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荆羽突然发现那名中年人一直看着无处的五座高楼,他不由抬头向那里看去。刑台与那座楼的距离很远,但是荆羽能看到那上面有一个人,是铁山。
铁山站在楼前,突然对着这个方向点了点头,那中年人立刻也点头回应。
荆羽知道,这是荆鹤已经下了处死他的命令,死刑就要开始了,他终究还是没有念及血肉之情,亲自下令要处死荆羽。
那中年人一挥手,顿时台下走上来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少女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被黄布遮着,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那少女走走到荆羽身前,停下了脚步。
中年人上前,揭开了盘上的黄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颗指头大小的丹药。
“这颗丹药叫‘悔罪’,是家族用来惩罚那些犯下死罪的人的。这个名字是希望那些人在死前能够懂得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忏悔。”中年人看着荆羽,眼神冷漠,道:“服下它的人会死得很安详,没有痛苦,所以死的时候表情也不会难看。我们荆家是当世大族,即使身为罪人也要死得有尊严,不能丢了家族的脸面,所以家族即使判你死刑也会给你留个全尸,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荆羽看着这枚丹药,心中好笑,这就是世家吗?就连所谓死刑也要如此讲究,最终也不过是死而已,又有谁会在意死得好看与难看?
“死得体面尊严是家族给你的,但你自己若还有些尊严,就该自己将这枚丹药服下。”中年人接过少女手中的托盘,递到荆羽面前。
荆羽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铁链锁着,却也还能做出一些小动作,他从托盘中取下那枚丹药,没有立刻服下,而是望向台下的众人。
那些人的眼神在他将死之际不但没有变得好些,反而那种冷漠,那种憎恨比之从前更加强烈,似乎恨不得能亲手杀死荆羽。
常人一般都不愿见到自己的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此刻这刑台之下却站满了荆氏家族的人,他们都很想亲眼看到荆羽死在他们眼前。
荆羽望向着台下那些人的眼神,对中年人道:“我已将死,能否问一个问题?”
中年人略微思索,道:“你问。”
荆羽看着台下那些冷漠,厌恶,甚至憎恨的眼神,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也是荆家的成员之一,明明也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液,而那些所谓的亲人却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荆羽骤然转头,望向中年人,“就连你也是一样!”
中年人看向荆羽的眼神虽然没有多么厌恶与憎恨,但其中也包含了深深的冷漠。
中年人皱起眉头,沉默着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我?”荆羽愤怒,他临死前只想知道这么一件事,然而这些人却至此仍不愿意告诉他,一直以来他们都这么冷漠的对待他,他却连原因都不知道。
中年人仍是沉默,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我可以回答你!”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走上刑台,走到荆羽身前,冷冷看着荆羽。
——荆越!
荆羽同样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荆越甚至没看中年人一眼,冷冷对荆羽道:“我们的族人都对你如此厌恶,甚至憎恨,那是因为……”
“越少爷!”中年人脸色微变,想阻止荆越。
荆越却仿佛没有听到,仍是道:“因为你父亲是我们荆家的罪人!”
荆越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使荆羽瞬间呆若木鸡。
“越少爷,家主曾说不可以让荆羽知道这件事。”中年人急道,在家族中荆羽父亲的事情是个禁忌,严禁任何人提起,这是十五年前荆鹤亲自亲下的规定。
“无妨。”荆越道:“爷爷当初的用意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从而怨恨家族,同时也想让族人慢慢忘掉那件事,而后接受荆羽,然而事实呢?事实却是人们从来就没有忘记,那件事情给我们族人们的伤害根本就无法忘记,如今荆羽犯下重罪,已是将死之人,而族人们也从没有忘记,所以这件事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中年人只得叹息,他也不得不承认荆越说的是事实,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忘记那件事情,如果没有荆羽,说不定人们可以将那件事情忘记,然而每个看到荆羽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件事情,所以他们的眼神才会那么冷漠,甚至憎恨!
“父亲是家族的罪人?”荆羽喃喃着,呆呆发愣,他突然大吼:“我不信!我不信!”
荆羽疯狂挣扎,但他的手和脚都已锁上铁链,他再挣扎也只能让铁链发出一些声响,根本无法挣断。
“你看看他们!”荆越大喝,指向台下的众人:“看看他们的眼神,你的父亲曾经带给他们巨大的伤害,他们看到你时就想起你的父亲,想起他曾经给他们造成的伤害,所以他们看你的眼神才会如此冷漠,如此憎恨!你父亲是我们荆家的罪人,你是罪人的儿子!”
“我不信!我不信!”荆羽疯狂挣扎,手腕和脚腕都因为剧烈挣扎而被铁链擦破了皮,流出鲜血。
“你是罪人,你父亲也是罪人,你是罪人的儿子!”荆越咄咄逼人,如剑的目光直指荆羽。
“你是罪人!”
“你父亲是罪人!”
“你们都是罪人!”
台下的人们忽然一个个大吼,他们的憎恨此刻就犹如汹涌的海啸,如水一般涌上刑台,瞬间将荆羽淹没。
荆羽大吼着,手脚都流出了鲜血,但却仿佛没有感觉,仍是疯狂挣扎,锁住他的铁链被他挣得铮铮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挣断。
荆羽看见台下那些人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就像历鬼,充满怨毒,充满诅咒,死刑还没有开始,他们却已在用眼神一次又一次地处死荆羽!
“我!不!信!”荆羽仰天怒吼,这一刻,锁住他手脚的铁链居然“铮”地一声被他挣断。荆羽疯狂冲向荆越,这是第一个说他父亲是罪人的人,荆羽此刻的灵魂已经被怒火团团包围,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和冷静,他现在只想冲向荆越,将他撕碎!
一旁的中年人脸色骤变,荆羽居然能同时挣断锁在手上与脚上的铁链,这让他无比震惊。荆越则脸色不变,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两名红衣青年不知从何处窜出,瞬间冲到荆羽两侧,一左一右抓住了荆羽!
“滚开!”荆羽疯狂大吼,挥动手臂,两名青年立刻被他远远抛出,没能将他制服!
中年人心中一沉,这两人的修为不弱,此前一直都是由他们押着荆羽,荆羽之前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而此刻这两人齐上却居然无法制服荆羽,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荆越的脸色从未变过,始终冷冷看着这一切。
“来吧!”这是荆越心底的声音。
荆羽抛开两名青年后,继续冲向荆越,他没有修为,也没有任何武技,此时唯有一身蛮力可以发挥,他使出最大的力量,对着荆越挥出一拳!
然而,荆越没有任何惧意,他不闪不避站在原地,只伸出了左手的一根手指。他的手指比荆羽的拳头要快,在荆羽的拳头触及他之前已经点在了荆羽的额头。
荆羽的拳头瞬间停在荆越胸前,没有击下。
这一指荆越已经把他的灵力注入荆羽体内,禁锢了他的动作,这本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荆羽只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而荆越又是家族中最杰出的天才,同辈之中也许也只有他才能做到如此简单的制服荆羽。
荆越左手一指点在荆羽额头,右手负在身后,冷冷道:“你想早点死,我成全你!”
荆越的左手没动,依然留在荆羽的额头,但他的右手却已握住身后的剑柄,缓缓拨出!
“想不到差距居然这么大。”荆羽心中悲凉,他愤怒荆越说他的父亲是罪人,也愤怒自己的弱小与失败。如果他修炼成功,今天也许就会是另一番局面,而不是让荆越仅凭一指就制服了他。
第三十一章 荆羽之死
“呛!”
荆越的长剑已经拨出,冰冷的寒光照耀荆羽的眼睛。
“死吧!”荆越挥剑,斩向荆羽!
此刻荆羽已经身不能动,只能任人宰割。
“叮~”
另一把剑挡住了荆越的轩宇,是那个中年人的剑。
荆越目光一寒,冷冷望向中年人。
中年人道:“越少爷,按照族规荆羽要服下‘悔罪丹’,不能以剑杀他。”
荆越目光摄人,但此刻还是缓缓收回了长剑。他心中虽然很想亲手杀死荆羽,但又觉得让荆羽和他父亲一样成为家族的罪人,死在家族用来惩罚罪人的丹药下更好一些。
荆越收回了点在荆羽额头上的右手,荆羽的身体这才恢复了自由。
“我父亲不是罪人,绝不是!”荆羽再次冲向荆越,尽管他知道他不能将荆越怎么样,但他还是冲了上去。
然而,这一次荆越的灵力已经暂时封住了荆羽的力量,两名红衣青年再次冲上,瞬间制服了他,任由荆羽再如何挣扎,都再没能挣脱两名青年的手。
远处的高楼之上,铁山始终看着刑台上发生的一切,他看着已被制服的荆羽,暗道:“他体内似乎有一种潜伏的力量,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这种力量就会出现,因此他刚才才能挣断锁住他的铁链,甚至将上前阻止他的两名外姓成员抛飞。”
“可惜,他修炼失败了,否则家主一定会全力保住他,只是如今……唉!”铁山摇头,充满了惋惜。
“无论你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也这个事实。”荆越将剑重归鞘中,冷冷俯视着被按在地上的荆羽。
“我不信!我不信!”荆羽被两名青年一左一右抓住,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两名青年的手,他的巨力已经不再,此时只能算一个最普通的人。
中年人摇头叹息,道:“来人,让罪人荆羽服下‘悔罪丹’。”
之前的丹药已在荆羽挣扎的时候掉落,但显然荆家还有所准备。另一个人拿着和之前一样的托盘走了上来,只是之前是一名少女,此时拿着托盘的却变成了一名青年。
“让他服下。”中年人道,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荆羽。
青年走到荆羽向前,将托盘递到荆羽面前,道:“请吧!”
荆羽仍在挣扎着,显然即使两名青年将他松开也不会乖乖服下。
中年人摇头,冷冷道:“喂他服下。”
青年立刻从托盘中取出丹药,而后掰开荆羽的嘴,强行将丹药塞入荆羽口中,他似乎认定荆羽不会乖乖吞下,用灵力在荆羽的咽喉一点,那枚丹药便顺着荆羽的喉咙滑入腹中。
做完这一切后,青年才从荆羽向前退开。
“我父亲不是罪人,不是!”荆羽望着台下众人疯狂地大吼着,双手仍在奋力挣扎。然而他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此时的他根本无法挣开两名青年的手。
荆羽只能看着台下的那些人,还有他们的眼睛,那是他面对了一辈子的眼神,直至他临死之际,那些人的眼神仍是如最初那般冷漠,没有一点改变。
此刻,荆羽心中有着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然而他自己却无力改变这一切,任他如何挣扎,都再逃不开两名外姓青年的压制。
最终,所有的冷漠和憎恨都在荆羽眼中渐渐模糊,眼前的那些人在他眼中渐渐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到最后,荆羽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荆羽停止了怒吼,也停止了挣扎,他在两名青年的手中软软摊下,再也不动。
抓着荆羽的一名青年探了探荆羽的鼻息,对中年人道:“他死了。”
台下一直在观看的荆蓝听到这句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扑向一旁的荆原大哭出声。
而另一边的荆缺,他此时的脸上也已经没有笑容,他的目光只停留在荆羽身上很少的时间,而后就移到了一边站着的青年身上——荆越。
荆羽的成长已经到此为此,此刻只有荆越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荆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而荆家上下,真正为他伤心的又有几个人?
除了昔日那对善良的兄妹,恐怕再找不出第三个人,然而荆羽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已经不会知道,家族中还有个妹妹为了他在哭泣,她流的是泪水,也是荆羽在这个家族中从未得到过的关心。
荆羽的尸体被埋在了荆家英杰坟场,所谓的英杰就是那些为了荆家而牺牲的人们。荆家仅仅以这两个苍白无力字就抚慰了他们的灵魂,那些人传出了自己生命却仅仅换来了荆家如此的两个字,还有死后埋葬的这一方小小的土地。
荆羽不是为荆家牺牲的,荆鹤却命人将他葬在了这里。荆家的罪人死后也会被埋在这里,因为这里都是荆家的所谓英杰,荆家要让那些罪人们死后在此向这些人的灵魂惭悔,让他们的血肉渗入这片土地,以此来抚慰那些逝去的人们。而那些罪人虽然也会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