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对过去一周的公开亮相做出了反应。他们早就知道,并做了充分的准备。哈塞尔和利德克以前曾受到过公众的注意,知道怎样能既享受其中的乐趣,又避免其讨厌的一面。机组的其他三个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出名,看来想要团结在一起以求互相保护。这一步是致命的错误,这使他们在记者面前很容易吃亏。
科林顿和泰恩仍然不太习惯被采访,不能感受其中的乐趣,而他们的加拿大同事吉米?里查兹则很痛恨采访。一开始时他的回答绝不是没有好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粗暴,对令人作呕的相同的问题感到非常厌倦。在一个有名的场合,当被一个特别傲慢的女记者折磨时,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几乎就是调侃。根据后来利德克的描述,采访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上午好,里查兹先生。不知你是否愿意回答《西肯星顿号角报》的几个问题?”
里查兹(感到无聊,但仍是十分友好的):“当然可以,不过我几分钟后得去见我的妻子。”
“你结婚很长时间了吗?”
“大约十二年了。”
“啊,有孩子吗?”
“有两个,都是女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的妻子赞成你这次飞离地球吗?”
“她最好能赞成。”
(停顿,在这期间采访者意识到,这一次她速记能力的不足将不会成为采访的障碍。)“我猜想你是不是一直有强烈的**想要飞向其他星球,去将人类的旗帜——哦——插在上面?”
“不是。直到几年前才开始想这件事。”
“那么你是怎么被选中参加这次飞行的呢?”
“因为我是世界第二的原子能工程师。”
“那第一呢?”
“马克思顿教授,他太有价值了,不能去冒险。”
“你感到非常紧张吗?”
“当然。我害怕蜘蛛,连脚都插不进的一堆堆的钚,还有在夜里发出声音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你对这次航行感到紧张吗?”
“我恐惧极了。看——你可以看到我正在发抖。”
(这是示威。有些破坏谈话。)“你希望在月球上发现什么?”
“很多火山岩,其他没有什么了。”
(采访者本来是一副穷追不舍的表情,但现在显然准备撤退。)“你希望在月球上发现生命吗?”
“很有可能。我希望我们一着陆就会有敲门声,然后有个声音说:‘你愿意回答《月球居民周报》的几个问题吗?’”
当然,不是所有的采访都像这个极端的例子一样,但像里查兹发誓说整件事都是利德克编造的那样也绝不公之于众。大多数报道星际航行中心的记者是改行到新闻界的理科毕业生。他们的工作是个两面不讨好的工作,新闻界经常把他们当成外来者,而科学家把他们看作背叛者和倒退者。
可能没有任何一点会比机组中有两个人会被作为后备而注定会留在地球上这个事实更吸引公众的兴趣。有一段时间,关于十种可能的组合的猜测变得非常流行,以至于书商们开始对这个主题产生了兴趣。大家普遍认为,因为哈塞尔和利德克都是火箭飞行员,所以只有一个人会中选,而不可能两个都要。由于这些争论可能会给这些人带来负面影响,主任出面澄清,说这些争论都是没有根据的。凭他们所接受的训练,任何三个人都会是一个有效的组合。他没有作明确的许诺,只是暗示说,最终的选择可能会通过抽签来决定。没有人真正相信这些,特别是与此有关的五个人。
哈塞尔关于未出生的儿子的担忧,现在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这根本帮不上忙。这件事已经开始在他思想深处渐渐淡化,有很长时间,他都能控制住不再担心了。但经过了这几周,这件事使他越来越烦恼,以至于他的工作效率也开始下降。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更加烦恼了,因此这个担忧过程也逐渐聚集就差爆发了。
因为他的担忧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他所爱的人,并且由于它有自己的逻辑基础,所以心理学家帮不上什么大忙。对于一个有自己的脾气和秉性的人,他们总不能建议他主动要求退出探险队。他们只能观望:哈塞尔也完全清楚他们在观望。
出发前的那些天,德克很少待在南岸总部。在那里根本没法工作:那些将要去澳大利亚的人忙着打点行装和处理手头的工作,而那些不去的人表现出非常不配合的态度。控制不住的马修斯就是一个牺牲品:麦克安德鲁斯让他留下来临时负责。这是个非常合理的安排,但这两个人从此不说话了。德克很庆幸自己跟这些事没什么关系,特别是他们对把德克扔到科学家那边有些不安时更是这样。
由于技术部正处于一种有组织的骚乱状态,他也很少见到马克思顿和柯林斯。很明显,在澳大利亚可能会用到的一切事物都已经决定了。在这混乱无序的状态中,只有罗伯特?德温特爵士显得特别高兴。一天早晨,德克有些惊讶地接到了他的邀请。那几天他恰好正在总部,他意外地收到邀请。刚到这里时,他曾和主任相互进行过简单的介绍,这是自那以后他与主任的第一次接触。
他有些羞怯地走进去,边走边想他所听过的关于主任的故事。主任当然注意到他的胆怯,也能理解他的忐忑不安。当他与来访者握手并请他坐下时,他的目光里明显有什么在闪动。
这个房间并不比德克在南岸总部见过的其他许多办公室大,但由于它位于大楼的一角,这给了它一个无与伦比的视野。从这里可以看到从查灵克罗斯直到伦敦桥的绝大部分泰晤士河河堤。
罗伯特爵士一点没浪费时间,直接进入主题。
“马克思顿教授一直在向我介绍你的工作。”他说,“我想你能让我们在你那能杀人的墨水瓶里坐立不安,老老实实等着子孙后代的评判吗?”
“罗伯特爵士,”德克微笑着说,“我希望最终结果不会那么呆板。我到这来不是要做具体事件的记录者,而是要记录它的影响和动机。”
主任若有所思地轻轻敲着他的办公桌,然后平静地说:“你能说出我们工作背后的动机吗?”
这个直率的问题,使德克大吃一惊。
“这很复杂。”他略有保留地开始说,“暂时来看,我想可以分成两类——物质上的和精神上的。”
“我发现描述出第三类的确相当困难。”主任温和地说。
德克尴尬地挤出一点微笑。
“也许我说得过于概括了,”他说,“我的意思是:最早严肃地提出关于星际航行想法的那些人是一些爱做梦的空想家。他们同时是技术人员这一点对此没什么影响——从本质上说,他们就是用科学创造新东西的艺术家。如果空间飞行不具备所设想的实际用途,他们也早就能同时想象出达到了目标。
“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所说的精神动力,我就是这么叫的。也许‘智力的’是一个更合适的词。不能再深入分析了,因为那就表现了人类的本能**——好奇心。在物质方面,你现在想象一下新型的大企业和技术程序,还有那些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大通信公司用外层空间的两三个中继站代替他们数以万计的地面交换机的愿望。这是华尔街方面的情况,当然将来会成就一笔大交易。”
“你觉得哪一个动机在这个地方起主要作用?”罗伯特爵士故意冷淡地说。
德克现在开始感到完全放松了。
“我来南部总部以前,”他说,“我把星际航行中心想象成一个——特别是我认认真真地想时——是一个为了科学而不计报酬的技术人员团体。这是你们伪装出来的样子,而且欺骗了很多人。这个说法可能适用于你们组织中的一些中层职员——但在高层绝对不是这样。”
德克拉开了他的弓,向前方黑暗中看不见的靶远远地射出了一箭。
“我认为星际中心被——而且一直被——空想家经营,如你愿意叫诗人也行。他们又碰巧是科学家。有时还伪装得不太好。”
沉默了一会儿,罗伯特爵士以一种柔和一些但带有一丝笑意的口气说:“我们以前也受到过这样的谴责。我们从没否认过。有人曾经说过,所有的人类活动都是游戏。我们不会为想和宇宙飞船做游戏感到羞愧。”
“但是在你们的游戏过程中,”德克说,“你将会改变世界,甚至可能改变宇宙。”
他以全新的理解看着罗伯特爵士。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言之凿凿的、上面长着粗粗的眉毛的倔牛头,因为他突然想起牛顿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在知识海洋的岸边捡到色彩鲜艳的小鹅卵石的孩子。
罗伯特?德温特爵士,像所有伟大的科学家一样,就是那样的一个孩子。德克最终的分析认定,他穿越宇宙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月球闪闪发光的山顶上看地球从黑夜变成白昼,或者以不可想象的荣耀观察土星的光环,在它和离它最近的月球之间架起桥梁。
?
第二章 5
想到这是他在伦敦的最后一天,德克心里充满了一种内疚的遗憾。遗憾,是因为他在这里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到;内疚,是因为他忍不住感觉到这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错。的确,他一直非常忙,但回顾过去的几周,很难相信他去过大不列颠博物馆之后就再也没有时间了,而圣保罗大教堂甚至连一次都没去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一次看到伦敦,因为他会直接回美国。
天气感觉不错,却相当凉爽,像平时一样这种天气下也随时可能下雨。他在公寓里无事可做,因为他所有的论文都已经打好包,甚至可能已经先于他在前往地球另一端的半路上了。他已经和那些再也见不到面的星际航行中心的职员道过别:明天一大早,他会在伦敦机场见到其他大部分人。马修斯看上去渐渐变得非常留恋他,几乎是眼泪汪汪的。就连那两个爱争论的同事,萨姆和伯特,都坚持在办公室里搞一个小小的告别会。当德克最后一次走出南岸总部时,他痛苦地意识到他也和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告别了。这段时间很快乐,因为很充实,因为它使他所有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总之,因为他曾经和一群有生活目标的人在一起,他们知道这目标比他们个人的目标更重大。
同时,他有了由他自己支配的空闲的一天,而他不知该怎么度过。理论上,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但现在它似乎已经发生了。
他走进了安静的广场,想着他没有带雨衣是不是明智的。这里离大使馆只有几百码,他到那里有点事儿要办,但他轻率地抄了个近路。结果,他很快迷失在伦敦那不断给人带来空欢喜的小巷和死胡同构成的迷宫中。直到最后幸运地看见罗斯福纪念馆,他才又找到方向。
他与大使馆里的熟人在他们常去的俱乐部里悠闲地共进午餐,消磨掉了午后的一部分时间。这之后,他就得自己想办法消磨时间了。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去看那些如果错过就会遗憾一辈子的地方。可是,像没休息好一样,他感到非常疲倦。除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外,什么也做不成。太阳最终牢牢地捍卫了自己的桥头堡,下午的阳光温暖而舒适。在背街的小巷转来转去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偶尔会碰到些比美国的历史还要长久的建筑——虽然上面挂着这样的牌子:“格罗夫纳通讯与电子公司”或“普罗文索航空有限公司”。
快到傍晚的时候,德克走进了一个地方。他断定这里就是海德公园。整整一小时,他都在树下转圈,由于害怕迷路,他一直不敢将目光脱离旁边相邻的街道。阿尔伯特纪念馆使他感到明显的不真实而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不过他最终从这催眠的魔咒中逃脱出来,决定抄近路走出公园去大理石拱门。
他已经忘了使这个景点出名的那次充满激情的演讲,倒是在一群又一群的人中间绕来绕去,听着演讲者和批评者的辩论有趣得多。他不禁想到是什么让人们觉得英国人总是有所保留不愿意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呢?
他站着听了一会儿辩论,对一个雄辩的演讲者及其反论者的你来我往深深着迷,对于卡尔?马克思有没有说过某一句话,这两个人都以同样的激情执著于自己的观点。但德克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他们提及那句话是什么,他开始怀疑这两个辩论者自己也早就忘了这句话。那些本性善良的围观者倒是时不时地插话提示,他们显然对辩论的主题没有什么更大的兴趣,仅仅是想让辩论更激烈些而已。
下一个演讲者正在努力证明世界末日马上就要降临,他显然借助了圣经的经文。他让德克想起慌乱惊恐的公元999年时的那些拿着启示录的预言家们;他们的继承者在十个世纪之后,还在预言天罚之日在1999年接近尾声之时就会降临吗?他很难去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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