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疯狂地吼道:“我永不认命,你……”
蒙面人伸指连点,甘棠砰然栽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想不通谁会派人要他的命,这些年来,他东飘西荡,希望能访到名师,习成绝艺,由于身手平庸,所以也没有与人结怨……
蒙面人阴狠地又道:“小子,这只能说是你命该如此,死后别怨我,现在我把你吊在路旁树上,自然有好心人替你收尸,人们会为你惋惜,好端端一个青年,何事想不开自缢道旁!”
一面说,一面取出一根麻绳,打了一个活结,套上甘棠的颈子。
甘棠神志仍清,苦于开不了口,又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蒙面人玩这惨绝人寰的把戏,这不是偶然,是预定的毒谋,他有一种死不瞑目之感。
死,在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死,并不如一般想象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使命被毁灭而无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着道旁的横枝上一挂。
这种杀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残酷,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自寻短见。
任何一个高手,可以自断心脉,自戮死穴,或自碎天灵以求解脱,但像甘棠这种平凡之辈,江湖中碌碌无名,不会有人怀疑这是谋杀。
甘棠虽有极好的内功基础,但穴道被制,与普通人并无二致,首先是一种闷塞与窒息,继之血脉停滞,胸张欲裂,那种痛楚,非笔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个极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种虚飘的感觉,然后意识由模糊而丧失,百骸齐散,瞠目结舌。
甘棠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结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脉息,证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飘过。
甘棠知觉恢复,发觉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睁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闪烁的星星。
他第一个意念是: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心念甫动,忽感数处要穴被重手点中,登时逆血返窜,全身虫行蚁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惨嚎声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再度苏醒,手足方一动弹,要穴之上又被点了数指,气血又开始逆行反窜,极度的痛苦,使他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身躯翻腾扭动,似乎是顺着山坡往下滚,不久,又告昏死过去。
如此周而复始,死死活活。
只要神志一苏,立时又被同一诡异手法点上穴道。
他连下手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种痛苦,已超越了一个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极限。
除了剧痛之外,脑海中已没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过来,又昏过去。
从山顶上一直翻滚到山脚。
衣衫尽碎,体无完肤。
最后,他连翻滚的力量都没有了,穴道被点,只一震便昏死过去。
失去知觉的人,无论多么长的时间,在他只不过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无痛楚之感,明灯照眼,他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陈设极其豪华的房间里,锦帐绣装,床头一个精巧的兽鼎,喷着如兰似麝的香烟。
这一境地,令他迷惑,惊奇。
如果是一个离奇而可怕的梦境,这梦还没有醒。
如果这是死后的遭遇,那简直不可思议。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生是死,从离开“玉牒堡”之后,一连串的事故,使他惊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动之中,一个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现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来。
“相公醒了!”
声音娇脆悦耳,但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并未消失,证明不是幻觉,把手指往嘴里一咬,痛,这当然不是梦,不由脱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这,什么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这是什么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惊然,栗声道:“是阴间?”
“人间地下,地下人间。”
“在下不懂。”
“婢子白薇,请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见!”
甘棠一跃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谁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满心云雾,仍不敢确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经历,又萦回脑际,“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杀,被神秘人不停点穴折磨,想起来余悸犹在,想不到糊里糊涂的会到了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问道:“白姑娘……”
“不敢当如此称呼,请直接叫婢子名字!”
“这……在下不知如何到这里来的?”
“婢子不敢饶舌,请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无可奈何地颔首,心想,见了什么太夫人时,当可揭晓。
沐浴梳洗之后,换上了书生服饰,里外焕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时如变了另外一个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讪讪地道:“请带路!”
“哦!”
白薇这才惊觉,粉腮也是一红,道:“相公经这七日调养,与来时判若两人!”
甘棠一震道:“什么,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难信……”
“请随婢子来!”
出了房门,但见曲槛回柱,雕梁画栋,一排排的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但却静悄悄地不见个人影。
甘棠愈来愈觉迷惘,这到底是什么所在,难道真的是王侯宫阙?
顾盼之间,来在一间大厅之前,十二名劲装少女,分两排站在厅门之外。
白薇在阶下停步,高声道:“婢子白薇回令!”
厅内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带人晋见!”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径直入厅,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开去。
甘棠带着惊奇而忐忑的心情,举步入厅,抬头一看,居中一张公案,案后坐着一个珠环翠绕的中年华贵妇人,四个少女环立身后,衣分白红紫绿四色,刚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却冷若冰霜。
盛装中年美妇一派雍容尊贵之气,面挂着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难道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对方年纪并不大呀!
当下长身一揖,道:“武林末学参见前辈……”
贵妇身后的红衣少女突然开口道:“该称太夫人!”
甘棠一怔神,改口道:“参见太夫人!”
“免礼,赐坐!”
排在最末的绿衣少女,立即移过来一个锦墩,甘棠道了声“谢坐”,缓缓坐下身形,贵妇人双目暴射奇光,直照在甘棠面上,看得甘棠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贵妇人收敛了目光,面色一肃,如罩上一层寒霜,沉缓地道:“你叫甘棠是吗?”
甘棠大吃一惊,对方何由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好点头道:“是的!”
“出身何门?”
“无门无派,江湖浪子!”
“家世?”
“父母双亡,孤孑一身。”
“你言不由衷吧?”
甘棠又是一震,硬起头皮道:“在下仅能如此奉告。”
贵妇人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老身是谁?”
“这……在下无缘拜识!”
“老身先夫便是‘天绝门’第三代掌门,此地是‘天绝地宫’!”
“哦!”
甘棠几乎惊得跳起来,他曾听人谈起“天绝门”这名称,据武林传言,“天绝”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诡秘,但已数十年不见踪江湖,想不到自己会来到这不为武林人所知的神秘境域,心中顿时惊惶不安起来。
贵妇人又接声道:“本门祖师因巧获上古秘复‘天绝奇书’而创立‘天绝门’,五十年前,传到先夫,是为第三代!”
甘棠暗吃一惊,照此说来她该是古稀以上的人了,但看上去还徐娘半老呀!
贵妇人顿了一顿,又道:“三十年前,我子接掌第四代!”
说完,面上飘过一抹痛苦之色。
甘棠心念疾转,怪不得她被尊为太夫人,原来她是掌门人之母,但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秘密呢?心中虽奇,却不好询问,只好唯唯应:“是!”
贵妇人目露湛然之光,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本门第五代掌门候选人!”
甘棠心头狂震,陡地站起身来,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进出一句话道:“晚辈是掌门候选人?”
“一点不错。”
“这……”
“你坐下,老身话未说完!”
甘棠震惊莫名地坐回原位。
贵妇人接下去道:“三四两代掌门,在三十年前同遭不幸,所以本门断绝了江湖……”
“哦!”
“根据首代创派祖师所立的规矩,如本门无人接续时,可以在江湖中物色人选,以充任掌门……”
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甘棠由震惊而变为好奇,静静地听下去。
“但这人选的物色,有严格的条件,所以三十年来一直没有碰上合适的对象。”
“哦!”
“天助本门,你,完全符合那些条件……”
“晚辈完全符合条件?”
“不错!”
“请问是哪些条件?”
“第一,必须资禀奇佳。第二,必须是未经琢磨的璞玉。第三,无门无派的孤子。第四,童子之身。第五,必须死后还阳……”
甘棠票声道:“死后还阳?”
贵妇人螓首一点,道:“不错,就是刚死而未僵的人。”
甘棠顿时思及自己被蒙面人狙杀的原因,蒙面人曾说过是奉令杀人,对方为了这第五个条件,不惜杀害无事之人,这种手段残狠无稽,证明“天绝门”是异端邪派,当下恨火倏升,愤然道:“还有其他的条件没有?”
“没有了,以上五个条件,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否则不会一耽三十年。”
“应该还增加一个条件!”
“噫!你说说看?”
“当事人是否心甘情愿!”
“什么?你不愿意?”
“正是如此!”
“为什么?”
“贵派的作为残忍而邪恶!”
贵妇人粉腮倏变,红、白、紫、绿四等婢女花容失色。
“甘棠,你说话该有分寸!”
“晚辈就事而论!”
“你给老身解释明白!”
“贵派为了适应第五个条件,不惜杀人……”
“住口,你信口胡言。”
甘棠明知已落虎口,不从便是死,但决不甘心屈身魔道,毫无惧色地道:“请问晚辈怎会死后还阳?”
贵妇眉头一蹩,容色稍零道:“你误会了!”
“这是误会?”
“不错,试想,老身如果以这种手段物色人选,何必迟到三十年后的今日,况且本门祖师所立的这些规矩,含有一个缘字在内,全讲求际遇巧合,岂能故意杀人,本门不敢自诩名门正派,但也非邪门异端!”
“哪晚辈遭遇狙袭,该作何解释?”
“也许是你仇家所为!”
“晚辈自问未结怨于人。”
“老身以人格担保,替你查出下手之人!”
“如此说来,晚辈的性命是贵门下所救的了?”
“可以这么说!”
“晚辈敬告失言之罪,并谢救命之恩!”
说着起身深深一礼。
“不必,至于被救之后,你所受点穴之苦,却是本门所为!”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那又为什么?”
“与第五个条件有关!”
“愿闻其详!”
“因为本门武功,不同于一般武学常轨,另有蹊径,所以第五个条件的目的,是取一个人在生机停顿以后,另以奇术还以生机,但气血运行的方式,业已完全改变,你现在不妨试试看!”
甘棠依言一提气,登时气血反窜逆行,剧痛攻心,与七日前在山坡上的情形一般无二,忙不迭地散去真力,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气血反常运行的情况,使甘棠内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慨,如此一来,他已无法修习其他的武功,而非从“天绝门”不可,这对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屈辱,虽然在表面上他有人穷志短的表现,但潜意识里,他的性格是相当刚傲的,当下冷冷道:“晚辈虽受贵门救命大恩,但也被毁去一生。”
贵妇人诚挚地道:“老身只是着重这一个‘缘’字,与本门的接续,如果你执意不从,仍可使你回复原来之身,决不勉强!”
这一说,甘棠反而软化了,他念及自己漂泊江湖,一事无成,血仇在身,无法言报,要练成超人身手,何处去寻明师呢?况且,救命之恩是无法否定的,如说际遇,这也可算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贵妇人沉凝十分的又道:“甘棠,从与不从,在你一句话,如果不愿意,老身立刻派人送你出宫。”
甘棠心中在细细咀嚼着那个“缘”字,踌躇再三,毅然颔首道:“晚辈应命!”
贵妇人登时面泛喜色,欣然道:“好!老身为本门庆幸,也感谢祖师在天之灵。孩子,你说你父母双亡,孤孑一身,对吗?”
“是的!”
“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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