘说你找我。”
学长的职称是“执行总裁”。其实公司的总资本额并不高,用“总裁”一词,好像太沉重。不过这公司是人家开的、名片是人家印的,沉不沉重是人家的事,没有我置喙的馀地。他高兴就好。
办公室布置得很舒适、很有现代感,里头摆置了一套昂贵的进口真皮沙发。
看见是我,学长从办公桌後站起来,嘴边笑意连连地招呼我坐在沙发上。
“没错,来,楚歌,这里坐,我有件事要跟你好好地商量。”
我纳闷地坐下,感觉怪怪的。“什麽事?”
他并不直接告诉我,只是微笑地看著我说:“楚歌,我们认识多久了?”
呃?我屈起指头算了算,久久说不出个确定的答案。“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
学长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
他数数手指说:“四年,我们认识至少有四年了。”
说“认识”好像太沉重了。老板虽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但事实上,我们一直不很“认识”。进公司里之後,他也没有特别关照过我,只把我当成一个能力还算不错的手下,薪水也是一般。
记得刚进公司时,曾经有一阵子,老职员们因上司特别挖进我而议论纷纷,甚至猜测是否将有罗曼史发生;但他们很快就失望了我没有当女主角的天分。
学长的条件就各方面来看都还不错,人长得称头不说,身边也小有财产,很符合爱情小说中男主角的形象。
公司里较年轻的女同事都很仰慕他。
一个科技新贵,又是单身,自然是女人眼中的金龟婿,可为什麽我不这麽觉得?
我若知道就好了。
就像小刘如果问我“为什麽不?”,我也答不上来一样。
我没有对他心动过。而我怀疑我这辈子会对哪个男人心动?
我曾经怀疑我是个女同志,但这一点怀疑还不能够确定,因为跟对男人一样,我依然未曾遇到一个令我心动的女人。
不知道爱上同性的那些人是否也跟我一样曾有过这样的迷惘。不知道自己是爱女人还是男人,直到哪一天爱情突然来临,对一个人,莫名地心动了……
“楚歌?怎麽失神了?”
我回过神,看著学长说:“喔,没有啊,只是在算时间。”
他笑说:“四年不短对不对?”
“对。”可也不长。四年如一梦,偏偏我又是没有梦的人。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有才华。”
“哦?”所以?
“以前你还没毕业时我就看出来了,事实证明我慧眼识英雄,把一名电脑天才从速食店里发掘出来。”
听起来好像真的很伟大的样子。但他到底要说什麽呢?我按捺著性子,等他继续说下去。
“楚歌,你看看这个?”他把一份文件摊在桌上,看起来像是合约。
我纳闷道:“你要把我调到秘书组吗?”我可不是那块料。
他催促道:“你先看看再说。”
於是我拿起合约,大略地翻看著,直到在其中一奇+shu网收集整理张文件上看见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愕然地看著他。
“这是什麽?”
他依然笑脸迎人。“我不会亏待你。”
这是什麽鬼答案!我只得捉起那份合约,仔仔细细地读过一遍。
依约给与百分之十五的权利金……
什麽东西的权利金呀?
我抬起头想要问清楚,他便笑说:“很惊讶是不是?想想看,如果软体销售成功的话,百分之十五可不少啊……”
我不懂。“什麽软体?”
他两眼带笑地看著我。“就是你设计的那套电玩软体呀,小刘拷了一份给我看,虽然只完成了八成,但我觉得很好,所以先跟你签下来,已经有厂商跟我表示过有浓厚的兴趣了,我想”
“那套电玩软体?”我送给楚羽的那套?!我顿时脸色发白地看著他。
“是啊,我想”
我急急地打断他的话。“你还没卖给任何一家厂商吧?”
他还在笑。“很讶异是不是?别急,我正要慢慢说给你听,我是想”
“我不卖!”我急於表态。
“啊?等等”他笑呵呵的脸突然变了个颜色,眼睛大张。“你不卖?!”
我把那份未签的合约抛在桌上。“对,我不卖。这套软体是我送给我弟弟的,我原本就不打算要出售图利。”
学长的眼睛愈瞪愈大。“但是楚歌”
我试著和缓地说:“很抱歉,老板,我真的不打算卖。”
他双眼圆睁地看著我,好像在看世界上怎麽会有我这麽一个笨蛋似的。“你……不可能是当真的吧?”
“我很抱歉。”我说。同时觉得很奇怪,我不卖我不想卖的东西为什麽需要道歉?愈想愈不解,我霍地站了起来。“如果没其它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没等老板再开口,我便匆匆离开他的办公室。
小刘见我出来,笑容满面地迎过来。“怎麽样?今晚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忍不住道:“都是你多事!”
可一骂完,我又後悔了。我绕过挡路的小刘,直接回到我的位子上。
小刘不明所以,追到我身边。“怎麽了?小楚,发生了什麽事?”
坐下来,看著黑漆漆的萤幕,这才惊觉到我是多麽地不识好歹,我刚刚顶撞了老板,坏了他一桩生意,这下子他不会要我走路才怪。
我八成要失业了。
小刘抓著我的肩膀,不停追问。
我转过头,突然觉得茫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设计那个软体是要送给我弟的,我从不打算要卖?”
小刘的脸色渐渐发白,他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楚歌……”
打打闹闹的时候是小楚,谈到严肃话题的时候我就是楚歌了。
“没有是不是?那我不能怪你。”看著他发白的脸,我突然笑了起来。我故作轻松地道:“还好老板还没把软体卖出去,不然公司就要赔一笔违约金了。”
小刘的脸色由白转青。“已经卖、卖了……”
“卖了?”我愣了下。“可老板手边根本没有完整版的软体,他怎麽卖?”
小刘低著头说:“因为对方提出的价格很高,公司正需要资金,而我们以为你一定会答应……”
“你们以为?你们想?”以为没有人会不喜欢钱,是不是?我不自觉地握住了拳头,握住、又松开。
我设计的软体被卖了,而我却是最後一个知道的?
总是别人以为、别人想,为什麽就没有人会想一想我会有什麽样的感觉?
我颓坐在椅子上,喃喃问道:“难道我是一颗石头吗……”为什麽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什麽?小楚,你说什麽?”
我看著小刘那张懊恼的脸,很意外我竟然没有想要站起来打他一巴掌的冲动。
“我要出去走走。”说完,我站了起来,但没走几步我又折回来,小刘忧虑地看我。“我皮包忘了拿。”也不管是向谁交代,我一刻也待不住地往外走。
小刘追在後头。“我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
他在电梯前拦住我。“楚歌,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
我冷静地说:“我责怪你了吗?向我道什麽歉?”
“我不该未经你的同意就私下拷贝了一份软体。”
“我也没有说过不行,不是吗?”
“我以为那样对你有好处?”
“是啊,我还该感激你呢,我跟你说谢谢了吗?”电梯门开了,我一脚跨进去。
小刘拉住我一条手臂。“楚歌!”
我回过头,张大眼睛看著他。
他竟红了双眼,眼看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印象中,我也看过他哭过一次,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小刘……”
这回他强忍住,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只是湿了他的眼眶。
他双臂用力一扯,我一个踉跄,被扯进他怀里,他用力地搂住我。
“小刘……”
“不要这麽坚强,我求求你!”
我麻木地感觉不到任何悲伤的情绪,我想哭,但我哭不出来。
多悲哀,连泪腺都不听从我的意愿。
我悄悄挣脱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里。
我的心,随著电梯一寸寸地往下沉。
※※※
“後来,事情变成怎麽样了?”萤幕里,那抹莹蓝色的光影问。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什麽事都习惯向她倾吐。
“我就辞职啦。”
“没掉一滴眼泪?”
“没有。”
“那麽软体呢?”别姬又好奇地问。
“我不能不卖。他们的合约都签了,如果毁约,违约金会让公司面临倒闭,很多人会失业,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得同意把版权给他们。”学长来我住处找我,告诉我这些事情;而我既然残忍不来,除了答应他以外,我还能怎麽样?但愿他能学到教训,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
“那百分之十五的权利金呢?你怎麽处理?”
“我要求增加到百分之二十五。”
“哇,恭喜你大发利市了,不过你还真敢开口耶。”
别姬的语气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扫眉间的忧郁。“我当然要开口了,这权利金可不是我的,是属於我弟弟的,我自然要替他多争取一点。”
“什麽?你一毛钱也没留啊?”别姬语气焦急地问。
“我又不缺钱用。”至少目前不缺。我平日的花费一向不多,过去的工作让我小有积蓄,支持到我找到下一个工作不是问题。
别姬一点也不认同。“真没见过你这种人,就算不缺钱,留一点当老婆本也好啊!听说娶一个越南新娘就得花十万元呢,不是吗?你有这笔钱吗?”
“假设没有呢?”娶老婆?我可是个女人啊!别姬,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我就偏偏不告诉你。
“真惨,这麽说你现在是失业在家喽。”
“那又怎麽样?”
“唉!女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没有家产又没有工作的男人。”
“听起来似乎是很严重的事。”
“就是啊!不要那麽固执,留点钱下来,拿去做投资,我可以介绍你几间不错的投信公司。还有快去找个工作,不要整天窝在家里。”
整天窝在家里啊……听起来好像别姬对我了若指掌似的。可她也真说对了,我现在是窝在家里没错。“但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要怎麽走。”
“你已经想了一个礼拜了,还没想出来啊?”
“难道男人工作赚钱就只为了存老婆本吗?”
“你认为不是?”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男人。
“那就听我的没有错。”
见她这样说,不禁想:真奇怪,她又怎麽会知道?
我耸耸肩说:“我已经在听了啊。”
别姬不相信。“是吗?”
我说:“是啊,而且我正认真地在考虑一件事。”
“什麽事?”别姬问。她一直都很好奇。
我半开玩笑道:“如果我没钱娶老婆的话,乾脆你嫁给我算了,你说好不好?”
原以为别姬会恼怒,孰料她愣了一下後,竟说:“那我们之中得有一个人去变性。”
喔,是的,没错。我想这的确是个有待克服的问题。
既然我不是男人,那麽除非别姬是个男人,否则我们将遭受世人异样的眼光。
这听起来好像满刺激的。
可,别姬是个“她”呀,而她如果认为我是个“他”,我们为什麽需要去变性?难道这意谓著……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同性恋者?
我思量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
不管是不是都无所谓,别姬就是别姬。
※※※
後来,我才发现,我一直在告诉别姬关於我的故事。而我对别姬的所知不过是少得可怜的一些直觉。
我只知道她很善解人意。我知道她人在英国,而且时常在欧陆各地旅行,法国、义大利、西班牙等等,而不管她人在哪里,她总会尽可能跟我联络。她说她在学习,至於学什麽?我不知道。我对她可以说一无所知。
但别姬知道我辞职了,闲赋在家。
她知道A男跟B女的故事终究没有发展出下文。
她也知道我丢开旧业,转进另一行我不熟悉的工作环境里。
放弃电脑工程师的优渥工作後,我到一家美容沙龙当助理,俗称叫学徒,一切从基础学起,就像当初为我发型操刀的设计师Molly说的一样每天帮客人洗头洗到手快烂掉,累得像一条狗,整整三年才熬出头。
三年来,我所发生的许许多多,别姬全都知道。
如果我不说,她也会问。她说她关心我。
渐渐地,不需要她问,我自然而然地当她是一台录音机,习惯在固定的时段上市尘居等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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