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白袍怪人”下这等毒手,目的何在?
难道是为了这疯汉?
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灭口……难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
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恶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疯汉之死这一点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杀疯汉以灭口,那这百余丐帮分舵弟子成了无谓的牺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疯汉交托吕有信看管,当不致罹此惨祸,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况死的不是分舵主吕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来分舵所在地发生变故之后,必定是吕分舵主选上了这“大佛窟”作为舵址,结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顾,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惨遭杀害?
蓦地——
一声震耳欲裂的爆炸之声传来,整个石窟猛然晃荡,甘棠被这猝然而发的剧烈震动摔倒尸堆之中。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烟硝之气充塞了整个窟洞。
窟洞业已被炸毁,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声“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阴谋,一个卑鄙恶毒的阴谋,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叠石峰”窟洞内的“阴司公主孙小华”,现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运。
他尽量镇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观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发现石隙或任何可资脱困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说是绝望,外洞宽广数十丈,窟口仅五丈左右,形如一个小口巨瓮。现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乱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无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阴影立时笼罩心头。
从砂石堆叠所占的面积判断,封堵的直径当在二十丈之间,脱困可以说毫无希望。
他颓然坐了下来。想,仔细地想,这施毒计的人是谁?
据茶楼的堂倌说,送字柬的是一个鲜履华服的中年人,在记忆中,根本找不出这中年人的影子。
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踪,似乎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则不会引自己到这残杀丐帮分舵的弟子所在,这不但可怕,而且简直不可思议。
呆坐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又走回后洞,望着上下四方浑然的石壁,颓然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这绝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强韧。
“天绝武学”冠盖武林,“天绝歧黄”夺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为,可使他多活些时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腐尸恶臭,令他无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现在能做什么?等死?
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可是在这山腹之中,连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残存的空气变浊,跟着来的是窒息,发狂……死亡。
用不着受饥饿的折磨,在饥渴没有来临之前,便会窒闷发狂而死。
如果不运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死,便是毁灭。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无声无息地毁灭在这山腹中。
他甚至连对阴谋者的恨意都没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劳。
他想到“天绝门”义母会因他的突然失踪而抱恨以殁,甫见一面的母亲,也将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别的,许多关心他的人,他们或她们,会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声,回声使他的耳膜欲裂,头脑发胀。
窒息的感觉来临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断地移动脚步,茫然,空虚,绝望,无助。
仇!
这意念强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
门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觉得他不能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可是,这意念滑过脑海,掉到绝望的深渊里,像一声没有余韵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开始浮动,紊乱……
他用力绞扭着双手,他想,乘自己没有发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缩短痛苦的时间。
这可怕的意念,随即紧紧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将随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失。
眼前,浮现出一个窈窕绝伦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靥,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哀凄,动人的眸子,散泛着无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他知道这是幻像,然而,他们不自禁地开了口:“云姐,我……永远对不起你!”
耳边,似隐隐听到林云凄凉欲绝的声音:“我杀了你……然后自杀!”
那是在双方误会未澄清之前,但说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心,现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彼此间真正的关系,她会寻觅、悲伤、绝望而死,会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自己还是出自幽灵,因为那嘶哑异样的音调,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深厚的内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还能支持较常人更长久的死亡压迫,但,那痛苦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这大概是世间最最惨酷的事了。
一个武士,时时面对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绝望中等候死亡。
他连希望奇迹出现的意念都没有,但,他忽然丧失了自决的勇气。
“嚓!”
他的双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没到腕际。
心神开始狂乱,无法捕捉住任何一个意识。
身躯,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会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着是麻木,然后,进入无意识的状态,空荡荡的,像一片飘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随波逐流……
一切都静止了!
冻结了!
连时间在内。
强烈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身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
死,并不难受!
这是甘棠的第一个意念,但另一个意念否定了第一个意念,阴司地府,应该阴冷冰寒,岂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自己没有死?
他试着再次睁开眼。
浮云!
白日!
青天!
“我,没有死!”
他猛地挺身弹起,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
他几乎没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紧紧搂住,闭上了双目,口里频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见了。”
衣香、发香、肤香,温软的娇躯,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贵。
这一刻,他领略到爱情的伟大。
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掌,把他轻轻推开。
甘棠依恋地,若有所失地睁开了眼……
“呀!”
他惊呼一声,连退了三个大步,手足感到一阵发冷,夹脖子通红到耳根。
对方并非林云。
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看出对方是一个豆蔻芳华的绛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较之林云,有过之无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层严霜,使人望而生畏。
绛衣少女身后,赫然横排着四个巨型怪人,赤足光膊,仅腰间系了一条皮质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狮鼻阔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个巨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开山巨斧,斧锋映日生花。
此时立身之处,却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块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尴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时失神冒犯,请姑娘恕罪!”
“嗯!”
仅仅是一个字,但冷得像冰块,甘棠也揣度不出这个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没有被炸死!”
答非所问,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请姑娘恕在下无心之过!”
绿衣少女冷电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连几绕,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该称你施少主还是甘少侠?”
甘棠心头猛地一震,对方对自己的来历,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道:“这……随便!”
“好一个随便,张三的儿子,当然不会是李四所生!”
说着,掩口一笑。这一笑,犹如雪里泛开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这笑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时又恢复那玉观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请问姑娘芳名?”
绛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谨铭肺腑!”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个巨无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终默无一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对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为,深感不安,想说几句得体的道歉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既然不提,想来已原谅自己了。
“姑娘门派可否见示?”
“东海!”
“哦,姑娘是东海来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个大汉的长相和装束如此诡异,原来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顾四大汉道:“你们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声,齐施一礼,弹身飞逝,从身法看来,四怪人的功力相当不弱。
甘棠目送四个东海武士离开之后,诚挚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义手?”
“适逢其会罢了!”
“适逢其会?”
“不错,我迟了一步幸而你没有死,否则……”
“怎样?”
“岂非很遗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将要被人活埋?”
“我说过适逢其会!”
“可否见告?”
“我追踪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死神!”
甘棠骇然惊呼道:“姑娘追踪‘死神’?”
“不错,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对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这秘密除自己与少数几个由自己转告的人外,可说决无人知。
司徒霜接着又道:“中原武林无庸讳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实是这样!”
“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匹敌。”
甘棠沉声道:“有的,他的末日不远了。”
“你有这雄心?”
“在下有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过……”
“怎么样?”
“你不是他的对手!”
甘棠不愿分辩,转过话题道:“炸毁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颔首道:“是他,否则我怎会适逢其会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经过见告?”
“我盯踪他的一个手下,发现你进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现身,指示手下炸窟,我发现阴谋时,已无法阻止,认定你必死无疑,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冰冷的粉靥微微一红,又道:“事后,我命四个‘大力武士’,挪开石块岩屑,结果,意外的发现你没有死,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无疑了,但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看来已无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关切呢?
为什么?
从她如冰粉靥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转,道:“你有一个表姐?”
甘棠想起刚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红,讪讪地道:“是的!”
“样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当时神志未复,同时因为重见天日,惊喜过度,所以才……”
“她美吗?”
“这……可以当得上一个字!”“你看我呢?”
她问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却红了脸,窒一窒才很难为情地道:“姑娘较之她有过之无不及!”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说。”词锋咄咄迫人,相当犀利。
“在下不惯谀词,是实话!”
“嗯!这一点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觉对方问的太多,但仍诚恳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爱的人?”
“嗯!我……我们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爱,你不会否认吧?”
甘棠无词以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扫了对方一遍,他发觉这绛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质。
虽然她冷漠、孤傲,但却掩不了天生的灵慧与高贵。
如果林云是笼烟芍药,那她该是空谷幽兰。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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