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好生奇怪,怎么猪会知道这么多,这些我自己都未曾细心想过,猪却说得头头是道。我想猪以后肯定适合当心理医生。
这生生不息的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错过了最佳时期而停下来让他转身去找回。我错过了最好的学习时间,我后来花了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心血,终究还是徒劳。而被套牢的人,都是悲哀的。
猪说很为我的现状担忧,猪不喜欢看到我整天愁眉苦脸的,但猪又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我开心,所以觉得自己很失败。猪说对我那天拆完线走在校园里的笑声记忆犹新,那时我们吃着甘蔗大声讨论阿甘正传的电影情节,那天的阳光依旧很没创意地按直线照射,所以我们脸上有浅浅的阴影勾勒出轮廓。尤其当我们笑的时候,轮廓的微妙变化使我们的笑容和笑声都很有质感。
最后猪说希望我开心。结尾署名:真诚地握你的手。
“头,别那么不高兴了,开心点吧,所以的苹果都给你。苹果=幸福。”
每次我看完猪的这封信,心里都要莫名地难过一下。因为结尾的祝福恐怕是天下最美好的祝福了。[ ·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
我记得猪高考完的那天晚上,我、千里还有老飚陪着猪一起去迪厅疯狂。我们平时都不喜欢来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震耳欲聋的音乐,色彩斑斓的灯光,太虚幻飘渺了。中间一个大约十平方米的圆盘上,挤满了人,高手双举摇头晃脑。我们挤了进去。我们三个男的像是疯狗闻到了屎臭,屁股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摆动。我们把猪围在中间,猪有点拘束,当时估计在想是我高考完了又不是你们,这么来劲。四周不时还有干冰喷出来,我们满头大汗却全身冰爽。期间还有一时髦的年轻美女跳到了我身边,她的长发随着脑袋轻微地飘扬,她涂了眼影的一双大眼睛散发着野性的魅力与我触碰。在那样一种迷乱的光影里,我整个心神被她的眼神所捕获,我有点不知道自己的魂在哪儿。我觉得这样的感觉真是堕落得没边,赶紧扯着他们出了舞池,我怕我再待下去罪恶的源泉就要喷发。我们坐在舞池边的吧台上喝饮料,猪比较适应这种方式,于是我们几个大声说着笑着。回想起来却是恍恍惚惚有些忧伤。
然后猪开始等待大学通知书。我那时虽然放暑假了,但是要补二十天的课。猪的家在离我们县一个小时车程的另一个县,在这里读书时是住她姑妈家的。猪填完志愿后便回家了。于是我和猪经常在中午打电话,一直到两点钟我去上课为止。
猪说她有时候信心百倍,有时候又心里没底一片茫然。猪说等待通知书的日子真的是一场煎熬。于是我担负起一个神圣的职责,便是经常要逗猪开心,让她放松。可是像我思维这么迟钝的人,要想侃侃而谈笑料不断真的是很难,我只能四处去搜集笑话。
我记得有天我跟猪说:王县长去乡下考察,在猪圈里听讲解时秘书给他拍了张照,回来后秘书拿着照片写说明,首先写王县长在猪群中,觉得不妥,又改成王县长和猪群一起,觉得还是不行,左思右想,最后改成了,后排左起第四位为王县长。说完后我们两个很神经质地在电话里大笑。
第三十八章 遥远的记忆
我现在觉得那都是年代很遥远的事,我已经无法记得我们每天都谈些什么,以致可以在电话里不停地笑。我只记得我告诉猪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是如何把行尸走肉变成视觉艺术,我还告诉猪他的六步窜花是多么的让人叹为观止,然后我又是这么学习他的六步窜花,向后窜的时候无论谁从哪个角度看了以后非条件反射的想法是过来一脚把我踹翻。我兴致勃勃决定把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碟放给猪听,我说就算看不到他的月球漫步,听那段动感的音乐也可以让思想跑到月球上去。而我家的VCD播放机是个老古董,我十分暴力地拍打它就是读不出图像。我对说:“可能要用菜刀砍它才会老实点。”猪就说我真的是个家庭暴力男。
有一天猪打电话过来时,我听到猪那边人声、喇叭声相当嘈杂,便问猪是不是今天义务在街上站岗,然后顺便把电话线牵了出来,交通秩序也懒得管就坐在马路上和我通话。猪哈哈笑着说不是,说昨天已经把家里打停机了,现在是在外面的公用电话亭。
我补完课后回到老家,没几天我妈也回来了,并且告诉我说我们母子俩从此要相依为命了。
那个夏天酷热难当,每天我、我妈,还有我外婆就在大堂里坐着,我和我妈吹着热风呼呼的电扇,我外婆一个人摇着蒲扇。很多个下午就是这样,我妈和我外婆低声说着话。我手里抱着本厚厚的《唐吉柯德》,看着看着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后来我想起已经很久没联系猪了,于是跑去电话亭给猪打了电话。我的语气很生硬,而奇怪的是猪的语气也很平淡。猪很平淡地告诉我她已经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我笑着恭喜猪。恭喜两个字此时等同于再见一样。说完我就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然后我们就很奇怪地挂了电话。
几天以后,我骑着烂摩托从新市去了猪所在的县城。那天正好是中午,太阳悬在头上,古人管这叫日正中天。
我在烈日下呼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热风吹在我身上的感觉是我在火焰山里出入了一趟。现在如果下雨,我身上一定“嗞嗞”作响。然后我找到一个电话亭告诉猪我到她的县城了,猪问我在哪里,然后要我在正对面的一个网吧等她,她十分钟后到。
我把摩托停到一棵树下等猪。这条街相当的安静,两旁种了樟木树。我十分唐突的行为使得我们这次的见面也有些奇怪。我们再次坐在网吧里,猪在百度打下安妮宝贝告诉我她的书很好看,应该比较适合我,于是我告诉猪这个暑假我最喜欢看的是三毛的书,我说我希望在自己很年轻的时候可以满世界地飞。猪说她希望在一个无人幽静的小山谷里拥有一幢自己的小木屋,种很多花,养些小动物,每天醒来面对初升的朝阳微微笑。而如果从很高的天空俯瞰,是莽莽苍苍雾气朦胧的群山里,自己独守一小块温馨的天地,正因为这样,整个群山也会跟着可爱起来。后来我们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测试,有星座的,有姓名的,有生日的。放在以前,我们一定是吵吵嚷嚷看着网上资料给彼此做出争执不休的评价。期间我在开一个网页时附带蹦出了一个测试爱情的网页,我慌乱地赶紧把它关掉。
在网吧里无聊了一个小时后,我发现我也该走了。
从有空调的网吧一走出来,热浪席卷全身,这样的感觉使人无所适从。我说太热了,让猪赶快回家。猪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一直看着猪到拐角消失,一切又和我来时一样。
气愤的是我在回来的半路上摩托车没油了,我推着车子走了将近一千五百米才找到地方加油。烈日下的公路上荒无人烟,我加好油再次上路时,歇斯底里把速度开到极限。我刚才还全部湿透的衣服瞬间烘干。烈日,大风呼啸,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一部形成于宇宙大爆炸前的烂摩托,这些结合到一起,我顿时成为好莱坞大片里典型的丧命狂徒。
我想这算不算是一次奋不顾身。
多年以后,老飚依然愤世嫉俗,他对奋不顾身的解释是:分两种情况,一是受崇高信念或思想的迷惑做出愚蠢举动,二是受潜意识引诱干出愚蠢行为。老飚说这种愚蠢因为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没有简单地成为悲哀,而是悲壮。伟大的历史岁月可以提供一切证据。
傍晚时分我回到了老家,全身晒脱了一层皮。此后我相当收敛,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那时我已经不看《唐吉柯德》,我深知自己的思想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幸而之前我在老街上一个小书店里发现了三毛,我的心飘去了撒哈拉那片神秘的大沙漠。
在没接触三毛以前,我以为沙漠是个单调得无聊的地方,成千上万的沙粒们每天吹来吹去,亘古不变。
三毛说,生命,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一样欣欣向荣。
我对三毛说不出任何评价。我只是觉得,对于生活,对于爱情,三毛有太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
他的那篇《白手起家》,我看完后脸上微笑着,眼眶却有点要潮湿的意思。她明朗的欢乐与悲伤,使我很想有一天一定要去阿雍城的坟场区看看。
高三开学以后,我妈偶尔对我发脾气,更多的时候喜欢叫我到客厅陪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说话。我们家沙发后的那面墙现在空荡荡,以前是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匾。那块匾是我们搬到这个新家时,我爸妈的很多朋友联名送的,牌匾上是一只巨大的鹰,鹰爪有力,鹰翼纵展,鹰眼锐利,牌匾右下方竖列四个黑色隶体字:大展宏图。它带着美好的祝福挂在了客厅的墙壁上。我晚上只要睡着了任它电闪雷鸣也吵不醒的,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却被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响声惊吓着醒过来,我像是在睡梦里就一直提心吊胆一样。我清晰地感觉到一定是客厅的牌匾掉下来了,心里涌起不祥之感,像是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那天早晨我匆匆忙忙地起来,路过客厅里看到那面空白的墙壁,想起昨天半夜里的震动。虚无、幻境,是宿命精心安排的表现手法。我来不及细想许多,胡乱地洗漱一通,然后出门。考完上午这场理科综合,我的高二就会正式宣告结束。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已经分了文理科,并且重新分了班。何胖子选的是文科,所以从我们这群人里面分出去了。此后的高三我们在三楼,他在四楼,很少碰面。只到高三有一天,已经是深秋,就算有阳光也是遵照自然界的协议将许多热量丢在了大气层之外,所以只要刮风,氛围就凄凉得没话说。何胖子在这样的时期出现,很有克格勃间谍现身时的味道。我们一帮人正将一个塑料袋用长线系着,迎风放得很远很高,这比放风筝需要技巧多了,于是我们会根据塑料袋在空中的高低起伏,发出各种不同波段的怪叫。何胖子喜欢隔一段很长的时间后突然找我促膝长谈,我被何胖子拉至一边,神秘地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问:“这是不是文科生的惯常开场白?”(我们高中是个重理轻文的学校,所以一般都认定去文科班的男生比较没出息,纯粹是为了去到一大群女生中间耍宝以获得好感)。何胖子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一个劲地摇头说:“一中的尤物全集中在上一届,这一届的文科班女生一个个都鬼斧神工,还成天面无表情扮成小龙女。”我说理科班的女生就更不用说了,估计都在暑假去做过义务电工,个个都被高压电打得披头散发,笑起来两排牙齿还有电流蔓延而过,无人敢接近。此时何胖子像是发现漏洞,一脸猥琐的笑意向我靠拢:“我前两天还看你和一女的搭肩走在街上,神情举止甚是亲昵,赶快老实招来!”我立刻矢口否认:“绝无此事!”何胖子说:“你是不进棺材不掉泪。”开始仔细跟我描述起那女孩的身型样貌特征,说着说着我脑际一闪,终于想起,何胖子见我脸上烟消云散,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爆发出一阵长笑,然后告诉他那个年轻女孩是我妈。前两天,也就是星期日的下午,我妈那天穿了件鲜艳的橘红色外套,和我在街上勾肩搭背,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看过去。最后我妈什么也没买,倒是给我买了一双价格170元的鸿星尔克的鞋子。不管是衣服还是鞋子,我都没穿过这种天价级别的,那时我能承受的服装价格都在100元以内,超过这一底线的看都不敢看,也没想过去看。所以那天买了鞋之后,我心里反而一点喜悦之情也没有,惴惴不安地想着太贵了。
第三十九章 尘埃经年
我放学回家,我那胖子娘正好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也坐过去跟她讲起今天何胖子的事。她听完后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给我做了顿特别丰盛的晚餐。
我妈时常坐在沙发上,拉着我的手说:“只有我们母子俩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靠不住。”我听着这些心酸的话语,感到一阵一阵的难过。许多远年的事迹都会在岁月的浸染里变得漫漶不清,但是每次只要和我妈并排坐在沙发上,时间就会渐渐停止下来,然后以诡异莫测的方式飞速向后退去。母亲给我的点点滴滴的爱,使我的夜空繁星闪烁。
在我的记忆里有许多珍贵的资料,还有一些发生在我有记忆之前,是我听来的。我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它从时光架上拿下来,再次回味。每个人都有一个时光架,在你的生命轨迹里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独立的。它们被切割成一段一段,分门别类放在时光架上。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还没有一岁,我妈在县城的电扇厂上班,我妈住在宿舍楼的小单间里。我妈把我从外婆那抱过来,说想带去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