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深深吸气,因为惊愕而有窒息之感。另一位专家道:“他的循环系统,也十分怪异,血液循环的速度并没有减慢,可是红血球中带的氧,数量之少,简直不能使人生存。”
又一个专家道:“他的呼吸系统更怪,肺活量普通,可是在一次吸气之后,几乎……可以维持普通人的百倍以上的需要,真不知道他怎么支持。”
我听著这些专家的话,思绪乱成一片。他们对贾玉珍检查的结果,说明了一个事实:贾玉珍的生理状况,和普通人完全不同!
我等他们的话告了一个段落之后,问:“各位对于他为甚么这样,可有甚么概念?”
专家们互望著,呆了半晌,院长才道:“卫,不要故弄玄虚了。”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院长这样说是甚么意思。院长已经压低了声音:“他来自哪一个星球?不能告诉我们?”
我“啊”地一声,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院长以为贾玉珍是外星人!看来,他们全这样想,我还未曾有任何反应,院长又道:“看来,他们的生理活动状况,比我们进步得多,他们的生命长,能力强,几乎可以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之下生存,如果他们和地球人为敌,我想地球人没有任何对抗的机会。他们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错了,他不是甚么异星人,是百分之百的地球人!”
院长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坚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们的结论,你已经听过了。”
我点著头,他又道:“那么,我们这次的聚会,可以解散了?”
其余人都点头表示同意,我也只好点头,院长打开文件夹,把其中的文件,全部取了出来,放进一只大铁盆之中,然后点著了火。
我注视著铁盆中被烧成灰的那些文件。他们的检查,有了结果,可是他们全然不知道是甚么原因。所以他们决定忘记这件事,这是十分可悲的一种情形,可是除了这样,有甚么法子?
我告诉他们,可能是由于某种药物的影响,所以才使贾玉珍变成现在这样,可是每个人都现出了怪异莫名的神情,根本不相信。我们又讨论了抗衰老素的问题,院长下了结论:“和抗衰老素无关!这个人的外形,看来和我们一样,但是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活著。完全不同!我不知道生物可以用这样方式生活,连植物也不行。”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停了一停,又补充道:“或许有少数植物可以。在苏格兰高原上,有一种苔鲜植物,叫‘空气苔’,不须要从泥土摄取营养,而直接从空气中摄取所需,但那只是低等植物,人是高度进化的动物,人生活的方式,是亿万年生物进化的结果。”
我苦笑了一下:“进化的结果,不一定是进步的方式,我看低等苔鲜直接从空气中取得营养,就比人要吃下大量食物的方式进步得多。”
这几句话,令得专家们对我怒目相向,他们显然绝不同意我的说法。
我没有再和他们争下去,只是诚挚地向他们道谢,保证他们日后如果有事要我做,我决不推辞,作为报答。然后,我和贾玉珍,离开了医院。
和来的时候不同,贾玉珍兴奋之极,因为他已经实行了他的诺言,现在轮到我了。
一直到了飞机之上,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对于自己身体情形怎么样,难道一点兴趣也没有?为甚么你连问都不问一下检查的结果?”
贾玉珍笑著,一副潇洒得毫不在乎的样子:“问来干甚么?我知道和一般人完全不同,我有仙箓,我可以变成神仙。”
我闷哼了一声,无法搭腔,只好楞楞地瞪著他,他又道:“其实,身体状况怎么样,一点也不重要,身体只不过是一个皮囊,迟早要舍弃的。”
我吃了一惊:“没有了身体,你……你……”
我本来想说“没有了身体,你怎么活下去”,贾玉珍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望著我。他那种神情,使我感到如果继续说下去,我会是一个笨蛋。所以我停住了不说。
贾玉珍又笑了一下,然后想了片刻:“卫斯理,你我认识,也算是有缘。”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等你变了神仙,或许那就是仙缘了。”
贾玉珍对我的话,并不感到有趣,只是自顾自道:“我可以告诉你,在中册仙箓的最后部分,已经有修炼元婴的初步方法。”
我陡地怔呆,失声道:“甚么元婴?”
贾玉珍奇讶地道:“你连甚么是元婴都不知道?”
我思绪乱极了,挥著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想笑,也笑不出来。
元婴,我自然知道甚么是元婴。真好,先是练吐纳,练气,然后是辟谷,现在又是修炼“元婴”,一切全像真的!
本来,在观念上虚幻之极的一切,忽然一下子全变成真实,所引起的思绪上的混乱,实在是可想而知。我张大了口,喃喃地道:“元婴……就是元神?”
贾玉珍点了点头:“只要我得到下卷仙箓,我就可以炼得成,到时,现在的这副皮囊还有甚么用处?所以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张口结舌:“那么,到那时,你……将以甚么方式活著?像是一阵轻风?只用精神存在,还是……”
贾玉珍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到那地步之前,我也不知道,形体或许还有,不过那是新的形体,旧的没有用了。”
我实在须要静一静,所以我没有再问下去,而且闭上了眼睛。
我在不断地想,先想到的是元婴。根据道家的说法是:经过一定过程的修炼,人体内会产生一种十分怪异的东西:元婴。从记载上来了解,元婴或元神,是和这个人的外形一样的,但却是具体而微的一个小人,可以随时离体而出。
这个“小人”平时不知盘踞在人体内的甚么地方,人体的结构十分精密,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隙,可以容纳一个小人“居住”。
而且,这个“小人”究竟有多大呢?记载上相当混乱,并不统一,有的说“尺许”,有的说“数寸”,不一而足。
元婴代表了人的灵魂,灵魂无形无迹,元神有形有体,但是它虽然有形有体,一样神通广大,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可以自由自在,离开原来的人体。
元神离开人体的出入口是“顶窍”,在人头部的正中处。那里的头骨十分坚硬,通过甚么方法,可以供一个“小人”自由出入,也没有人说得上来。不会是头骨出现了一个洞,而是元神透过头骨出来。也就是说,是突破了空间限制的一种现象。
等到元神炼成了之后,原来的身体,没有甚么用处了,生命的重点,已经由原来的身体,转移到元神,元神甚至还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进入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那么多有关元神的记载,都十分熟悉和普通,可是一旦要把那些事,当作真实的存在,却又难以接受。
我想了一会,又睁开眼来:“你刚才提到了元婴,这……真……不可思议。”
贾玉珍扬了扬眉:“没有甚么不可思议,我们原来的身体,再修炼,也不能适应神仙的要求,所以必须使得身体结构来一个彻底的改变,变得具有神仙的能力,这就须要修炼元婴,脱胎换骨。”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所能想到的是:贾玉珍如今已和常人大不相同,或许,元神只是精神上的一种象徵,并不是真有一个“小人”,而是身体构造完全改变,使得人体潜能可以完全发挥的一种形态?
这一点,连贾玉珍自己也说不上是怎么一回事,我自然也无法妄测。贾玉珍却相当高兴:“希望顺利得到下卷,那就好了。”
我无话可说,只好长叹一声。老实说,这时我宁愿他是一个外星人,就不会有那么多连设想都无法设想的怪现象。
到了家,白素来接我们,贾玉珍怕和其他人接触,所以跟了我回来,把他安排在客房,我答应他休息一天,就跟他到青城山去。
当晚,我向白素说了专家检查的结果。白素的说法相当直接,她道:“别理为甚么,也别理有没有可能,事实已经发生,超乎我们知识范围之外 虽然一切程序、经过,早有文字记载,人人熟知那些文字记载,但是根本没有人把它当作事实来接受。”
我只好苦笑:“人真能通过一种方法,修炼成仙?”
白素道:“人可以通过一种方法,使得生理结构发生彻底的改变,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来生活。”
我唉声叹气:“看来我无法和你争辩,因为贾玉珍这个例子放在那里。”
白素也叹了一声:“人类对于生命,所知太少了,现代人的毛病,是满足于目前的科学状况,古代有关神仙的记载那么多,甚至有一整套的,极有系统的理论,可是就从来没有人好好去研究。”
我高举著手:“从我开始,我会好好研究。”
白素瞪了我一眼:“其实直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有甚么好研究的?”
我苦笑了一下:“你想想看,他说,他开始在修炼元婴。你叫我怎么相信忽然有一个小人,从他的脑门中走出来?你相信吗?”
白素犹豫了一下:“这的确十分难以想像,但是我看,这多半也是名词上的不习惯。”
我盯著白素,不知道她在这种怪异的事情上,可以用甚么“习惯的”名词来替代。白素想了一会,才道:“道家对元婴的说法十分玄妙,但是从意思上来看,可以理解,那是一种不要旧的躯体,换上一个新的躯体的过程。”
我摊了摊手:“请问,新的躯体从何产生?”
白素道:“新的躯体,就是旧的躯体。”
这真是玄之又玄了,我哈哈大笑起来:“求求你别解释了,请恕我领悟能力太低,不能明白这种仙人的话。甚么叫作新的躯体,就是旧的躯体?”
白素缓缓地道:“旧的躯体不断蜕变,到最后,就是新躯体。贾玉珍的躯体已经变得和以前全然不同,还会再变下去。”我用心听著。
白素道:“等到他身体组织的蜕变全部完成,也就是所谓炼成了元婴。我想,一个小人从脑门中出来这种情形,是记载上的一种夸大,实际上,新的躯体产生是一种现象,新的躯体,可以发挥不可思议的潜能。”
我用双手撑著头,半晌不作声。
白素柔声道:“所以,你陪贾玉珍去,有可能发现是参加了一件人类历史上最神秘也最伟大的事。”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真好,怕我不愿意长途跋涉,又不得不去,所以变著方儿,想令我高兴。”
白素摇著头:“这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发生在贾玉珍身上的变化,对于整个人类极其重要。可是,你总不能设想‘仙丹’可以大量制造,像是维他命丸!”
白素道:“我当然不会那样想,但是只要确定了一个原则,意义已够重大。这个原则是:人体的结构、组织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改变,改变之后,人体的活动能力,将大大增加。有些科学研究,人无法做到,例如远距离的太空探索,人的寿命就太短,如果寿命可以延长一千倍 ”
我听她讲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忙道:“别说了,我不能想像在无边无际的太空中,作一万年那么长的航行,那太可怕。”
白素笑了一下,但是他的笑容,也突然之间凝住了。过了片刻,她才道:“普通人想来,一个人……若是可以活上一万年,也是无法想像的痛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意有点迟疑:“不会吧,长生不死,一直是人在追求的目标。”
白素低叹了一声:“人类有各种各样追求的目标:不断追求,全是因为那些目标没有达到,真的达到了,未必有甚么快乐。”
我大是感叹:“是啊,到了人人长生不老的时候,只怕要争取死的权利。”
白素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
前赴青城山的途中,没有甚么可以记述,青城山耸立了上亿年,一直是那样子,交通不便和落后,维持著古老的幽静和神秘。贾玉珍和我,充著普通的游览者,先循著游客者登山的道路进山,但不久就脱离了山路,在高峰之中乱钻。
我用了“乱钻”这样的字眼,十分真实:完全没有道路,在山中露宿,一直向西北方向走,越走越是深入,第二天还见到了一些人,到了第三天,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第三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小山坳中露宿,我问贾玉珍:“还要走多久?”
贾玉珍的回答很简单:“快了。”
他这一声“快了”,实际上是足足四天。到最后一天,我们翻过了一个山头,有一道顺著山势而下的山涧,涧水清洌无比,十分湍急,足有三个多小时,我们就一直沿著这涧水向山下走,踏足之处,全是嶙崎怪石。大群猴子用十分怪异的目光望著我们,像是奇怪这两个同类的动作何以这样迟缓。
我的体力和贾玉珍比起来,像是八十岁的老人,连续几小时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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