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朝向泰晤士河的三层白色建筑一点也不招摇,显而易见几年前刚刚建好。它的周围是大片的宽阔草地,上面长着稀疏的杂草。德克猜想,它们已经被规划为今后建筑工地了。这些小草好像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走过行政区的建筑物后,总部就不再那么不显眼了,河上的景致感觉相当不错。在第二层上有一行字母,像建筑物的其他部分一样,轮廓分明而又非常实用。它们只是组成了一个单词,但当德克看到它时,却感到血管中莫名地颤动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这里与周围并不协调,而这毕竟是一个大城市的中心,上百万的人都忙于生活琐事。它就像“发现”号一样在她漫长的航行结束后停在远处的岸边一样不协调——只是它在讲述一个更漫长的、“发现”号或者其他任何一艘船都从未经历过的航行:星际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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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德克的办公室很小,而且他还得和两个年轻的制图员合用——不过从这里他可以俯瞰泰晤士河。当他看累了报告和文件的时候,他常眺望漂浮在山间的巨大圆顶来放松疲惫的双眼。马修斯或者他的主任会时不时顺便过来聊上两句,不过他们通常不打扰他,因为他们知道他希望独自待一会儿。在他看完马修斯给他弄来的上百份报告和文件之前,他非常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环境。
那是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直到二十世纪的伦敦的遥远呼声,不过他在写关于洛伦佐的论文《华丽》时获得的技巧现在帮了他大忙。他差不多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是无关紧要的,而哪些又是必须要仔细研究的。几天后,故事的大纲就完成了,他可以开始填充细节了。
人类开始飞天的梦想比他想象的要早些。二千多年前,希腊人就已经猜想月亮是一个和地球不一样的世界。公元二世纪讽刺作家卢奇安卢奇安:公元117—约180,希腊修辞学家、讽刺作家,生在叙利亚。写了第一部关于星际旅行的探险故事。跨越从虚构到现实的鸿沟用了超过十七个世纪——而且几乎所有的进展都是在最近五十年取得的。
现代的探索开始于1923年,特兰西瓦尼亚罗马尼亚中部一地区,以前曾为一省。一个叫赫尔曼?奥巴斯的默默无闻的教授出版了一本名为《进入星际空间的火箭》的小册子。在书里他第一次提出了外层空间航天飞行数学关系。这本书的副本目前仅存几本,德克翻看了一遍其中的一本,感到这简直难以相信:如此庞大的上层建筑竟是从那么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奥巴斯——现在已经是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开启了连锁反应之链后,也将会把他的有生之年引领到与太空的交错点。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十年里,奥巴斯的德国信徒已经完善了液体燃料火箭。开始他们也曾有过征服太空的梦想,可这梦想随着希特勒的到来而被遗忘了。这座德克经常俯瞰的城市,至今还承载着那个时代留下的伤疤,三十年前,那些巨大的火箭带着撕裂空气的混乱,经同温层从天而降。
不足一年后,在一个阴沉的黎明,在新墨西哥沙漠中,时间之河仿佛凝固停滞了一会儿,它们投向泡沫的大海中并且溅出了一条新的航道,通向已经变化的但尚未可知的未来。对广岛使用原子弹使战争结束,同时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最终动力和机器结合在一起,通向太空的路清晰地铺在眼前。
那是一条险峻之路,人们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去攀登——那是交织着激动人心的喜悦与令人心碎的失望的三十年。当德克逐渐了解了他身边的这些人,倾听他们的故事以及他们的交谈,他慢慢地在他的记载中加入了一些在报告和摘要中永远不会提及的个人故事。
“电视图像不是太清晰,不过每隔几秒会稳定一会儿,我们能看到一个清晰的图像。这是我这一生中最为激动的事——能做第一个看见月球另一面的人。然而去那儿多少有些令人扫兴。
“——你所见过的最可怕的爆炸。当我们起床后,我听见格尔英说:‘如果那就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那么我就告诉希特勒这整件事情就是在浪费钱。’你应该见过冯?布莱恩的表情——“KX 14仍然在天上:她每三小时绕地球一周,这正是我们所预期的。可是那该死的无线电发射器的输出端坏掉了,我们根本就没法得到仪器的读数。
“我通过十二英寸的反光望远镜看到了装有镁粉的载荷碰撞月球的情景,距离阿利斯塔克大约五十公里。如果你能绕过太阳的强光去看,就会看到它撞出的洞。”
有时德克很羡慕这些人。在他们的生活中有目标,尽管那目标他不能完全理解。把自己造的巨大的飞船送到几千英里以外的太空空间,一定给他们带来了强大的感觉,但强大是危险的,经常会向坏的方面演变。将武器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能被信任吗?拥有这些武器的世界本身还能被信任吗?
尽管德克有着理性的背景,他仍然不能完全免于自维多利亚时代大发现开始,就早已有之的对科学的普遍恐慌。在新的环境中,他不但会感到孤独,有时还有些紧张。和他交谈过的那几个人总是乐于助人而又彬彬有礼的,但总有些难为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掌握他的课题背景的想法,使德克远离了所有的社会交往。他喜欢这个团体,这个团体有种几乎过分的民主气氛,其次是要想见到他想见的人非常之容易。
在那段时间,德克主要是在用餐时间接触公共关系部以外的人。星际航行中心的小餐室由总部的所有人员轮流做义工,从主任一直向下排。它由一个非常有事业心的委员会来管理,喜欢进行尝试,尽管厨房里偶尔会糟得一塌糊涂,但通常情况下伙食还是非常好的。据德克所知,星际航行中心夸下海口,说是在南岸有着最好的伙食很可能确有其事。
德克的午餐,像复活节一样,是不固定的节日,他每天遇到的都是一群完全不同的面孔,他也因此而很快见到了这个机构中大部分的重要人物。没人注意他,这座大楼里装满了从世界各地的大学和工业公司来的客座人员,他显然被看作只是又一个访问科学家。
通过美国大使馆的分支机构,他的学校设法为他弄到了一套小型的提供伙食并有佣工服务的公寓,离格罗夫纳广场只有几百码。每天早晨,他步行到邦德街车站,然后坐地铁去滑铁卢。他很快学会了既避开早晨乘车的高峰期,又很少晚于星际航行中心中的那些高级成员。在南岸,昼夜颠倒的时间表是很普遍的:有时德克就在办公楼熬到午夜,周围还经常会有人做事的声音——通常来自于研究小组。为了清醒一下头脑,也为了做做运动,他常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散步,脑子中记下那些他可能会在某一天正式拜访的有趣的部门。通过这种方式,他对这个地方有了充分的了解,这种方式远比马修斯借给他那份精心设计却做了许多修订的组织结构图知道得多,即使是这份图还经常被马修斯借回去用。
德克时常会无意中通过虚掩的门看见里面凌乱的实验室,还有金工车间里沮丧的技师坐在那看着显然拒绝工作的设备。如果很晚了,这场景会因香烟缭绕的烟雾而变得柔和。这时一个电水壶和一个扁平茶壶而不是那些象征着荣誉的工具就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偶尔,德克会正好赶上攻克了技术难题的时候,一不小心,他就很可能被请过去分享工程师们一直在酿的不知什么液体。就这样他和很多人有了点头之交,可是他熟悉到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十几个人。
三十三岁的时候,德克?亚力克森仍然对周围真实的世界感到有些紧张。只有面对流逝的时光和在他的书籍中间,他才会感到更加快乐些。尽管他去过美国大部分地方,但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术圈里。他的同事认为他是一个稳健完美的工作者,能够几乎凭直觉解开复杂的局面。没人能知道他能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不过他对梅第奇家族的研究被公认是杰出的。他的朋友永远也不能理解,像德克这样有着温和性情的人,怎么能那么准确地分析在如此火暴家庭里的人的行为和动机呢。
看起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他从芝加哥带到了伦敦,他自己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几个月以前,沃尔特?佩特沃尔特?佩特:1839—1894,英国批评家、散文家、小说家。对他的影响开始减弱:小小的拥挤不堪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舞台也正在失去魅力——如果这么温和的词,能够被用在那个简直是阴谋与暗杀的缩影的时代上的话。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兴趣的转变,他也并不希望这是他的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德克?亚力克森仍然在寻找他能够为之献身的研究课题。他感到一阵沮丧,他曾对他的校长说过,也许只有未来掌握着能够真正吸引他的课题。这随便说说、半开玩笑的抱怨却与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一封信不谋而合,而就在德克知道此事之前,他已经踏上了去伦敦的行程。
一开始的几天,他总是出于对自己能力不足的忧虑而心神不定。现在他知道了,他开始做一项新的工作时总是这样,不过在情况变得糟糕以前就结束了。大约一周后,他就感觉心中有了一幅非常清楚的这个机构的地图,这使他无意间找回了自己。他又开始有了自信心,能够放松一点了。
在大学期间,他就一直不定期地记日记——经常因为偶然的事情而疏于保管——他现在再一次开始记录他的感想和每天的生活琐事。这些为满足个人兴趣而做的笔记,能够帮助他整理他的想法,甚至还可能为他以后要写的正史提供基本的素材。
“今天,1978年5月3日,我到伦敦正好一周——除了邦德大街和滑铁卢周围的区域,我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天气好时,我和马修斯经常在午饭后沿着河边散步。我们从“新”桥(才建成大约四十年!)上走到对岸,然后或者向上游,或者向下游走,这完全取决于当时的兴致,走到查灵克罗斯或者布莱克弗莱尔再过河回来。路线有很多变化,可能顺时针走也可能逆时针走。
“阿尔弗雷德?马修斯大约四十岁。我发现他非常乐于助人。他有一种超常的幽默感,但我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他绝对是没有表情的。他看起来对他的工作非常了解,我认为比麦克安德鲁斯,应该是他的顶头上司,好得多。麦克大概比他大十岁:像阿尔弗雷德一样,他逐渐从新闻学转到了公共关系学。他是一个瘦削而面有饥色的人,说话时带一点苏格兰口音——当他激动时就完全没有了。这应该说明了点什么,但我想不出是什么。他是个不错的家伙,但我想他不是特别聪明。阿尔弗雷德把所有的工作都包下了,他们之间的友爱所剩无几。有时候同时和他们俩搞好关系有点困难。
“下周我希望能开始和人会面,走得更远一些。我特别想见全体成员,但是在我对原子推动力和星际轨道有更多的了解之前,我无法进入科学家的圈子。阿尔弗雷德将会在下周教我所有这些东西——他是这么说的。我还想知道像星际中心这样人员特别复杂的机构,开始是怎么组建起来的。这看起来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式的折中的产物,关于它的组成和由来的记载几乎没有。整个机构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庞大群落。它处于正在走向破产的漫长过程,却负责每年花掉一笔钱,比如一年一千万(英镑,不是美元)。政府很少谈到它的经营情况,在某些方面看起来和英国广播公司一样独断专行。但当政府在议会上遭到质疑的时候(每隔一月就发生一次),一些内阁成员总会出来为它辩护。也许,麦克终究是一个比我想象的要好的组织者。
“我叫它‘英国式的’,但它显然不是。大约五分之一的职员是美国人,我在餐厅里已经听到了每一种能想得到的口音。这里就像联合国秘书处一样国际化,虽然英国必定会提供绝大部分的推动力和行政人员。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也许马修斯能解释。
“又一个问题:除了他们的口音,在这里很难看出不同国度的人之间有什么真正的区别。是不是由于——委婉地说——他们的工作本质超越国界?如果我在这里待得久一点,我想我也会被同化的。”
“我在想,”麦克安德鲁斯说,“你什么时候会问那个问题。答案相当复杂。”
“我会非常惊讶,”德克干巴巴地回答,“如果这个问题像梅第奇家族的阴谋那么复杂的话。”
“也许没有那么复杂:我们还从来没用过暗杀,虽然我们经常感觉到就像暗杀一样复杂。雷诺兹小姐,我和亚力克森博士谈话的时候麻烦你接一下电话。谢谢。
“好吧,你也知道,在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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