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阴谋破坏也好。公开的侵略战争也好,都无法阻挡革命人民向宇宙深处的胜利进军。
还需要四个月才能飞走。岳兰现在给宁业中当助手,试验他的中微子新机器。邵子安也常常来。老头儿很少说话,只是用精明的、内行的眼光观察一遍,满意地哼哼着,坐着抽一支烟,走了。
总指挥也来过几趟。战争期间,他回部队去了,当了一个方面军的政委。他倒显得更年轻了,连说话的口气也一样。他十分喜爱岳兰,张口就说:“把邵继恩给我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是,”岳兰顽皮地回答道。“保险不碰掉一根汗毛!”
有一天,实验室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当年的钟团长,现在是钟师长了。他也是两鬓如霜的人,却还是那么爽朗健谈。他的部队已经调防到西藏高原。这次是从北京回来,特意弯到宇航城看看的。岳兰想起那次去月球的实习飞行的邂逅、十分高兴。一她热情地说:“钟伯伯,我一定把亚兵给你带回来。”
“光带亚兵?”钟师长开玩笑地说。“邵继恩就不带了?”
岳兰的脸微微发红。但是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钟伯伯,你顶好还是跟我们一道去,亲眼看着亚兵怎样在天上飞……”
“不行啊,”钟师长叹了一口气。“岗位不一样……
不过,我可能派一个人来。“宁业中正在调试着仪器,他把头俯得更低了。
“派什么人?”岳兰惊讶了。“我们并没有等什么人。”
钟师长走过去,拍拍宁业中的肩膀说:“小伙子,仪器测试得怎么样,要不要一个助手?”
宁业中直起腰来,满脸窘相,喊了声:“钟伯伯!”
“这就对啦!”钟师长满意地打量着业中。“好的,科学家,再见吧!”
岳兰站在那里,回味着钟师长的话。但是她没有支声。
开动机器的头一天,总指挥也来了。他和邵子安、霍工程师站在宁业中和岳兰背后。
宁业中把手指搁在按钮上的时候,手微微有些发抖。
“你要想到,”总措挥意外温和地说。“你揿一下按钮,就是发出摧毁敌人的一发导弹。岳兰,战争期间,你发过多少枚弹道导弹呐?”
“记不清了。”岳兰大声说。她又问邵子安:“我们先向人马座、就是‘东方号’最初飞出去的方向探测吧?”
“赤经十七时五十六分四十八秒,赤纬负二十度○七分十二秒。”邵子安在重地读出数据。
“是。赤经十七时五十六分四十八秒,赤纬负二十度○七分十二秒。准备好了。”
宁业中做了个手势。
“等一等。以这一点为中心扫描吗?”
“不,”邵子安回答道。“要偏南、偏西,对着这两个方向……”
“为什么?”岳兰转过身子,扬起眉毛。
邵子安低声说:“你忘了?天文台那个夜晚——战争开始的夜晚?”
“超新星!”岳兰猜到了。“超新星在东北方,它对‘东方号’有辐射压?”
邵子安默默地点了下头。
“胡志越教授后来把他的计算结果交给了我。他估计‘东方号’顶多偏离两、三度……”
“哦,胡志越教授!”一切,岳兰都想起来了。
“老头儿出国了——等他回来我们再去看看他。”
邵子安悄声说。
“开始吧!”总指挥沉着的声音响起来。
看不见的中微子象一支无形的锥子刺透天空。一秒钟之内,操纵台的屏幕上显出光怪陆离的斑点。“大气层!”宁业中低声说。但是这些影象消失得非常快,屏幕上是一片空白;过了半分钟,有一个暗影在屏幕上出现——不规则的,一闪就过去了。“流星!”宁业中说。
又是一片空白……
宁业中转过身子,对总指挥和邵子安说。
“就这样,”让它开着。我已经接通录像机了,把任何影象都录下来了,再通过电子计算机进行分析,也许能发现太阳系内或太限系邻近还有未被发现的天体——如果它们恰巧走到这天区来的话。“他掏出手绢拭汗。
“下一步怎么办?”岳兰茫然地问道。
“你飞你的,‘前进号’出发后,也照这办法开动飞船上的中微子深测器。你们一路飞,一路勘测‘东方号’的踪迹。”邵子安回答。
“那末,”岳兰扬起眉毛问。“‘前进号’的飞行和这部探测器的工作有什么联系?”
邵子安耐心地解释道:“你仍然可以和这部中微子探测器联系,如果它发现‘东方号’,会及时通知你的。”
“在一年半之后?”
“至少。”
岳兰咬了咬下嘴唇。
总指挥温和地说:“岳兰,四个月后‘前进号’就要起飞了。不过你不能指望很快追上一个远在七万五千亿公里以外的天体——‘东方号’已经是这样的一个天体了。你要准备飞上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或更长时间。说不定要付出你整个青春。也许,重新考虑一下是不是更好?”
岳兰的脸忽然变白了。她十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首长,六年前,您不是……亲自作了决定?”
“六年前,‘东方号’刚刚飞走。就是战前,第一艘‘前进号’建成的时候,‘东方号’离开我们也不过三万亿公里,轨道根数变化不太大,现在,这距离已经拉得很远了。
而你……“
岳兰镇静地回答:“我希望不要改变决定。”
宁业中恳切地说:“岳兰,你很快可以算出来,即使‘前进号’速度达到光速的一半,你又很准确地正对着‘东方号’——这是极不容易办到的,也至少需要一年零七个月才能够到达立现在的位置。但是实际上,在你飞了一年零七个月后,‘东方号’至少又远离五分之一光年以上,所以单程飞行大概也至少需要两年半光景,一来一回就是五年——这还是假定飞行十分顺利,连一点弯子都不用拐……”
这笔账,岳兰不止一次算过了。她自己十分清楚,代价的确是巨大的。然而作为烈士的女儿,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培养了这样的性格:一件事情只要作出决定,就义无反顾,再漫长再艰险约道路她也要走下去。
“支持我,继恩。”她内心里默默地说。“我爸牺牲的时候你怎么说的?‘重要的是接过接力棒。继续跑!’是的,就是这样……支持我不要动摇呀!”
总指挥从她的闪烁变化的眼睛中看透她蕴藏在内心的思想。
“好的,唔,好的。”他慢慢地说。“让你的青春照耀着我们这个壮丽的宇宙吧……
我重申六年前的决定。“
“太……太好了,谢谢您。”岳兰激动地说。
“‘前进号’如期起飞。”总指挥沉着地、用稍稍有点喑哑的声调说——每回作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岳兰同志负责组成宇航队。我们不但要寻找‘东方导’,还要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计划地探测恒星际空间,需要安装最好的科学装备和配备最好的科研人员——邵子安同志。你负责这项工恨并且帮助岳兰提出飞行方案,提交给总指挥部讨论。飞行的年限、轨道、科研任务等等,要给岳兰同志比较大的机动权。
至于这台机器,要一直开下去——不仅是为了找寻‘东方号’,而且也负有深入探测宇宙的任务。我同意,调宁业中同志来主持这项工作。“”是!“岳兰响亮地回答。
宁业中沉默不语。
邵子安锋利的眼睛望着他。他低声说。
“好的。”
总指挥微微一笑。
“宁业中同志,一个高能物理学家在我们这儿是可以太显身手的。不但要利用中微子束来探测宇宙,你还可以在你的专业领域内为我们宇航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是的。”宁业中感动地说。
“这只是我的初步意见。”总指挥温和地说。“你们回去研究一下。我们党委也要讨论,再作最后决定,并且报请上级批准。”
大家离开实验室。霍工程师靠近邵子安,附着朵说:“还不如让我驾驶‘前进号’呢!岳兰这么一个大姑娘……”
邵子安只挥了挥手。
在门口,宁业中低低地唤道:“岳兰!”
“什么事?”
他拉拉她的衣袖。他们两人落在其他人后面。宁业中低声说:“上次我在邵伯伯家说,战争期间我试验过……”
“是的,怎样?”
“我利用战争的间隙发出许多讯号。我不是无目的的试验,我就是向人马座这天区发报。电文在这儿。”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拿出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薄纸给岳兰。“现在不要看。再听我讲一句:我正好是一年以前发射这些讯号的。”
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了。
岳兰慢慢地展开一张非常薄的、但是竖韧的纸,不出声地读着,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电文是这样写的:“东方号”!“东方号”!继恩、亚兵、继来,致以亲切的问候和同志的敬礼:请坚持下去,勇敢的宇航员们:岳兰将率领“前进号”来救援你们。宁业中。
又:战争已经爆发,结论已经作出,不是核武器毁灭人类,而是革命人民消灭战争和战争策源地……
一阵泪水涌上了岳兰的眼睛。她抬头一望,宁业中走得没有踪影了。邵子安送总指挥上了车,脚步沉重地运转来,看见岳兰的激动的脸色,连声问:“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邵伯伯!”岳兰嘶声喊道,紧紧攥住那张薄纸,扑到邵子安肩上,激动得满脸是泪。
(十九)遥远的太阳
继来的心情十分忧郁:小花豹死去四周年了。这只小狗是她从地球上带米,在宇宙飞船内养大的,已经和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只要瞥视一眼,花豹就晓得女主人的心意。
只是由于自己的过错,出了那场事故,连自己也差一点儿把小命给搭上。啊,花豹这会儿怕早已变成一块僵硬的石头,在宇宙空间流浪吧?
宇宙飞船的情况也很不妙。将近一年了,速度已经降低到只有每秒二万五千二百公里,而且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问什么方向飞。哥哥许诺说,他的研究快要出成果了——那时,就会摆脱这种糊里糊涂的尴尬境地。什么成果?她不知道,但是她毫无保留地相信哥哥。
进入星际云以前,和在星际云的这一年里,她已经学完了微积分和微分方程、凝聚态物理和等离子物理,还学了天体物理和相对论。亚兵开玩笑说,她至少读完了普通大学的两个系了。但是她认为,如果不能把学到的知识用于实际的、有益的工作,成天捧一本书读有什么用?亚兵是不同意这观点的。亚兵认为,知识需耍贮备,等到用得着的时候再去学习,那就太晚了。
何况,在一艘颠簸于星际云之内的宇宙飞船上,除了学习;还能干什么?难道用忧郁的回忆来打发日子么?
继恩近日消瘦了很多。他无休无止地工作着,睡眠很少,眼眶塌陷下去,颧骨高耸起来。他用手工制作了一架样子古怪的机器——继来一点儿也不晓得有什么用。既然继恩宣布过,大家都不要到飞船外面去,再说外面是气体和尘埃的湍流,一出去说不定给卷走了,那末,这机器在四壁密闭的宇宙飞船内部又有什么用处呢?
然而。机器终于开动了……
三个人聚在一个屏幕跟前,屏幕是“借用”给这台新机器的——它和新机器保持着直通的电源。屏幕打开了,继来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但是,并没有新鲜东西,依然是大团大团的污浊的气体在飘浮,旋卷,搅动,就象他们打开普通的电视屏幕一样。老实说,一年来,这景象他们看够了。
继来厌烦地转过头去。她对哥哥有点失望,但是亚兵拍拍她的肩膊,让她看下去。机器转动了,由于工艺不精,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是一部完全靠手工制作出来的机器所不可避免的。现在,一个喇叭口似的圆筒对着宇宙飞船的屋部,屏幕亮着,依然是族卷的气体,绞扭的线条……
继思解释道:“这证明,我们并不在原来的航向上……”
继来思索着。她现在愿意自己思考,而不是象过去那样,总是向亚兵提问题了。无疑,这是一个探测某种辐射的仪器。如果飞船是从出发地点笔直向前飞的话,那么飞船尾部就应该正对着太阳。在不到一光年的距离上,太阳当然仍然是最亮的天体,但是在这浑浊的暗星云中……。
她毫不注意喇叭口已经转了向——转得很慢很慢,逐渐偏向左舷:一度,两度……
假使有一种辐射能够穿透这稠密的暗星云啊!
忽然间,继来感到一阵闪光。不,不是屏幕上的闪光,是她自己的头脑,她的思想。
唉,她学的高能物理知识到哪儿去了?中微子!中微子不是有几乎无限的洞穿本领吗?
她羞怯地拉拉继恩的衣袖,低声地、疑问地。“中微子?”
继恩看不见地轻轻点了一下头。他全神贯注:已经接近他计算过的天区了。
一个亮点墓地在屏幕上